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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回:無輕然諾(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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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看到一雙人類的腿。

    是龍珠的神力使然,還是有其他原因所在?她不清楚,但她比預想還要徹底地摧毀了自己在人類眼中的價值——作為鮫人的價值。她成功了,也悲慟得幾近癲狂。她依然活著,困在暗無天日的方寸之間。梭子已毀,連想要刺穿喉嚨自我了斷,都沒有趁手的利器可用。

    在萬千苦痛卻毫無收穫的悲悸之下,她淚如泉湧。

    她哭了嗎?她想是的。在她生活的這些年間,不論自己還是族人,從未見過誰為何事暗自垂淚,滴淚成珠。可她太痛、太苦、太委屈,再怎麼哭泣,也哭不盡這些年的悲苦。遠離家鄉,與族人友人不辭而別,早已忘卻自由的滋味。連她的樣貌,恐怕在那些人眼裡,也儼然黃金堆砌,無人在意她本身究竟是何種模樣。現如今求生不能,求死不得,連生死存亡之權都被交付至他族之手。

    她做錯了什麼,要遭到如此不公的懲罰?

    她沒日沒夜地哭著,眼淚不曾凝聚成珠,卻滲進她緊攥的龍珠里,也將外層重重包裹。

    這路途終究抵達了終點。

    箱子開啟的一刻,官差錯愕得破口大罵。他們明明看見了裝進去的是一尾鮫人,此時卻不過是普通的、半死不活的婆娘,甚至瘦得乾枯,不成人形。這可讓他們如何交差?

    一人眼尖,瞥見了女孩手中握著的東西,喝令她交出來。女孩自然不肯,可她還有什麼辦法能保住龍給她的最後一件珍寶?

    她只剩一個辦法了。

    女孩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硬生生將那顆龍珠咽下腹中。

    倏忽間,天色昏黑,風雨大作。黑沉沉的濃雲幾乎要壓垮王城,怒風呼號,吹得人站不住腳,還要遮擋頭面,以免被狂暴的雨點砸傷。人們四下奔逃,官吏也忘了本分,顧不得箱子裡古怪的人或鮫。

    女孩逃了。她跳進了近旁的河溝,順水而下,一路游過江川,奔向大海。她被時間壓榨乾枯的身子,在碰觸到水的那一刻,枯木逢春般再度復生。那些水成了她的鰭,她的翅膀,她的力量。她晝夜不停,甚至不覺得勞累,身邊的魚兒紛紛附擁著她,像是要送她一程。

    終於,她回到了大海深處。那是她魂牽夢繞的家。

    她久未謀面的家人們沖了上來,女孩渴望地伸出了手。

    迎接她的,是加身刀斧。

    女孩全然不知,此刻的自己已然是龍的模樣,她的族人怎可能認出她那副樣子?

    她哀求,她悲呼,直到失去力氣,渾身顫動了一下,吐出了一大口鮮血。

    血泊之中,滾落出一顆血紅的龍珠。

    「所以她歷經重重阻難,回了家,被自己的親人活活打死?」

    白涯坐在水面之下,皺著眉,仰頭看著那群飄搖不定的鮫人。他們一個個面色凝重,像是對陌生人艱難地托出了一個深埋多年的秘密。

    「你且聽我說完——她不是被打死的。據傳,那具屍體其實是人類的模樣。」橙尾的中年鮫人嘆了口氣,進一步解釋,「她不再是鮫人,失去龍珠,就變回了人形。在深海之下,她作為人活活嗆死了。」

    這可比前者更加充滿戲劇色彩了!白涯張了張嘴,半晌才幹巴巴地說:

    「坊間話本寫得再波瀾壯闊,也不過如此了。」

    「這故事玄乎其玄,流傳至今,連我輩也不知幾分真假。」

    「雖然有頭有尾,挺像那麼回事兒。可所以就憑這麼個真假不明的故事,讓你們雙方結下仇怨,深重得至今未解?」白涯捏了捏鼻樑,「所以你們不能說的名字,是龍?」

    「的確。倘若以我們的語言說出龍族之名,便很可能被他們那敏銳的耳朵聽到。殺身之禍,也興許會隨之而來。」另一位鮫人用生硬的人類語言凝重地作答。

    白涯還是想不通。

    「就因為這個故事結下樑子?我承認,這愛恨糾葛確實足夠精彩。可你也說了,這故事真假難辨,也說不出孰是孰非,不至於讓你們彼此為敵千百年吧。」

    「本該如此。那時候,我族與他們早已和解,他們也明明白白地承認,此珠應當歸屬我族。可是」

    橙尾鮫人告訴白涯,鮫人與龍族曾就此相聚,好生商討這寶貝的所屬。派出的使者,據說是個年輕人,說不準,就是當初那條小龍呢。起舞中文


    這一點不得而知,可信的傳言只說,兩方人馬祭出了那枚血色龍珠,圍坐一堂。由鮫人中溝通陰陽的巫師作起法術,遙遙祭禱女孩的魂靈,請求她化解怨恨,寬恕兩族族人。如若她願意放下,還請顯靈,給生者以示意。

    這一套溝通甫一結束,龍珠便褪去了血染的紅,化作純白。此事之順利大出雙方所料,思前想後,只得認定確是女孩為自己做主,要結束這荒唐的悲劇。是故他們各自退讓一步,龍族認同了珍珠屬於鮫人一族,而鮫人允許他們建起一座水晶宮,安置這顆寶珠,以念往昔、以示後人。

