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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回:失蹤(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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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惟明心裡泛寒。傳出聲音的方位與他一牆之隔。沒有門,只在轉角有一道帘子。他很快跑向屋裡,同時聽到一陣微妙的、類似拖行的聲音。這讓人毛骨悚然。

    等他掀開帘子,拐向最裡面的時候,他第一個看到的,是梧惠今天戴的小帽子。

    一頂紫色格子的帽子。

    莫惟明想說,「別鬧了」,但是他很清楚這裡根本躲不了什麼人。他先是跑過去,將帽子撿起來。帽子旁邊還有個東西。他知道,這是一隻笙。他還知道,它的材質與之前收藏室里的作品一樣。他遲疑一陣,還是彎下腰,緩緩將它撿起來。

    它看上去與普通的笙倒是沒太多差別。只是普通的笙共有十三根竹,而這一隻則由十三根骨所制,泛黃而微白。它摸上去冰冰涼涼的。莫惟明把笙擺在榻旁的小柜上,他猜這才是它原本陳列的位置。櫃後掛著一副水墨畫,是再也尋常不過的竹子。

    很顯然,到處都不曾看到梧惠的影子。他甚至彎下腰在榻下看了又看,當然一無所獲。他又環顧四周,試圖尋找帽子主人的身影。

    另一側,是一面固定在牆上的全身鏡。沒有選擇落地鏡,大概是為了防止輪椅磕碰。旁邊是釘在牆上的橫向衣架,掛鉤上掛著乾淨衣裳。鏡子上有幾枚指紋,大約近期沒有擦過。角落有殘留的膠痕,像小孩的貼紙無法被清理乾淨。他下意識伸出手,試著摳了摳,當然不曾把它們的地位撼動一星半點。

    向外走,靠牆有一張長桌,上面擺著零碎的日用品,如杯子、手帕,還有盆景與花瓶。兩個擺件更靠里,平日不是很容易觸碰。除此之外,也沒有其他的東西。

    梧惠憑空消失了。這不可能。

    他緊張地扶了一下眼鏡。有那麼一瞬,他甚至寄希望於是自己沒看清導致的幻覺。但沒有就是沒有。一個大活人光天化日之下,在與他一牆之隔的地方蒸發了。這種事,哪怕報警也不會有人相信。況且首先非法入室的人,是他自己才是。

    還沒有任何頭緒,樓下又傳來嘈雜的聲音。

    當然不是從樓梯,或者從地板下。聲音是窗外傳來的。涼月君的房間開著窗戶,雖僅有一條通風的縫,但也足夠聽到這陣吵鬧。他跑上前,湊在縫邊看。不知何時,樓下停了幾輛車。車與人堵在一起,水泄不通。

    霏雲軒何德何能,這樣熱鬧了?真是管事的不在,立刻便有是非。商前腳還提起「上次有人鬧事」,下一刻立馬應驗,真是有些可笑了。但莫惟明一點也笑不出來。他很清楚,那些堵在門口的車中,有屬於緋夜灣的兩輛。更離奇的是,他還看到人群中,有帶著警帽、手持警棍的傢伙在維持秩序。

    先不提為什麼他們會同時出現在這裡莫惟明一點也不想從正門出去,和這幫人打個照面。霏雲軒肯定有其他的門,可是,下去的樓梯他只知道一條。總不該一直等,等到事情解決,人群散去吧?說不準那時候,玉衡卿、她的大弟子,還有涼月君他們都回來了。

    他焦慮地在房間內踱步,又重新在屋裡翻找,試圖尋找任何與梧惠有關的蛛絲馬跡。在獲得任何有價值的情報前,自己先丟了東西——還「丟了人」,換做是誰都無法接受。他知道自己的強迫症又要發作了,可是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雙腿。它們像是有自己的意識,只是刻板地交替著。

    焦慮的狀態下,所有器官的感知都在放大。呼吸更急促,早已習慣的木香味在此刻又重新出現。噪音更刺耳了,除了人們的吵鬧,就連自己的心跳聲也那樣清晰。視力也更敏銳,就連地毯上的每一根毛髮都清晰可見。

    回到擺放著骨笙的櫃前,莫惟明在柜子下方看到了一個有點奇怪的東西。

    他直接伸手去拿。那是一件冰涼的小裝飾,大概是水晶,呈水滴狀,尖而細長的尾部蜿蜒著。它大概是什麼地方的裝飾,或者首飾的一部分。水晶內部出現裂紋,像是在一側受到了強烈的撞擊。白色的裂紋像密布的線,編織成立體的網,斷面則呈現淡紫色的反光。他很小心,生怕稍加用力,它就會完全破碎。他無法判斷這東西曾屬於哪裡。

