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回:危言危行(1 / 1)
「你開什麼玩笑?」
說這話時,謝轍方才被天狗振翅的狂風扇到地上。他感覺自己的骨頭都要散架了,全靠外面的這層人皮兜著。一招一式,他都只是靠風雲斬短時間塑造的結界作為抵擋,光是防守都成問題,更別說主動進攻。而這已經是他所能做到的極限了,若是近身,自己根本沒有勝算。而謝轍剛站直身子,就聽到寒觴說這樣的話,不由得眉頭緊鎖。
可寒觴確實是無比認真的:「你們在這裡,我反而施展不開。我若是化出原型,方有一絲勝算。」
謝轍的眼睛快速地左右掃視,短暫地思考一陣。他知道在這種時候沒必要與寒觴客氣,而寒觴也從未在戰鬥中發揮出全部的實力。理性告訴他,這個決定很可能是正確的,可感情卻給出了另一個回答。而這個回答,是由聆鵷代替他說出來的。
「你怎麼辦?如果你贏不了呢?」
「總比都輸了強。」
如月君的戰場轉到了他們身邊。她一手抓著自己脫落的另一條手臂,當做武器一般狠狠擊向一個偶人,從側方將它掀翻在地。如月君定是聽到他們的對話了,直言道:
「不行!不能冒這個險。這裡可不是什麼荒郊野嶺。倘若這賊人狗急跳牆,以周邊百姓的性命相逼,你該如何是好?!」
幾人短暫思考的工夫,魘天狗迎面衝來。謝轍立刻抬劍,一團球狀天雷滾滾而落,直擊在魘天狗的身上。它被落雷擊中,突然從上空掉下來,重重砸到地面,還壓住了幾個偶人。人形的肢體從它側腹伸出,掙扎著像是要抓住什麼,看得人心裡發麻。魘天狗著實受到了不小的傷害,周身麻痹,一時動彈不得。
「你是怎麼做到的?!」寒觴很驚訝,「看來也不用趕你走了,你挺行啊?」
「不——我不知道是我也不清楚方才我做了什麼,只是一時性急。」
謝轍說的倒是實話,他只是一回頭,看到天狗迎面襲來,當時也不曾多想,唯一的念頭就是絕不退讓。總不能是風雲斬長了眼睛,看不下去才主動出手吧?直到現在,他也不能完全理解,應當如何與這柄捉摸不定的神劍相處。
讕好像對此有幾分興趣。他雙手抱肩,略微後仰,無聲地審視著謝轍和他的劍。他當然知道那把劍是什麼來頭,也聽說過所謂神劍呼風喚雨的威力。但他是個聰明人,清楚這麼些年來風雲斬也從未傳出過什麼舉世震驚的新聞,或是在哪位高手手裡聲名遠揚。至於這劍到底有多神乎其神,都是人們口口相傳的故事,所以他並沒有輕信那些說法。正所謂眼見為實,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單從嘴裡說出些事跡比什麼都容易,至於真假,大多數人不過聽個新鮮,並不會考證。這一次,他也是第一回親眼看到風雲斬發揮出不凡的威力。雖然比起它該有的名聲,這一團落雷不過像場兒戲,但這也足夠說明問題了。
「風雲斬與怨蝕,都是出自一位刀匠之手。」他突然開口,「但至於誰更勝一籌,我倒是有幾分期待。想來除了刀劍本身的威力,持有的主人幾斤幾兩,也該算在內吧。」
「說人話!」寒觴不想與他廢話。既然他不願說出與溫酒相關的下落,就該把嘴閉上。
「剛剛那招委實漂亮,不知謝公子可否賞臉,再讓鄙人見識一番?」
這話可不像是有什麼好的意味。他話音剛落,那些偶人忽然都停下了先前那番打群架似的毫無紀律的襲擊,而是僵持一陣,隨即各自打起指訣來。偶人是不會說話的,但如人類般靈活地做出指訣也並不是件容易的事。謝轍粗略地掃過去,能判斷出那是不同的五行指法。他究竟是怎麼讓這些不同的偶人,做出不同動作的?他可能發出了什麼指令,但並不是其他人能夠理解的方式。
但弄清這個不是最要緊的事——當務之急是保命才對。
必須阻止他們,這是謝轍的第一個念頭。但他不論再怎麼揮劍,風雲斬也不再有方才的效果了。這不正是他最擔心的事麼?在關鍵時刻失去風雲斬的神力。如此曇花一現,又有何意義?他抬頭望天,雲靜風止,黑暗的氣氛卻愈發濃郁了。
不等等,那是什麼?
