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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Chapter 17(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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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到他體重覆上來的一瞬間,薄莉全身僵硬,腦中一片空白。

    這是在幹什麼?

    他的臨終關懷,還是恐嚇她的新套路?

    在這個世界,他不僅是捕食者,而且是喜歡玩弄食物的捕食者。

    「你到底想幹什麼」薄莉嘶啞地說,嗓音幾分崩潰的哽咽。

    她沒指望他回答,誰知,他居然開口說話了。

    「勞倫斯·博伊德,」他貼在她的耳邊,一字一頓,聲音冰冷、平靜,聽不出任何情緒起伏,「是騙子。」

    這是她這段時間聽見的最好笑的笑話。

    他連續幾天闖進她的房間,像貓捉老鼠一樣,逐漸迫近她,直到她恐懼到極點,才出現在她的面前。

    如此大費周章,居然只是為了告訴她,博伊德是騙子?

    薄莉的聲音更啞了,幾乎有些麻木:「我知道他是騙子我只是不敢跟他翻臉不過,還是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你真是個熱心腸的好人」

    「你知道?」

    他問,平鋪直敘的語氣,令她如墜冰窟。

    在此之前,他從來沒有連續說過兩句話。

    是的,他的聲音非常好聽,讓她從耳根到頭皮一陣過電似的發麻。

    但她聽見他一口氣說那麼多個字,並不會感到大飽耳福,只會覺得自己即將命不久矣。

    薄莉開始想念他一言不發的時候。

    那時,她只需要給他一個擁抱或親吻,就可以逃過一劫。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絞盡腦汁地回答他的問題。

    誰知道這些問題有沒有標準答案。

    答錯的話,會不會像博伊德一樣失去手指。

    薄莉攥緊拳頭,竭力平定恐懼的心跳:

    「以前有一位奧地利醫生,名叫麥斯麥。他治病的時候,會先讓患者喝下一杯帶有鐵屑的水,再用磁棒觸碰他們因為他不少病人都是深閨貴婦,輕微觸碰都會引發很大的反應,所以一直對他的醫術深信不疑。」

    「博伊德的騙術,」她慢慢冷靜下來,「很可能借鑑了這個麥斯麥」

    假如這是一個答題節目,她估計已經成功晉級到下一關了。

    可惜這是瘋子的問答遊戲。

    是對是錯,完全由他來裁定。

    薄莉希望他裁定對錯的時候,不要說話。

    他一直不說話,她感到害怕。

    他突然變得能說會道,她更加害怕。

    這幾天究竟發生了什麼,讓一個啞巴學會說話了?

    薄莉的願望落空了。

    他微微側頭,用一種令人不安的視線盯著她看了很久,突然開口:「你還知道什麼。」

    薄莉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關於麥斯麥嗎?我知道的就這些了,我、我還知道他為催眠術奠定了基礎」

    「什麼都行。」

    薄莉想不出自己還能說什麼:「能舉個例子嗎?」

    埃里克一隻手扣住她的脖頸,大拇指警告地按住她的咽喉,聲音沒什麼起伏:

    「別讓我不耐煩。」

    他的身體如同一台高能耗的大型機器,源源不斷地往外散發熱氣,手上的黑色皮手套卻像冰一樣冷,在她的頸側激起一片雞皮疙瘩。

    薄莉明白了。

    他厭倦了狩獵遊戲,開始跟她玩「一千零一夜」。

    她必須像故事裡的女主角一樣,不停講讓他感到新鮮的東西,直到他決定不殺她。

    這是人能想出來的玩法?

    薄莉只能慶幸自己是個愛讀書、愛看電影、愛打遊戲的現代人。

    她不敢想像,如果她是十九世紀本地人,足不出戶,見識有限,他會如何對待她。

    「還是說麥斯麥吧,之所以說他為後來的催眠術奠定了基礎」她顫聲說,「是因為他的『治療術』有兩個非常重要的東西,一是用鐵屑水下達心理暗示,二是借用群體效應,擴大催眠效果」

