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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第 8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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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康為南國王畿,是如今這個亂世中難得太平的所在。

    南國崇佛敬道,城內佛寺林立,能人異士不在少數,有道人日日驅邪避祟,滌盪魑魅,鬼物也不敢在城中造次,多零星地遊蕩在城南近郊一帶。

    這對慕朝游而言是個絕佳的訓練場,靠近京城,鬼物不多,不成氣候。

    她一連在城南泡了有一十四日。

    阿笪搓著胳膊,戰戰兢兢,左顧右盼,欲哭無淚地問著不遠處的慕朝游,「娘、娘子咱們什麼時辰回啊?」

    天色已經徹徹底底暗了下來。

    城郊不比城內,沒有道人的庇佑,太陽一落山,黑夜便如同怪物一樣迅速吞沒了四野的天空。

    霧氣是濃黑,冰冷、黏膩而不祥的,與天然形成的夜霧有近乎天壤之別。

    生長在南國的百姓熟知,這是死人的怨氣。

    建康城內士庶階級涇渭分明,城北為王公貴城的府邸,城西為諸王祇第,而城南則聚集著無數的平民。

    建康既是南國的京師,也是前朝的王畿,不絕的戰火在秦淮河兩岸熊熊燃燒了數百年,每當建康受到圍攻時,總是採取「割棄南岸,柵斷石頭」的防守策略。

    這裡是前朝的古戰場,白骨露於野,士兵們不得歸鄉的怨氣百數年來如龐大的陰翳籠罩在夜空。陰氣化作夜鴞,夜夜哀鳴,城南的貧民賤戶們日夜與其為伴,倒也見怪不怪,照樣薄衾一拉,安然酣眠。

    時日一久,貧民家中死了人無處安葬的便用草蓆草草一裹,丟棄在城南荒郊,這裡是亂墳堆,也是窮人們的亂葬崗。

    阿笪是琅琊王氏的家生子,也是富養著長大的,哪裡見過這個場面,兩隻腳就像是剛長出來的,腳下的土地好像會咬人,他跳來跳去,無處落腳,覺得腳下哪一處土地都沾染了死人的怨氣。

    他避之不及,卻又無可奈何,只能求爺爺告奶奶,希望不遠處的慕朝游早點改換心意,回到安樂窩、溫柔鄉的建康城中。

    亂葬崗中的死人嗅得了神仙血的芬芳,蒼白的手骨破土而出,一具又一具的骨骸,追尋著本能搖搖晃晃地墳冢間爬起。

    阿笪嚇得大叫起來,「娘、娘子!有鬼物!」

    「看見了。」慕朝游飛快地將懷裡的符籙、法劍一一拿出來,死人的骨骸已經近在眼前,她有條不紊地抬手掐訣結印,口念咒言,將符籙一道道打出。

    數十張符籙形成道道泛著金光的鎖鏈,將骨骸牢牢鎖住。

    死人瘋狂地扭動掙扎著,想要擺脫鎖鏈的束縛,它們掙扎得越劇烈,鎖鏈就一圈一圈越收越緊。

    阿笪毛骨悚然,又驚又懼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天羅神,地羅神。金羅神,鐵羅神。日羅神,火羅神。敕令縛鬼精,無分高與下,紐縛莫容情。吾奉靈應真君律令。」

