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零四章 咆哮御前(1 / 1)
第一千五百零四章咆哮御前
蔡卞關切地問道:「兄長可是上酒了?」
蔡京臉色慘白:「這最後一句,弟弟聽人念過?」
蔡卞有些訝異:「沒有啊,這不是詩興所至,隨手而為嗎?怎麼,兄長見人寫過?誰呀?世間竟有這般巧合?」
蔡京趕緊掩飾:「呵呵,不是,愚兄只是覺得這是曹操評價呂布的典故,不好。」
蔡卞笑道:「子由上書論呂惠卿,以呂布比之,不是剛好合典了嗎?」
蔡京這才心神安穩了下來,也是,那人就算再神奇,也不至於刺探得到自己內心最深處偶爾出現的想法,還能通過自己弟弟之手宣揚出來。
送醉醺醺的蔡卞上了去登州的使節船,蔡京回到亭子,從僕人手中取過詩稿,挑出這一張來看了又看,終於,將之投入到溫酒的火爐當中。
莫學飢鷹飽便飛!
這是自己當年費盡心機與蘇油搭上線,表露出投靠之意的時候,他私下給自己第一封信裡邊,唯一的一句話!
《蜀中雜記》:
「元祐初,時司馬光奏復差役法,既得旨,知開封府蔡京即用五日限,令兩縣差一千餘人充役,亟詣東府白光。
光喜曰:『使人人如待制,何患法之不行乎!』
議者謂京但希望風旨,苟欲媚光。
然後五日,京復入白光:『開封、成都、杭揚,差免其實無別,乃錢糧豐足故也。而三地之外,非京所知。』
眾乃知前卜,非其實也。」
邇英閣,三省、樞密重臣正在商議廢除免役和復行差役的利弊。
司馬光強支病體:「復行差役之初,州縣不能不少有煩擾,伏望朝廷執之,堅如金石。雖小小利害未周,不妨徐為改更,勿以人言輕壞利民良法。」
章惇抖著司馬光的奏章,將司馬光疏奏當中的條文一一予以了駁斥,漸漸開始暴脾氣發作,疾言厲色起來。
呂公著已經被蔡京在開封的治跡動搖,現在連他都說不好到底是差役法好還是免役法好,奏道:「司馬君實所建明,如今看來,大意已善,然其間不無疏略。」
「而章惇言出於不平之氣,專欲求勝,不顧朝廷大體。」
不知為何,章惇腦海里泛起了蘇油那可惡的譏笑面容,終於深吸一口氣,退後一步:「臣性直急,然絕非出於不平之氣。保甲、保馬一日不罷,則有一日之害。但是役法,從熙寧初年便以雇代差,僅僅因為行之太速,故有今日之弊。」
「而今復以差代雇,當然應詳議熟講,庶幾可行。而限止五日,不是比熙寧初行募役法更加急迫嗎?其弊將益甚矣。章惇乞太皇太后,陛下熟議之,未可倉促。」
高滔滔問道:「其餘官員,有關於役法的建議嗎?」
司馬光說道:「前幾日蘇軾來看望老臣,也議及役法。說差役、免役各有利害。」
「免役之害,在聚斂於上,而下有錢荒之患;差役之害,則民常在官,不得專力於農,而吏胥緣以為奸。故二法的弊端、輕重和危害,差不多是一樣的。」
「臣便問他的意見是什麼。他說法相因則事易成,事有漸則民不驚。三代之法,兵農為一,至秦始分為二,及唐中葉,盡變府兵為長征卒。」
「從那時候起,國家變成民不知兵,兵不知民;民出谷帛以養兵,兵出性命以衛民。」
「天下便之,雖聖人復起,也不可更改。」
「蘇軾以為,而今免役之法也與之類似。完成差役,需要專業的隊伍,認為臣欲驟罷免役而行差役,正如罷長征而復民兵,蓋未易也。」
「范純仁與臣素厚,也曾經勸說過老臣,認為所謂治道,去其太甚者即可。」
「還說差役一事,尤當熟講而緩行,不然,必將滋為民病。」
「還說宰執職在求人,變法非所先。要臣虛心以延眾論,不必謀自己出;說謀自己出,則諂諛得乘間迎合矣。」
