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九章 還沒有(1 / 1)
長生劍派之北,雨水漸漸稀疏。
覆壓大地的濃雲之間,有斑駁陽光垂落。
玉碎神通之下,女子嬌柔的身軀里迸發出前所未有的力量,世所罕見的大道之基無聲潰散。
寒槍裹挾流雲穿星之勢,自趙慶肩頭而過,後發先至!
長空槍死死抵住了古樸闊劍,原本無往不利的槍鋒開始寸寸崩裂。
顧清歡單臂擒槍,雙眸之中閃爍著明滅不定的血芒,肩衣滑落另一側被扯斷的藕臂透出森然白骨。
以往白皙精緻的玉頸,此刻滿是猙獰青筋,沾染鮮血的水袖隨著九岳符共同焚盡。
但築基終究只是築基。
即便是血衣神通加持,大道根基自散,也依舊無法阻擋被元嬰修士御使的古劍。
女人濕漉漉的髮絲凌亂貼在頸下,她感受到了趙慶此刻的虛弱。
顧清歡的眼瞼如同痙攣一般止不住的顫抖。
終於,在劍芒攪碎她手掌的前一瞬
經絡中橫衝直撞的靈力透過了肌膚,瞬息釋放!
道基崩碎之下,整整一千個日夜的蘊養與積累,炸出嬌艷悽美的緋紅血花。
纖柔柳腰連帶著兩條緊緻玉腿,瞬息化作腥甜血霧、化作零碎白骨。
磅礴的血氣與靈力將兩人推的更遠。
強大的衝擊使得闊劍停滯一瞬,而後其速度更快威勢更勝。
但清歡終是拖住了最後幾息時間。
當那柄存世數萬年的古劍,再次斬向這對夫妻之時
空間震盪。
纖柔白皙的玉手握住了劍柄,原本裹挾著浩瀚威壓的古劍,此刻在司禾手中如同一隻斷了氣的雞崽。
女子白髮輕盪,神情淡漠。
幽暗深邃的眸子中滿是寒意,使其看上去更像是擇人而噬的魔神。
豎瞳的妖異攝人心魄,其中倒影著一具人彘。
失去雙腿與腰身的女人斷骨與臟器之間沾滿了血水泥漿,她原本姣好溫婉的容顏此刻扭曲而醜陋,像是一條即將溺亡的野狗。
她掙扎著,脖頸起伏間發出難聽的嘶吼,用斷臂拖著趙慶,森然骨刺穿透了他的胸膛。
男人眼角淌著潺潺血淚。
泥濘山野之間的兩具殘身,與那位踏空而行的白髮女子,仿佛不在同一個世界。
「送他們去香痕海。」
平靜的話語響徹數百里,直抵長生坊上空。
正在艱難纏鬥陸青的劉子敬,被一刀劈碎了護體靈力,後退數十丈遠過半長生坊都化作了廢墟。
如若不是陸青神識蔓延太遠,他根本堅持不到現在。
送他們去香痕海!
隨著不容置疑的話語傳徹,這位鎮守楚國的血衣弟子瞬間失神。
只見得陰沉的天色像是被人揭開了幕簾。
自天北而來的橫空巨劍裹挾層雲,一位白髮仙子佇立劍芒之上。
在她身後,晴空萬里。
同一片天地之下陰晴有別。
陸青原本堅毅而滿是桀驁的臉龐,此刻瞬息失了血色,他周身空間震盪不止,剎那間便消失在長生坊上空。
·
遼國,紫陌郡南,漣陽鎮。
家家戶戶都有禾奶奶的塑像,或是泥塑,或是玉雕此刻卻也都齊齊崩碎了。
奶奶廟外人頭涌動,不明就裡的鄉民吵鬧著,想要找到廟裡的那位女師傅。
然而那具生有桃花眼的傀儡,早已閉上了雙眸——借著香火將司禾游離在壽雲山外的一縷元神送往了楚國。
楚國,丹霞故地,壽雲山。
隱沒三百多年的九耀天封印顯化實質。
一道道血色龍影通天徹地,纏繞侵蝕司禾的浩瀚生機。
白髮女子神情平淡,一雙美眸默默注視著周身的血影。
天水郡,賀陽山,白馬寺。
李清辭恰巧下山採買,絲毫不知自己女兒的境況。
在她平日居住的那處經閣之中
晾曬禪衣與繡鞋的無面神像,化作了滿地碎石。
隨著絲絲縷縷的香火被抽離,道信老僧的臉龐止不住的抽搐。
這一日,整個楚國乃至永寧州都見到了天地間的異象。
萬丈巨劍由雲霞凝聚,橫空裹挾無盡靈力與香火,直直推向東海。
尋常的築基金丹,只是遙望一眼便已被那道朦朧虛幻的白髮倩影填滿了心神,深知那是此生再也難以窺視的浩瀚。
而處於劍芒之下的陸青,早已慌了心神,只能不斷傳渡企圖脫離對方的氣機鎖定。
作為一個元嬰後期的玉京修士,他動靜之間傳渡數百里,比趙慶使用的陣盤更遠,也更為迅速。
然而這點距離對於橫亘長空的截雲異相來說,卻顯得極為可笑。
元嬰即將枯竭
但他深知自己還有活下去的機會。
不斷的對著後方傳音。
「陳長生沒有死!」
「第十四柄劍名喚天傾!」
「沈墨沒有死!」
「趙慶沒有死!」
「那個女人還有救!」
他一時間甚至不知對方是何修為,是從哪裡來的!