    伴隨著慕朝游念完最後一個字,鏈子上的符籙無風自燃,亮起一朵朵金蓮火光。

    火苗如剜心剔骨的小刀,四面八方一刀刀將死人骨頭拆落得稀巴爛,亡者掙扎著發出一聲嘯叫,迅速被火光吞噬燒盡,化成薄薄的骨灰落在慕朝游的腳底。

    看到這一幕,慕朝游從剛才一直剛剛提起的心終於落地。

    她鬆了口氣,走上前收拾殘局,一邊在心底一遍遍復盤自己方才的所作所為可有疏漏之處。

    畫符念咒都是王道容親自教導過她的,他說她於陰陽符籙一途頗具天資,她起初認為是王道容客氣,但這十多天下來,也難免自滿。

    一旁的阿笪驚魂未定,一張臉早已經皺得像苦瓜一樣,慕朝游見了愣了一下,和他道了聲抱歉。

    阿笪苦著臉問:「娘子,那咱們今日差不多了吧?」

    慕朝游也不想為難阿笪,朝他點了點頭,「差不多了,這就回吧。」

    小嬋見到她平安歸來十分高興,忙前忙後地替她四處張羅,還端了一碗桃湯來。

    說這是王道容特地吩咐廚下給她煮的。

    慕朝游很不習慣桃湯這奇異而古怪的味道,小嬋卻催促著說,「這可是驅邪避祟的,娘子快快飲了吧。」

    一邊又不知道從哪兒找來一根麈尾,在她身上亂打,「可不能帶回來什麼髒東西。」

    小嬋在一邊虎視眈眈,慕朝游只好硬著頭皮,英勇就義般地將這一碗桃湯一飲而盡。

    本以為折磨就到此為止了,孰料小嬋又不知道從哪裡抱出一疊乾淨的衣裙叫她換上,又說是王道容替她準備的。

    慕朝游提起自己髒兮兮的袖口,這個她倒是反駁不了,只好又乖乖地去淨室洗了個澡換上乾淨的衣裙。

    襦裙的布料落在肌膚上輕如蟬翼,一寸一寸貼合著身體曲線,寬窄放量合宜。顯然是對她身圍極為了解。

    她洗了頭髮,坐下廊下晾頭髮。

    小嬋替她端來晡食,慕朝游隨意掃了一眼,都是她喜歡的菜色,忍不住問,「又是郎君的囑咐?」

    小嬋眉飛色舞地說:「是郎君特地吩咐廚下做的,娘子,郎君多在乎你啊。」

    慕朝游沒有吭聲。

    小嬋一直將她視作王道容養在私宅的情人,府內女婢也大多這麼以為。

    穿衣吃飯,王道容幾乎一手包辦了她的衣食住宿。衣裳是一季四套,照時令分了不同的顏色。

    譬如春便穿麴塵,乃轉穠翠、桃紅、杏子紅,夏便穿荷白、玉色、紅白作配。

    顏色也都是王道容親自搭配好的。

    除此之外,她屋裡用的薰香,隨四季變化的瓶插也都是他一一打點過的。

    慕朝游總覺得王道容像是她小時候拿芭比娃娃玩過家家一樣,也把她當成了個大號的玩具。

    她生活中大大小小的瑣碎,事無巨細,都經過他的眼和手,他將她的衣食住行,井井有條地都掌握在自己手中。

    她舀了一口鮮魚羹,默默地吃著,不知道要如何像小嬋解釋。

    王道容的溫柔是飲鴆止渴的穿腸毒藥。

    月光曬在王道容的發尾,王道容正安靜地坐在丹房裡,捧著一卷書軸在讀。

    雪白的長袍如花瓣般逶迤鋪展在榻上,四周燈火通明,數十隻連枝燈高高低低,錯列陳設,將室內照得恍若白晝。

    身後伺候著的僕役女婢們都輕手輕腳的,不敢發出丁點動靜。

    他們都知道郎君平日裡有幾樣愛好。

    一是香,二是樂,三是道。

    這間丹房也作制香用。

    平日裡說沒什麼大事,王道容常常在丹房裡一泡一整天。

    至於司靈監的差事,打個卡就行,總是待在官署里還要被人笑話是俗物呢。名師們哪有干實事的呢。

    而自從慕娘子到來之後,郎君在丹房裡泡著的時間就更久了,常常一待就是一整天。

    用的制香的材料也越來越古怪,碗裡盛放的紅艷艷的像人血,小香臼里搗著的森白森白的細粉,無色無味,也不知是什麼東西。

    有時走出來身上帶血,髮絲間還有淡淡的腐臭。