    黑暗中,埃里克從後面注視著她,白色面具仍然像蠟一樣空洞。

    眼中卻多了一些說不清的情緒,又熱又可怕,像是能將蠟融化。

    她膽小,貪婪,自以為是,從眼睛到呼吸,再到一舉一動,都讓他感到強烈的不適。

    那是一種隨時會被她揭下面具的不適。

    想到總有一天,她會揭下他的面具,用那雙眼睛盯著他看——視線如同濡濕的筆尖,在他裸-露的臉上滑動,遊走——

    他就感到前所未有的恥辱。

    想要殺死她,永絕後患。

    但她總能從他的手上逃脫。

    這很奇怪。


    他從不對任何人手下留情。

    他的父母說他是個瘋子,精神失常,極容易發狂,如果不把他關進療養院裡,他會發瘋殺死所有人。1

    之後,他被關進療養院的重病室,被浸水,被毆打,被電療,被教育每晚必須禱告。

    直到現在,他聽見整點的鐘聲,耳邊都會響起那些瘋子絮絮叨叨的禱告聲。

    看護們知道他的長相異於常人後,閒著沒事會拿他取樂——摘下他的面具,強迫他出現在所有人的視線里。

    那種感覺,無異於被一寸寸凌遲。

    看護們用各種手段逼他說話,又嘲笑他的聲音。

    「如果不是瘋子,你怎麼會長成那樣——聲音還是這樣——你生來就不正常」

    「你就是有病的。」

    「你總有一天會失控的。」

    但他沒有失控,冷靜謀劃,步步為營,神智清醒地從療養院裡逃了出來。

    療養院裡什麼都沒有,但有很多書,全是富人的捐贈——他們為了獨吞家產,費盡心思把家人送進來,又不斷往裡捐錢,捐書,捐設施,以為這樣就能逃脫死後的審判。

    只是,除了《聖經》,別的書都被陰影埋沒,落了一層灰,無人翻動。

    諷刺的是,他在療養院閱覽室里學到的東西,遠遠多於父母教給他的東西。

    逃出療養院後,他去了很多地方,走遍了整個歐洲,學會了很多東西,作曲、腹語、變魔術、演奏各種各樣的樂器。

    又在印度學會了繩索殺人的技藝,當地人稱為「邦扎布套索」。

    最後,在馬贊德蘭王宮定居下來。

    波斯國王視他為知己,對他冷血殘忍的殺人手法讚不絕口,又重賞了他改造王宮的行為。

    他在建築上有著恐怖的天賦,親手把王宮變成了一座令人聞風喪膽的機關迷城。

    在那座王宮裡,國王可以像幽靈一樣來去自如——忽然出現,又忽然消失。

    王宮裡到處都是機關、暗道、活板暗門,沒人知道國王到底藏身何處。2

    那是他活得最像人的日子,直到國王開始忌憚他的頭腦,擔心他為別人所用,下令處死他以及所有為他工作過的人。

    他幫過的一個波斯人救了他。但對方並不敢把他留在身邊,轉手交給了一個馬戲團經理,希望馬戲團能帶他逃出這裡。

    他不再開口說話,因為語言是無用的,不會改變任何事情。人們只想聽見自己想聽的話,只想看到自己願意看到的事。

    最重要的是,他每次開口說話,耳邊總會響起療養院看護們的聲音——

    「如果不是瘋子,你怎麼會長成那樣——聲音還是這樣——你生來就不正常」

    他的長相是恥辱,聲音是恥辱。

    儘管薄莉從未評價過他的聲音,但他每次開口,她都會起一身雞皮疙瘩。

    她是個貪生怕死的人,只要能夠活下去,可以對任何人獻殷勤。

    他沒必要對她手下留情。

    那一天,她以為他離開了,其實他還在房間裡,就在她的旁邊,手上是鋒利的匕首,隨時準備捅進她的後心。

    下一刻,她忽然脫下襯衫長褲,換上了印花長裙。

    即使他早已知道她是女孩,那一幕的衝擊力還是超出了他的想像。

    她很白,如同白色的浪潮湧入他的眼中。

    他第一反應是移開視線。可是,到處都是她。白色的膝彎,白色的小腿,白色的腳踝,白色的腳趾。

    某種難以言喻的情緒衝上他的喉頭。

    他的心跳劇烈,再次嘗到了不適的味道——頭皮發麻,眼睛脹痛,汗毛倒豎,像吞下了某種陰暗而滑膩的液體,連心跳都變得黏連起來。

    起初,他以為那天沒有殺死她,是因為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

    然而時間一天天過去,她再也沒有露出過那些白色,他卻還是沒有動手。

    她缺乏警惕性,任何人都可以跟在她的身後。

    她跟博伊德去劇院看演出時,他本想殺死她,但不知為什麼,最後卻割掉了博伊德的手指。

    也許沒什麼原因。

    他只是像以前一樣厭惡沽名釣譽的人。

    這些天,他像玩弄陷阱里激烈掙扎的獵物一樣,一步一步逼近她,直到她無路可退。

    他總是在想,明天就殺死她,卻總是拖到第二天。

    幾天之後,他終於下定決心。

    ——總有一天,她會死在他的手上,為什麼不是現在?

    他從後面接近她,冷漠地看著自己的身影一寸寸吞沒她,刀鋒在她白皙的脖頸上輕輕滑動。

    博伊德也曾觸碰她的脖頸。

    她是那麼不設防,誰都可以觸碰她脆弱的咽喉。

    這一發現讓他憤怒。

    有那麼幾秒鐘,攻擊欲如同沸騰的水,在他的血管里急速流動,在他的耳邊發出急躁的沙沙聲響。

    但看到她恐懼、驚慌、冷汗直流的樣子,他心裡第一個念頭,居然是抱住她。

    之前她感到恐懼時,總會抱住他。

    他以為她被馴化得很成功,不管多麼極端的情況,都會用擁抱和親吻安撫他。

    誰知,當他真正想要殺死她時,最先產生條件反射的卻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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