蘭慶集秘境剛剛結束,怎麼會有如此強橫的女修找上自己?
「我有天傾劍的傳承!」
或許是因為那道橫亘天地的異象,又或許是因為司禾沒有對趙慶兩人施救。
陸青失去天傾劍後,一直認為對方是與枯桃秘境有關。
嗡!
男人順著瀾江向東海傳渡,想要趕往屈雲州。
極致的惶恐使得他慌不擇路,還在不斷的嘗試說服身後的女人。
「要殺趙慶的不是我!」
「我有辦法為那個女人延壽!」
「楚國未來十年的資源給你!」
漸漸的,他發現了一些恐怖的細節。
那道由雲霧匯聚的劍影還在不斷壯大,似乎是有一股股神異的力量,自四面八方湧來。
那股力量屬於菩提一脈,香火!
菩提樓的女人!?
陸青一時悲憤不已,自己堂堂神刀嶼宗主,竟然被人追的如同喪家之犬一般。
這不是追殺。
而是戲耍!
那個賤女人明明有實力將自己瞬息化作虛無
可她沒有殺自己,是在等什麼?
「有人要殺趙慶,不讓他進潛龍之淵!」
「我在蘭慶集取到了異寶,延壽三百年,都給你!」
陸青真的慌了。
成名近百年,他還從未遇到過如此生死危機。
他甚至不知道身後女人的名字,不知道她為什麼要留著自己的性命,也不知道她在等什麼。
男人驚慌失措,陣法符籙,丹藥靈寶,手段盡出卻也沒有給對方造成任何阻礙。
他暗自咬牙,激發了身上最後一道翠玉,是楚國宗門魁首向蘭慶集求援的翠玉,以往都在陳長生手中,這是他第一次拿到。
其本命元嬰更是抱著小劍,提早遁入汪洋之中的島嶼。
護山大陣開啟,密密麻麻的陣紋能夠輕易擋下元嬰修士的攻殺。
也正是這一刻,陸青感受到了傅思前輩的回應!
他驟然轉身,鋒銳目光死死盯著天地盡頭的女人。
「玉京布道之地,你敢屠九劍傳承宗門!?」
「蘭慶集治下,你敢私自掀起廝殺!?」
雲霞凝聚的巨劍之上,司禾白髮狂舞,一雙幽深的眸子盯著身側虛無處。
她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氣息,趙慶見過這個人蘭慶集,傅思。
無聲無息之間,一道身影憑空擋在了陸青面前。
傅思深深看了一眼賀陽山的方向,斟酌笑道:「道友,楚國神刀嶼乃是」
「滾。」
司禾第二次開口說話,只有一個字。
卻在陸青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竟然膽敢辱罵傅思前輩!
這可是煉虛修士,蘭慶集的掌舵人,整個永寧州的天!
傅思眉頭一皺,瞬息出手禁錮了方圓萬里空間,要將這具神道化身擒下。
但卻只見女子輕挑煙眉
自壽雲山的方向劈來一絲白玉刀芒,所經之處——天地一息枯榮,紅顏瞬時白髮。
微不起眼的波動並沒有太多殺傷力,甚至無法斬斷一條繩索。
可傅思卻驟然一驚,竟感受到了自身的壽元開始流逝。
「告辭!」
他沒有任何猶豫,躬身行禮之間身形消失不見。
在陸青錯愕的目光之中,萬丈劍芒垂落,整個神刀嶼在他面前化作了火海。
弟子與長老們瘋狂的騰挪傳渡,在嘶喊與絕望中化作血霧。
化不開的血水與升騰火焰仿佛成為了一道牢牆,將所有土石瓦片連帶著骨與肉,拖入了汪洋大海之中。
無盡東海掀起了血浪,涌動著,咆哮著。
與長生劍齊名百年的神刀嶼沉了。
再也不見絲毫存在過的痕跡,只有殷紅的海水滾燙而熾熱。
女子的身影漸漸變得虛幻,一指點在了陸青眉心,在他耳邊傾身笑道:「陸刀神,再見。」
語調輕盈而歡脫,傳入耳中卻使得陸青感受到了徹骨冰寒。
他目眥欲裂,元嬰抱著本命靈劍沖向司禾,但卻被女子單手禁錮,肆意攪動著魂與魄,尋索著他的記憶。
冥殤州,梁卿
隨著白皙蔥指輕輕收攏,陸青的身體轟然炸碎,散入無盡汪洋。
司禾站在海邊靜立片刻,心中默念著。
「主人盡力了」
血潮湧過沙地,浸染了粗布麻鞋。
道信化作了年輕模樣,蹚著海水走到了女子身邊。
他輕嘆道:「血衣樓主將你封印,不是沒有道理的。」
司禾美眸微眯,言語輕挑:「你能亂殺,我不能亂殺?」
道信沉默一瞬。
「可你殺人,卻是用的我菩提香火。」
女子側目凝望身邊男人,只覺得他的光頭分外扎眼
司禾隨手遞過那柄闊劍,誠懇道:「我欠白馬寺的,以此補償吧。」
道信:
「幾百年前,我便見過這柄劍。」
司禾蹙眉,將天傾劍隨手拋入了汪洋:「不要拉倒。」
「我留在外面的元神沒了,想討債去壽雲山。」