「他的建議,是議或難回,則可先行之一路,以觀究竟。」
「然臣以為,為陛下去除惡政,安養人民,正是宰執之責任!」
「臣也自信,非諂諛之徒可以動搖。」
「臣更深信,若有一念可以利國為民,何論官職高下?為何謀不得從己出?」
「臣之堅持,自有自己的理由。」
「因為臣認為,免役之害尤甚於差役。絕非如蘇軾所言,其弊相同。」
「因為即便如蘇軾所言,行免役之法,聚斂於上,導致州府有錢荒之患,其危害也遠比民不得專力於農,吏胥緣以為奸要重!」
「錢荒之患,朝廷尚可調補解決,而吏治敗壞為奸,殘暴以取民,民同樣不得安業,甚至被驅為盜,更勝於猛虎洪濤!」
「行差役之法,有官司提舉專責,有法令繩系,官員不得放肆。」
「不至如雇令豪滑為之,取之時盡錙銖,用之際如泥沙,只肥了貪官豪強,而事終不成,役終不絕!」
「恰恰相反!」章惇立刻表示這話不對:「差役行於祖宗之世,法久多弊。」
「編戶充役,不習官府,吏虐使之,多致破產,而狹鄉之民或有不得休息者。」
「免役使民以戶高下出錢,而可免執役之苦。」
「但行法者不循上意,於雇役實費之外,取錢過多,民遂以病。」
「臣聞多有附從司馬公者,而子瞻獨以實告,令司馬公不悅。」
「軾又陳於政事堂,公色忿然。」
「子瞻陳言:『昔韓魏公刺陝西義勇,公為諫官,爭之甚力,韓公不樂,公亦不顧,軾嘗聞公道其詳。豈今日將作相,不許軾盡言邪!』」
「范純仁勸司馬公以實,司馬公持之益堅,純仁嘆曰:『以是使人不得言爾。若欲媚公以為容悅,何如少年合安石以速富貴哉!』」
「今日在殿諸君,若容司馬之議,待他日天下大亂,亦能奉陪吃劍?!」
「胡說!」「章惇你放肆!」
卻是簾內簾外一同發聲。
簾外是呂公著,簾內是高滔滔。
章惇這話,已經涉及人身攻擊,還將皇室至於不仁之地,以致引得高滔滔都變色失態。
在這個時代,差不多可以稱為「大逆不道」了。
殿內頓時雅雀無聲,無人再敢說話,半晌之後,高滔滔冰冷到極點的聲音才從帘子內傳了出來:「章惇你出去。」
章惇的神色充滿了執拗,倔強和深深的失望,扭頭就向殿外走去。
「且慢!」又是兩個急切的聲音同時響起,卻是呂公著和司馬光。
司馬光已經氣得身子都在顫抖,卻堅持奏道:「啟稟太皇太后,章惇就算失儀,也自有大臣申斥,御史彈劾。」
「國家重臣,豈可以太皇太后一言而斥出之?如此非止章惇有失,太皇太后亦失矣。」
呂公著直接拉住章惇:「子厚倔強,然臣等所爭者,皆是國事。」
「一時激奮爭吵,罷朝之後亦當一笑了之,慶曆諸臣的風範,於今傳為美談。」
「而仁宗容忍群臣之美,臣也乞太皇太后勉力效從。」
韓縝已經上章求去了幾次,現在只差個手續履行,無事一身輕,但是畢竟與章惇是一派。
章惇如今孤身奮戰,韓縝也覺得有些愧疚,寬解道:「章惇之過乃在情急,然終是憂心國事,臣敢保並無他心。」
「望太皇太后與陛下容忍一時,畢竟役法之議,牽涉天下廣大子民,不可不慎。」
「臣記得在蘇油在寧夏時,不少州府官還是原夏國降臣,不通禮數,咆哮上官,至有拍案者。」
「先帝聞之震怒,命蘇油嚴懲,蘇油封還先帝詔書,說只要議者於國有益,於民有益,他並不在乎那些人的態度。」
「章惇,快給太皇太后和陛下道歉,給司馬公道歉,之後自請處分吧。」
章惇剛剛也是過於激奮,現在冷靜下來自己背上都是冷汗:「臣衝突諸公,喧囂御前,罪莫甚焉,請……請陛下與太皇太后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