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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回:危如累卵(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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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天狗?」

    寒觴無法確定,站在他們面前的究竟是什麼東西。它甚至不能被稱為一個活物,因為沒有任何活物會散發出死亡的氣息。從尋常的五感到不尋常的直覺,沒有一處官能傳來安逸與和平的信號。他們只能從大體的輪廓和經驗推斷出它的種族——儘管與霜月君的那隻大相徑庭。那至純的白,與這至暗的黑,連存在方式都截然不同,令人再怎麼驚駭也不為過。

    「這就是魘天狗」

    就是——令睦月君重傷的罪魁禍首。

    謝轍怔怔地看著它,它劍狀的眉心並非只是花紋,而是名副其實的一把劍。它泛著清冷的光,代替它的眼睛,釋放著無聲無息的哀怨與惡意。

    而這就是怨蝕。

    魘天狗身上散發出古怪的味道,與之前被聆鵷打爛的人偶的氣息很像。謝轍紅著眼死死盯著這可怖的怪物,而它也在用自己並不存在的、空洞的眼瞳凝視他們。寒觴略微抽動著鼻子,輕聲說:

    「是靈魂拙劣的仿製品的氣息。」

    「是麼?」如月君捏捏鼻樑道,「我對氣味也是基本沒有感知的」

    聆鵷問:「靈魂的氣味?那,和那些假人一樣」

    「它和那些偶人的氣息還不太一樣,但都不是真正的靈魂。真正的靈魂是純淨無味的,唯獨偽劣品才會散發出這種味道」

    讕並沒有打斷他們的議論,但那可怕的怪物卻發出憤怒的嚎叫,仿佛他們的討論聲是對它的不敬一般。他們都閉了嘴,驚惶地望向這駭人之物。它很龐大,但大的部分並非完全是它的實體。看上去真正能觸碰到的,只有中央那點漆黑的骨架。但也不僅僅是骨架,在這骨骼外包裹著一層乾枯的皮膚,沒有毛髮,被霧狀的暗色氣焰取而代之。那皮膚也是黑色,泛著一層怪異的油光,皮下凸顯出嶙峋的輪廓,好像稍有外傷就會露出白色的骨頭。它幾乎完全脫落的潰爛的喙,看上去參差不齊,泛著青綠光澤的膿液從口中流出,落地就會消散。它的翅膀也僅有骨架,綴著少得可憐的斑駁的羽毛。但人們仍能看出原本翅膀的輪廓,那起伏不定的晦暗氣焰在骨架上勾勒出它曾經的模樣來。

    它如怪石般堅硬的爪刨著地面,留下深深的幾道溝壑,蓄勢待發。

    「你們說的不錯。」

    讕伸出手,輕輕撫過那團包裹著天狗的詭異的火。它大約是沒有溫度的,空有形態,不過也能被觸碰到,它以特殊的阻力的形式存在。他們並不知道這種觸碰是否含帶什麼感情,畢竟霜月君也是那樣親昵地對待她的式神。只是,在無庸一族的某些人眼裡,溫柔地看待並不等同於溫柔的對待。鬼知道他的天狗,為何會變成如今的德行?

    如月君提出了一個關鍵的問題。

    「這真的是,你的天狗嗎?」

    「你的懷疑令我不悅,」說這話的時候,那魘天狗竟也對著如月君齜牙,「它如假包換是屬於我的東西。沒有天狗族血脈的人,也沒有能力駕馭它們。」

    聆鵷再也無法忍耐。她尖聲喊著,聲音是如此悽厲:「怎麼會有你這樣的人!不可理喻!它已經、已經是這副樣子,你怎麼能心安理得地——去奴役它!」

    「他們做過的這事兒還少嗎?」寒觴冷笑道。

    「不清楚別人的情況,就妄加指責。若想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你們還早了幾百年。」讕雖未被激怒,但語氣多少有些鋒利,「敢問在這裡的諸位中,可有與天狗締結血契之人?它們與我們的血脈緊密相連,以陰陽兩隔為止,不過是死亡阻擋了契約而已。天狗的壽命遠勝於人類,而在人類短暫的一生中,它們都將誓死追隨主人的意志。我不過是,消除死亡這道屏障罷了。它能與我重逢,自然也是它欣喜的事。」

    「胡言亂語!若是霜月君聽到你這番混賬的說辭,一定與你沒完!」

    聆鵷難得說出那些粗鄙之詞,看得出她的憤怒快到極限,連先前的恐懼也被弱化了。她見過霜月君與那潔白似雪的天狗相處的樣子,知道她因這份契約的束縛為式神不安的樣子,明白一個真正擁有良知與責任的陰陽師如何對待式神的樣子。那是他們的夥伴,就如她身邊的友人們一樣,而不是什麼所屬物、僕從、工具。


    「霜月君?我聽過,好像也是一位與我血脈相似的走無常。但那與我又有什麼關係?不過,那邊那位狐兄的鼻子倒是很尖。想要讓無生命之物自發地活動,的確需要靈魂。然而那些傀儡倒是不需要自我的意識,靈魂的仿製也被視為世間的禁忌。那麼,我們也並非沒有捷徑可走。能驅動軀殼的,並非僅有靈魂」