    聲音更吵了。但這次不是從窗外,而是門外。他清楚地聽到,有幾人爭論著走上樓來,甚至在靠近自己所處的空間。慌亂中,他下意識後退兩步,突然跌到了一處柔軟的東西上。一股奇異的觸感掠過周身,冰冰涼涼,帶著微弱的阻力,像是陷入了泥漿。

    從他的視角來看,自己像是陷進了牆裡,房間的畫面在眼裡不斷遠去,視野的邊緣十分扭曲。莫惟明想起來,這個方位應該是那面鏡子才對。可不等他想得更多,強烈的眩暈感突如其來,讓他無法再看清任何東西,聽清任何聲音,思考任何事情。

    即使並未窒息,胸腔的壓力也讓他無法自主呼吸。如溺水之人,他胡亂揮舞著手臂,奮力掙扎。也許時間只是過了半分鐘,或十幾秒,可每個瞬間都如一個晝夜那般漫長。


    突然地,周圍的空間變得開闊。天空如此明亮。他整個人跌坐在地上,全身都在痛。就像終於將頭露出水面,莫惟明大口地呼吸起來——但很快感到一陣反胃。刺鼻的空氣涌到肺里,不比湧進來的是水好受到哪兒去。他狼狽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向前幾步。

    垃圾胡亂堆在街上,像從未有人收拾過,老鼠招搖過市。路邊的積水這裡一灘,那裡一灘。不論哪灘都有股濃郁的餿味,還泛著油膩的光澤。這天氣,蠅蟲早就活躍起來,揮之不去。直到抬手驅趕蒼蠅的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雙拳緊握,帽子像焊死在掌心。大概是剛才太緊張,將手攤開成了一件困難的事。

    他費了一會功夫。終於,指頭緩慢地展開了。他意外地發現,那顆水滴狀的水晶仍完好無損應該說,沒有遭到新的破壞。他感覺,這東西比自己想像的更加結實。

    但,這兒他媽的是什麼地方

    「梧惠?」

    他叫喊起來,大步邁開,在街上尋找著同伴的蹤跡。既然自己無意中來到這種地方,那說不定她也遭到了同樣的意外。如此,她一定在附近才對——沒亂走的話。

    「梧惠!」

    莫惟明抬高聲音,一陣陣地喊,然而並沒有得到回應。除了街邊稱得上是危樓的建築里,傳來孩童嘹亮的啼哭。緊接著是女人尖銳的咒罵。罵她的孩子,和吵醒她孩子的人。那些話骯髒得不堪入耳,莫惟明頻頻皺眉,但終是自己理虧。

    他又走著。到拐角處,幾個十幾歲的孩子衝過來,打鬧間便把他撞到地上。他們當然沒有道歉,反而回頭做起了鬼臉,罵著「不長眼」、「活該」的話,夾雜著不雅之詞。莫惟明撿起帽子爬起來,顧不上拍土,先檢查手裡開裂的水晶有沒有事。還好,他鬆了口氣。

    就在這個瞬間,莫惟明忽然意識到,這裡正是曜州的貧民區。他和梧惠曾在這裡遭遇過相似的事。可即便確認了地方,他也不曾看到梧惠的身影。他想喊住那些打鬧的孩子,但他們早就跑得不見蹤影了。

    也有可能,她已經回去了。

    方向感逐漸回歸。莫惟明一面這樣想,一面辨識著離開這裡的路。七拐八拐,他終於找到了寬敞的主幹道。不遠處的路口,幾個黃包車夫正扎堆聊天。他走過去。還未開口,率先得到幾個充斥著質疑與鄙夷的眼神。

    莫惟明發覺自己身上太髒了,一定是剛才在垃圾堆那邊弄的。頭髮和衣服都亂糟糟的。要是附近有面正常的鏡子,他大概會看到一個衣冠不整的瘋子。

    「抱歉呃,我——你們有沒有看到過一個女的?二十幾歲,穿著白衣裳,披著和這帽子的花紋一樣的坎肩」

    「沒有!」

    一個車夫不耐煩地擺手,示意他離開。另一個車夫往地上吐了口痰。

    「好吧。那我搭車。」

    又有兩個車夫多看他一眼。可莫惟明找遍渾身上下,也沒有摸到自己的錢夾。他很快反應過來,一定是讓那幾個小鬼給順走了。想到他們撞倒自己後挑釁的語氣,還有那勝利者的姿態,他久違地感到一陣厭惡。

    「有沒有錢?」先前的車夫說,「沒有就滾蛋!別礙著哥兒幾個嘮嗑。」

    莫惟明扶正了眼鏡,他的手微微發抖。抬頭看天,距離太陽落山還有一段時間。也許他可以可以回家,靠走的。他知道有兩個更近的求助點,但他哪兒也不想去。可能出於矜持,也可能出於恐懼,或二者皆有。

    他希望能在天完全黑下來前回到公寓。也希望,自己敲響四樓的門歸還帽子時,有人見到他的鬼樣子發出尖叫,然後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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