在謝轍所凝視的這一方天空,有一陣明晃晃的光逐漸接近了。聆鵷一拍他手臂,他便知道除了自己,其他人都看見了。它從讕後方的天空出現,他尚未注意。那光芒的速度是極快的,眨眼間便近在咫尺。
如月君忽然厲聲說道:「趴下!」
不等其他人反應過來,她便將聆鵷按了下去,又一記掃堂腿掀倒了毫無準備的謝轍和寒觴。他們倆冷不丁撲到地上,卻覺得上方一陣疾風掠過。風很大,衣裳都被向上拽了拽。強光很亮,但算不上刺目,反而有種別樣的柔和。這陣風持續了很長時間,但他們都意識到,這並不僅僅是簡單的風本身,而是一陣強大的靈力流。聆鵷微微抬頭,面前看見纖長的、柔軟的幾縷絳紫熒光從眼前掠過。
風停了,他們連忙起身。只見那些偶人的胸口都泛起一陣微弱的藍光,它們都僵硬地捂住胸口,似乎是在阻止光芒熄滅。但那些螢火蟲一樣的光仍紛紛逃竄而出,又聚攏在一起,接二連三地追尋著靈力流過的地方去了。緊接著,偶人一個接一個地倒下,眼中失去全部的神采,再也站不起來。
回過頭去,他們見到那些熒光都追隨著一個鳥狀的剪影。那剪影脖頸頎長,羽翼豐滿,尾羽長而曼麗。它振翅高飛,翱翔在夜空中,散發著柔和的黛色。這樣美麗的生靈是如此無拘無束,任何被困於地面的生物都忍不住心嚮往之。
「這是」詫異之情仍充實著聆鵷的心。
「是,護城神鳥黛鸞。」
如月君輕聲念了一句,在最後兩個字上顯得遲疑。
「咳唔,咳咳——」
然而,那惡使方才並未躲閃。神鳥的靈體完完全全貫穿了他的軀殼,令他在此刻竟咳出了一灘黑血。他用手背抹去嘴角的血漬,略微抬頭,以一種陰暗的目光注視著他們。雖然他流了很多血,可他至少還端端地站在那裡,就像沒受多大傷似的。此刻,那些失去精元的偶人都倒在了地上,橫七豎八歪歪扭扭。
它們不再堅不可摧,也不再被視若珍寶。
因為它們曾經的主人很快下達了新的命令。
「咳不要與這群鼠輩浪費時間了——你要睡到什麼時候?」
這命令並非是對那些死物發布的,而是那龐大的活物。魘天狗緩緩撐起自己沉重的身軀,將頭偏向了他們的方向。四人都各自後退幾步,不知它想做什麼。但每個人都很清楚,這滿地偶人將要連同庭院一起被放棄了,這也說明無庸氏不止這麼區區數百空殼。
只見那天狗重振旗鼓,朝向它們,張開血腥的大口。尖利而骯髒的獠牙如此令人作嘔,黏稠的黑色物質似是液體,又似是氣體。它振翅騰空,發出一陣怪異的咆哮。這叫聲是如此驚天地泣鬼神,比先前它發出的任何聲音都令人驚慌。它似乎能激起人心底里的恐懼,將所有負面的情感逐一揪出來,讓人心靈的淨水變得一團糟。那些偶人全部破碎了,一個接著一個發出碎裂的聲響,但沒人能聽到。人們只看到,偶人逐漸開裂,變成了瓷片,又化作細小的粉末。那些頭髮也像是中邪了一樣,每一根都有生命似的在咆哮中扭動,屬於人類的眼球也一個接一個地爆開,場面讓人反胃。
如月君的口中湧出深紅髮黑的稠血。她用僅存的一隻手摸上去,只覺得有些古怪。她再望向其餘的人,發現他們都痛苦不堪。三人都抱著頭,徒勞地捂著耳朵,又時不時去敲打自己的腦袋。腦內的劇痛幾乎要榨乾他們的生命,而屬於過往的悲悸被不斷重提、放大,叫人苦不堪言。她有些無措,不知怎麼才能幫到他們。
如月君突然注意到,聆鵷不再捂住耳朵,而是在這陣強大的靈壓下艱難地翻開一本書。
又一陣黑霧從書中冒了出來,連接著她的指尖。但很快,這無形之物便在這陣吼聲中凝聚出了自己的形狀——儘管這有些艱難。魘天狗大概有些疑惑,便不再作聲,而是警覺地望著這不知哪兒來的怪物。每個人都清晰地看到,一隻異常高大的形同螃蟹或蜘蛛的妖物佇立在他們面前。比起魘天狗,它確乎是小了許多,但真正的螃蟹和蜘蛛又有多大呢?這樣一來便顯得它也好生可怖。可就是這樣一個怪物,卻生著一個醜陋的牛頭,還有一對屬於牛的大角。寒觴一眼便認出來。
「是牛鬼?」說罷,他與謝轍憂慮地望向聆鵷。
從名為牛鬼的妖物口中噴出數丈高的毒液,直奔著魘天狗去了。毒液精準地澆到它的頭上,它身上立刻冒起一陣青灰的煙,帶著難聞的氣息。可它只是甩甩頭,像是被普通的水淋到一樣,並無大礙——同時也如被普通的水淋到一樣,憤怒不堪。
但讕的臉色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謝轍捕捉到了。他立刻轉過頭,看向他們一行人身後,並發出短促的驚呼。幾人都回過頭去,看到那護城神鳥殺了回來,正迎面奔向他們。只是不知那些藍色熒光還在不在。
黛鸞神鳥距他們還有一段距離時,讕卻如鬼魅般忽然出現在了聆鵷身後。
他一把攥住聆鵷的手腕,像是擺弄一根木頭一樣不顧她的疼痛。無視了聆鵷的哀鳴後,他那深藍的瞳中露出了一絲詭戾。
「你剛才是怎麼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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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回:危言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