    曾經有僕役看到過有草蓆裹著的屍身被抬出來,屍骸不是腐爛久了,就是缺胳膊斷腿。

    世家大族的這些人每日不事生產,無所事事,心裡變態得也多,多多少少都有些不為人知的怪癖。

    郎君平日性子淡對待下人很溫和,既不愛吃什麼人,又不愛逼人吃人,王羨和王道容這兩父子已經算是十分寬厚的主家了。

    所以王家的下人們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的。

    今日王道容倒是沒有折騰那些古怪的香,身邊的香爐里只散發出淡淡的茉莉清香。

    幾扇門窗都洞開著,送來涼爽的夜風。

    眾人都在享受著這難得愜意的夜晚。


    突然之間,阿笪叫道:「快抓住它!!」

    王道容就合了書卷,看到阿笪領著幾個小僮在院子裡抓兔子。

    這兔子是王道容素日裡的新寵,平日裡常抱著它念書。

    白兔矯健,等那兔子停下來的時候,幾個人一邊打著手勢一邊小心收攏著包圍圈。

    阿笪一個雄鷹撲兔英勇地跳了出去,好不容易把兔子牢牢壓在身下,忙扭動著身子,扯著嗓子大喊,「我抓到了!快來幫忙!」

    抓住了兔子,阿笪累得汗流浹背,忍不住朝王道容抱怨,「這都是第幾次逃跑了,郎君對它這般好,它還這麼不識好歹!」

    「養不熟的玩意兒就該讓它被鷹捉了吃了。」

    王道容平日不喜歡同人接觸,卻愛養些飛禽走獸,他這間私宅,耗資百萬,帶了個漂亮的大園子,園子裡聚石穿池,妙極山水,養了鹿和孔雀,鸚鵡和兔子,甚至還有蛇。

    他對這些飛禽走獸也極為上心,平日親自飼養照料,但若說他有多珍愛這些奇珍異獸倒也不至於,縱使死了一兩隻,他也從不掛懷。

    阿笪這麼說,王道容也不動怒,只吩咐他將兔子抱過來,骨節分明的皙白手指撫摸著兔子,又餵它吃了點兒菜葉。「兔子狡猾,下次注意著便是。」

    便將此事淡淡揭了過去。

    那邊慕朝游飛快地將眼前的飯食一掃而空,

    吃飽喝足養足了精神,美美睡了一覺,第二天趕在太陽將落未落之際,慕朝游又匆匆出了城。

    一連幾天下來,慕朝游覺得自己對付城郊那些零散的伏屍鬼已經頗有經驗,不必再由阿笪等人隨行。

    阿笪肉體凡胎,沒有靈氣傍身,跟著自己對他來說估計也是種折磨。

    她和王道容提出了自己的看法,王道容並沒有說好,也沒說不好。

    他只是跟著她去了趟城郊,親眼看她令鬼物化灰,回去之後問她要了那隻金色的臂釧。

    王道容閉門三日,不知道給臂釧加持了什麼符籙咒文,等將臂釧還給她時,他也尊重她的意願撤走了阿笪與其他健仆。

    沒了阿笪的欲哭無淚的死亡凝視,慕朝游簡直就像飛出了牢籠的鳥一般,長長地鬆了口氣,開始圍著建康從南到北到處撲騰。

    南郊附近的鬼物她多多少少都交過手,但西郊還沒去過。

    出了西籬門,在江畔停了下來。

    慕朝游遙遙地望了眼夜色中的長江。

    夜色中,江水拍岸,嘩嘩作響,月落烏啼,夜風淒清。

    不管時間如何變化,江水依舊濤濤不絕,奔流不息。

    她禁不住站在江畔,原地發了會兒呆,想起從前上大學那會兒和朋友去南京玩。

    幾個人點了份燒烤又買了幾罐啤酒,去江心洲野餐,附近不少年輕人都帶了吃的喝的,鋪上了野餐布看船看燈塔看日落。

    有情侶在放仙女棒,有人在遛狗,好一派熱熱鬧鬧,歲月靜好的畫面。

    而此刻江畔的蘆草瘋長得足有半人高,冰冷的江風無情地摧折著枯黃的野草,昏鴉嘔啞的叫聲叫得人心煩意亂。

    江河大地,蘆葦瑟瑟,在這種環境下人很難不生出一種「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的迷茫,就像是整個人被捨棄在這個冰冷荒蕪的時空裡了。