女子身影漸漸消散。
道信突兀抬頭:「前輩!」
司禾瞬間回眸,慵倦道:「你也想喊我主人?」
道信合掌行禮:「道信要回中州了,願他年能與前輩聯手共抵道劫。」
女子微微闔眸,身形化作雲煙飄散。
·
丁巳年,春。
恰逢雨水時節。
蘭慶集秘境結束,神刀嶼橫壓楚國大小宗門,陸刀神君臨天下。
楚國由來已久的刀劍之爭有了變化,但皇室卻並未傳柄移籍,長生坊依舊是散修心中的聖地。
因為在蘭慶集秘境結束的當天天下再無神刀嶼。
至今尚未有人能夠領悟的青雲壁,伴隨著無盡屍骨沉沒在深邃汪洋之中。
海風撲面而來。
其中並沒有腥臭,反倒是多了一股使人神魂舒暢的異香。
永寧州,天香,香痕海。
周曉怡怔怔站在海邊,一雙通紅的美眸使其看著分外憔悴。
她幾次拿起了父親的傳訊玉,卻又緩緩放下。
「冥殤州,梁卿,築基九層。」
「九劍聖地出身,奪舍轉修血衣,為天下行走而來。」
趙慶醒來數日,也只說了這麼兩句話。
其餘時間便一直獨自待在清歡身邊像是痴傻了一般。
王姝月抿著粉唇,抱膝蹲靠在礁石之下,也是連日來不言不語。
她到現在都不能理解。
夫君成為永寧血子之事,究竟與那從未有任何過節的梁卿有何干係?
他想當天下行走,可夫君從未有過這般念想,根本就不會去與他們爭搶
他只是想安安穩穩的陪家人守在壽雲山。
甚至血神峰都不願長留,他們一家已經在壽雲山建好了宅院
為何會有如此咄咄逼人之事!
夫君人在長生坊,還沒有成為血子,便有人要趕盡殺絕,只是為了阻止他進入龍淵?
女子披頭散髮,貝齒在粉唇上咬出血痕,不知道該對夫君說些什麼,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水晶棺中,散落的珠玉和藥草散發奇詭異香。
顧清歡赤裸著殘軀,腰身盡處猙獰的傷痕與白骨上沾滿了靈蜜,正在緩慢蠕動著。
但她的容顏早已不復往日清麗,即便是服食過駐顏丹,但缺少了靈氣的滋養也顯露了幾分老態。
道基的崩碎撕裂了丹田,她沒有辦法再修行了。
會如同一個凡人一般老去,慘重的傷勢使得她生命如同風中殘燭,壽元不足二十年。
趙慶靠在棺外,面色蒼白如紙:「司禾能夠延壽。」
「鳳皇樓與白玉樓,都有辦法使你重新修行。」
「清饒一具骨頭架子都能夠修行你也能。」
顧清歡臉頰上滿是淚痕。
生著婦人的面龐,卻如同一個還沒長大的孩子。
「可修行好累。」
她努力繃出笑意。
「主人。」
「咱們回壽雲山吧。」
「清歡還沒死,能接著陪你走下去。」
「不要再想梁卿的事了。」
「陸青已經死了。」
「咱們可以在壽雲山活很久很久。」
「等清歡有了雙腿,還能跟在你們身邊」
趙慶雙眸無神,看著眉眼因劇痛而扭曲的婦人,心如刀絞。
這些日子,他腦海中一直迴蕩著司禾的話語。
「主人盡力了」
他顫抖著伸手撫平顧清歡的眉心。
笑聲中滿是苦澀。
「你這幅容貌,倒是剛好配上我的年歲。」
「我從來都不是什麼玉京弟子」
「若是沒有天道殘片,我就是條狗。」
「路邊沒有人管的野狗。」
「被欺負了只能跑,只能躲。」
「我帶著姝月跑,帶著你們去攬仙鎮」
「修行這麼多年,自己老婆成了這幅樣子,還是只能跑只能躲」
「那我還修它做什麼?」
顧清歡沉默不語。
耳邊傳來主人的澀笑。
「我的主人盡力了。」
「可你的主人還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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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清淺》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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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九章 還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