    「精元?」謝轍明白了什麼。

    「你確實聰明。這種東西,可比靈魂要方便偽造得多——還不會帶來多餘的感情。」

    世間一切活物,都是由軀殼與靈魂組成的,二者缺一不可。靈魂殘缺的人或其他生物,都是廢的。有時明顯地表現在行為上,有時隱晦地反映在心智上。而缺失靈魂的人,就完全失去了軀體運轉的能力,變成一具屍體。這也是為什麼,各地的人都不約而同將會動的屍體稱為活屍的原因,畢竟再怎麼行動,都只是會腐爛的死人罷了。沒有軀殼的靈魂即是鬼魂,很快就會消散,如鮮花離開土地,給予再多的雨露也終會耗盡生命力,走向凋亡。

    萬物有靈,而靈不單單是魂。靈魂便是蘊含靈力的魂魄,它們不論如何也無法被拆分,否則就不可能存在。但靈力終歸有強弱之分,雖說有些人靈力再弱,體內依然是有靈的,只不過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計。靈力強大者,便可以生出精元。精元是靈的產物,是生命力的反饋,同時也是脫離實體也可以被培育出的東西。

    所以無庸氏所做的事,是將精元在體外生成,再植入偶人之中。它並非是真正意義上的靈魂,卻可以讓偶人像有靈魂一樣行動,儘管效果有些劣質,但仍有改進與提純的空間。而且,它也賦予無生命物釋放法術的能力。

    明白這一切後,他們看向魘天狗的神情也有了微妙的變化。

    「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麼。但很可惜,有了這層血契,這柄魔劍,還有些別的東西,以及必不可少的複雜的儀式,它的靈魂也可以被定在軀殼之中。它仍然是它,不過樣貌上比起先前有些許不同。我更加中意它現在的模樣,就像這些偶人一樣它們是不滅的軍團。比起活屍,它們不再會潰爛,不會散發出讓人困擾的氣味,也更容易隱匿行蹤。倘若說死者不會二度致死,不生者連生也不曾有過,何謂迎接死亡?何懼終焉降臨?沒有任何人是這種造物的對手。不過,還需要些時間才能完美。」

    「一派胡言!」如月君的聲音激動了幾分,「你鑽了規則的漏洞,還膽敢在這裡耀武揚威。你甚至——去了天狗冢!你用的正是它的屍骨,不是嗎?!」

    「如何?」

    「去過天狗冢的人不會輕易活著回來。那是一片詛咒之地,先祖的亡骸鎮守於此。」

    「但我回來了。」

    「如今的你,也能被稱之為人嗎?」

    這話里的用詞,不知有幾層意思。

    讕不再說話,也不想浪費更多時間。他輕巧地一吹口哨,聽起來心情不錯。魘天狗似是得到某種號令,忽然變得激昂起來。它用那可怕的前爪拍在地上,大地為之震顫,建築上的牆皮磚瓦簌簌下落。緊接著,魘天狗突然騰空而起,要對這方土地發動襲擊了。

    首先是瘴氣——大量瘴氣從它口中噴薄而出,瞬間擠滿了整座庭院。他們不敢再大口呼吸,因為大量瘴氣囤積在肺部勢必會令人麻痹、反胃,所有器官都會不可避免地走向衰竭。黑色的火焰掃蕩地面,在即將靠近時,寒觴抬起了劍。可此時,謝轍卻突然將他的劍打到一邊,令自己抵擋其上。風雲斬前形成了一道無形的牆,將黑焰隔絕在外。

    「你幹什麼?!」

    「這些瘴氣會燃燒!」謝轍回頭厲聲回擊,「只有它的火焰可以,你不行!」

    寒觴明白了他的用意,露出無措的神情,瞬間感到一絲抱歉。若是他也以明火同魘天狗對抗,整座庭院都會被引爆,正中那名惡使的下懷。然而在這個時候,懸停在空中並張著巨口的魘天狗,停止了黑焰的攻擊。它飛低了些,大量涎水從它的嘴邊溢出。不同尋常的是,這次的液體沒有像之前一樣落地就蒸發消散,而是滴落到謝轍製造的結界上。那些涎水呈現死水潭中如集聚的綠藻般的顏色,黏稠又噁心。它們很快在結界層擴散,輕易瓦解了謝轍的防守。一滴涎水即將落到謝轍的頭上,寒觴一把將他扯了回來。

    「別不要命了!」

    「可是——」

    來不及將話說完,謝轍立刻注意到了周遭的變化。天空的烏雲散去後,月光再度為那些偶人注入活力。它們一個兩個重新活動起來,慢慢逼近他們。四面都是敵人,上方有天狗作為威脅,這勢必是一場苦戰。寡不敵眾是顯然的,但沒有誰準備就此認輸。如月君和寒觴負責擊退那些不斷攻上來的偶人,謝轍則利用風雲斬與魘天狗對抗。原本以三敵百就很困難,如今那兩人更是難以招架這群「烏合之眾」。所幸聆鵷大約發覺了自己的力量,而偶人們也對她產生了一種類似恐懼的情感。雖然這麼想很奇怪,但她確實覺得,幾乎不再有偶人主動攻擊自己了。而那邊的惡使只是看著,好像不打算親自參與這場紛爭。

    激戰之中,寒觴突然對他們說:

    「你們逃吧,我來應付那個天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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