    建康是建康,南京是南京,是她回不去的城市。

    想到這裡,慕朝游嘆了口氣,收起傷春悲秋的念頭,命自己強打起精神,擺出昨天新畫好的一沓符籙。

    哪知道就在這時,江風忽然送來一陣隱隱的呼救聲。

    慕朝游愣了一下,仔細聆聽了幾秒,辨清了方位之後趕緊揣了符籙趕了過去。

    她孤身一人練習殺鬼術的這些天裡,經常遇到過這些天黑了沒來得及趕回城裡的路人。但凡遇到了她都會順手施以援手。

    等趕到聲音來源,慕朝游才發現那是好大一片灘涂地,茅草蘆葦長得老高,她也沒著急上前,而是借著蘆草的遮掩往裡看。

    一輛馬車陷在泥灘里出不來,車前是一個士人打扮的青年男子,領著一個個頭不高的僮僕。

    隔得遠遠的,她看不清男子的臉,只看到他橫劍將那個小僮護在身後。

    兩人附近正遊蕩著幾隻虎視眈眈的水鬼。

    慕朝游穿越這一年來見慣了草菅人命的士族,因此對這些天龍人向來沒什麼好感,見這男子將小僮護在身後,她好奇的同時難免心底已經現生出幾分好感。

    再看那幾隻水鬼,或是江邊溺死之人所化。

    不知道是不是江水裡泡了太久,行動遲緩。慕朝游大概評估了一下敵我雙方的實力差距,覺得自己大概可以1v3,便也不再多想,一抬手就撥開茅草跳了出去。

    她這一跳倒是把那主僕二人給嚇了一跳。

    這主僕二人本來神經都緊繃到了極致,冷不丁,從天而降一個黑黢黢的東西。

    那小僮忍不住嚇得大叫了一聲,「郎主!當心!!」

    那青年士人也被嚇得往後退了幾步,驟然拔了劍。

    劍光刺破月光,晃起一道雪一般的光,倒映出一張雪一般皎潔的臉。

    面前這黑黢黢的「東西」竟然是個年紀不大的女子。

    雙眉俊黑,膚白如玉,一雙眼比不遠處的瑟瑟的江水似乎還清明幾分。

    青年士人怔了一下。

    慕朝游僅僅看了他一眼,便迅速收回視線,抄起了一沓符籙朝那三隻水鬼沖了上去。

    那三隻水鬼本來正與這主僕二人對峙著,保持著微妙的平衡狀態。慕朝游的神兵天降驟然打破了平衡,三隻水鬼始料未及,糊裡糊塗地嘶吼了一聲就撲了上來。

    這幾隻鬼物靈智未開,道行尚淺,幾近於行鬼一般「無害」,不過要是被咬上幾口,染上屍毒,對於無錢醫治的普通百姓來說也是關乎生死的大事。

    飛起的符籙在半空中飄飛著,形成一道長長的鎖鏈,利落地捆起那三隻水鬼燒成了一堆灰燼。

    戰鬥結束得乾淨而利落,慕朝游看了心裡也難免有幾分自得之色,一回頭見那青年士人正好奇地看著自己。

    她這才回過神來,想到自己剛剛陶醉了半天,臉不禁有點紅,「誒,你沒事吧?」

    說著,她忙蹲身低頭去幫這主僕二人撿落在泥土裡的燈籠。

    那士人輕輕喚了聲,「阿簟,還不快去幫忙?」

    這個人的聲音還挺好聽的,清凌凌的,又很溫和,像山間潺湲的清溪漫過寒石。慕朝游禁不住想。

    燈籠里的火已經滅了,慕朝游撿起燈籠,那喚作阿簟的小僮忙道了聲謝,取了火摺子重又點上。

    慕朝游把燈籠遞給那青年士人,昏黃的燈光照亮了一雙含笑的雙眼。

    慕朝游不由地整個人都怔在了原地。

    實在是因為這個人長得實在是太太太漂亮了。

    慕朝游是個純正的顏控,她喜歡上王道容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他那張艷鬼般漂亮的臉。

    而眼前這個人長得竟然和王道容不分上下。

    甚至比王道容還要美上三分。

    青年士人看起來比王道容年長一些,大概三十出頭,博帶褒衣,革履高冠。

    如果若王道容是艷而冷的話,那麼眼前的人便是溫而艷。

    青年肌膚玉白,眉如春山獨寫,眼如春潮灩灩,帶了幾分迷霧一般的艷冶與慵懶,舉手投足間通雅風流。

    妖冶者難免失於小氣,不知是不是年歲稍長,青年彎著眉眼笑起來時,笑容溫和,文雅又友善極了,沖淡了那股柔媚,讓人只覺得如沐春風。

    古代「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溫潤如玉的君子或許不外乎如此了。

    不知道是不是美人大抵都是相似的,細看之下,他皮肉骨相竟與王道容頗有幾分的相似。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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