    珍珠並不總是白色的,而是隨著日夜輪轉變幻。在夜裡,珠子便會轉化為相應的漆黑。這並不是值得稱奇之處。女鮫人向白涯解說,這寶珠能使鮫人暫時化作人形。

    倘使有鮫人想去往陸地,只需前往安放珍珠的殿堂,誠心祝禱。若在白天許願,成為人類,到夜晚便會回歸本來面目,反之亦然。不論如何,他們能維持人身的時間,不超過六個時辰。要想永遠地變成人類,也許唯有像傳說中的女孩一般,以梭子割裂魚尾,再回來祈求珍珠賜予法力。只是這個法子過於血腥,從沒誰敢試過。何況,也沒什麼事值得誰為此孤注一擲,冒著命喪黃泉的風險。

    退一步講:即使這傳說是真的。可一旦鋸開尾巴,變成了人人類又不再有機會回到珍珠面前。因此這一流言,至今為止還未有什麼印證。

    這轉化之力的說法著實熟悉,白涯不禁低頭掃了一眼手中的藍珀。儘管鮫人們一副不知情的模樣,他們的珍珠聽起來,卻實在像是件法器。

    「現在不行啦!」一個鮫人插嘴道,「想見到珍珠,沒多大可能。十多年前,龍族出爾反爾,一夜間派重兵把守水晶宮,特別提防我族。不管有誰想靠近,都是一個死,就算是一條小魚苗也不放過。可也不知發生了什麼。本來說好那是我們的東西,他們怎能言而無信呢?可我族被屠戮至今,根本組不起像樣的隊伍來。即使想要招攏幫手,也求助無門。」

    得,繞回了正題。

    鮫人們全都看著白涯,瞟他手裡的藍珀。白涯皺著眉沉吟:

    「說實話,藍珀在墜海前已經被別人奪取,當時算不上我的東西。至少,那時並不歸屬於我。但一開始,的確是我和我的友人,從夜叉手中陰差陽錯拿到手裡。我們也並不是成心去搶,只為治病、為救命罷了。但既然如此你們之中有人救了我性命,算我欠下了天大人情。若是不還,也不是我的作風。可如果要我一個人跟龍斗,這實在是」

    白涯一直昂著頭,脖子有些酸了。他揉了揉後頸,繼續組織語言。他剛說到這兒,鮫人們忽然紛紛轉身,似乎發現了什麼動靜。此時忽然多出一個他沒見過的精瘦鮫人,魚尾覆著藍鱗,火急火燎地衝過來,嘴裡呼喝著什麼。

    鮫人都慌亂起來,他們中心的橙尾鮫人也表情肅穆。她朝白涯簡明扼要地轉述了巡邏者的報信:

    「有人類分海而來。來者不善,似是強敵,大家備戰!」

    她正要轉身率眾禦敵,白涯忽然抬高了聲音,對那個瘦長的報信人說:

    「幾個人?什麼樣?」

    那人警覺地看著他,眼神有些疑惑,於是女鮫人用他們的語言翻譯給他。他又說了幾句,女鮫人轉過頭,對水下的他說道:

    「他看見三人。似有一名你們中的女性,還有兩位男性。其中一人,手中持有一把古怪的短刀。那把短刀很特別,擁有不可思議的力量。興許,正是它令他們破海而來。」

    「我知道了。不要慌張,他們都是我的朋友。」

    橙尾鮫人疑惑地望了他一眼,下令止住了自己的同族。她喊來藍鱗鮫人交代幾句,後者連連頷首,游過來示意白涯跟上。

    「我也去!」

    「不行!」

    泉姑娘剛說出口,便被女鮫人厲聲制止。白涯其實沒聽懂最後那個短短的詞是什麼,可從泉姑娘沮喪而不甘的表情可以猜出來。

    「等我便是。」他試著安慰。

    白涯在這兒深吸了一口氣,一頭扎進水裡。在路上,引路人也一言不發,悶著頭不停向前,不知是不大會說陸上的語言,還是事態緊急,沒有心思攀談。他的速度可比泉姑娘快多了,身邊的景色飛速倒退,甚至變得模糊。若不是這件特殊的織物,恐怕白涯是怎麼也追不上他的。他一路向上,相較他來時的漫長路途,不出多遠,他的腦袋便唐突浮出了水面。

    ——不如說,是穿出了一層水牆。

    面前是巨大的裂隙,白涯抬起頭,兩側高聳的海水裡,形態各異的海中物類仍在悠然游弋,對身邊的異象渾然不覺。海底還留著淺淺一層海水,能看見五角形的古怪動物貼著水底蠕動,還有些小型的游魚來回亂竄,仿佛對忽然降低的水位感到不解。

    那一刻,他有些眩暈。白涯感覺自己像是突然回到了食月山的裂谷之中。

    甚至,當時與他在一起的人,如今也同樣在場。

    他的目光順著底層的水面向前。前方有一處礁石,粘著髒兮兮的藻類與藤壺,從海底矗立而起,頂部露在水層之外。最上面立著一個人影,略低的一側還有兩人。

    手執著封魔刃的霜月君首先迎上了他的目光,微微挑眉:

    「這是鮫人的織物?當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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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回:無輕然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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