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 7 章(1 / 1)
王道容說:「這位是慕娘子,與我去歲上京途上相識。」
王道容明顯是同顧妙妃提過她的。
顧妙妃一雙柔和的眼輕輕眨著,好奇地看著她。
「久聞娘子芳名,今日一見,果然清麗脫俗,不似塵世中人。」
慕朝游很不擅長這種社交辭令,只好朝顧妙妃笑了笑,寒暄地說了些哪裡哪裡,顧娘子名動建康,果真百聞不如一見。
王道容一直等她二人寒暄完,才問顧妙妃身體如何。
顧妙妃露出幾分赧然之色,溫聲細語地說:「已經無大礙了,多虧芳之你昨夜照拂。」
王道容說:「容未做什麼,伯母昨日才是受累頗多。」
提起母親,顧妙妃也有點兒愧疚,「都是我不好,連累母親整日為我擔心。」
「要不是昨日遇到芳之你,我與母親真不知道怎麼辦。」
「說起來,芳之你怎麼也到了定林寺。是不是道蘭公又請你來辯經了?」
王道容回:「天王殿內的壁畫尚未畫完,」卻隻字不提是為顧妙妃祈福。
南國崇佛,顧妙妃也是極為虔誠的佛教徒。
她與王道容從小一起長大。彼此知根知底,又有共同語言。
王道容上京前雖因為年代久遠對顧妙妃的印象很淡薄,但他記憶力一向不錯,閱讀道藏佛經也是過目不忘。見到顧妙妃之後,多多少少也想起來些。
這一年來又走動得頻繁,有兒時共同的回憶為基礎,感情升溫得也快。
二人順勢說了些家事,又說了些佛道之言。
未免給人以探聽旁人家事的嫌疑,慕朝游朝王道容與顧妙妃微微示意,往旁邊退出幾步,看客院前那株巨大的菩提樹發呆,看起來像是在神遊,實際上她想的東西還挺多的。
比如說,她對王道容有好感。
所以想要見他,想要和他多說幾句話,常常會忍不住繞過大半個定林寺製造巧遇,絞盡腦汁也想在他身邊多待片刻。
她對王道容有好感,是情之所至,理智上她明白自己不可能與王道容走到一起。感情又令她忍不住作出許多不受她控制的事。
而今這個情況,就算再傻她也該弄明白了。
隱約間,好像聽到有聲音在呼喚她。
慕朝游立刻收斂了思緒,迅速切換出一個商業性的禮貌姿態。
一抬眼,是顧妙妃正溫和地彎著唇角,同她告別。
她還在病中,身子不太好,受不得累,吹不得冷風,站一會兒就要回去歇息了。
「今日得與女郎相見,是妙妃之幸。」
「只可惜我身子不好,不能與女郎多說幾句話。」
顧妙妃一邊笑著,一邊望著慕朝游。
面前的少女雙眉俊黑,雙眼清明。
王道容曾和顧妙妃提到過慕朝游,懷疑她不是出生世家,也當出生書香。
顧妙妃看了看,也開始覺得這話不假。
少女脊背挺直,言辭不遮不掩,坦坦蕩蕩,舉手投足不卑不亢,頗有些散朗瀟灑的風姿。
慕朝游也俯身行了一禮,「話什麼時候都能再說的,娘子保重身體要緊,待娘子身體痊癒,自然可以暢談達旦。」
她二人說話時,王道容一直安靜地看著慕朝游與顧妙妃的社交。
待親自送顧妙妃回去之後,少年這才回身,面露歉疚之色,誠懇朝她施禮道歉。
「抱歉,女郎舍血一事不是有意瞞她。」
提起顧妙妃的病情,王道容嗓音輕輕的,哪怕佳人不再,也好似極盡溫和照拂,「妙妃身子骨一向不大好。」
「她性子軟,又傷春悲秋。若是知曉自己的病是由別人舍血相助,不論如何定不願的。」
王道容此刻溫煦的嗓音如軟刀子一般,一刀刀在慕朝游心上割。
慕朝游:「郎君哪裡的話,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舍血也是給自己積德,不是為了聽別人感恩戴德的。」
王道容一直靜靜聽著,半晌才開口,似乎感嘆,「朝游有古來君子之風。」
如果其他女孩子聽到心上人這麼誇讚,心裡定然也是小鹿亂撞。
慕朝游卻笑不出來,心裡發酸,若是笑也只是想苦笑。
與她說話時,王道容待她又全然與顧妙妃不同了。
少年恪守著面對顧妙妃時所不必須的禮節,站在遠離她一尺之外,就連說話,也是溫溫柔柔,一言一行極盡官方般的客套。
畢竟人與人之間那股言行無忌的親昵不是什麼人都有的,那意味著極其深厚的感情與信賴。
慕朝游很想再和王道容寒暄點兒什麼,但她的情緒實在很低落,隨便找了個理由便同他告了辭。
將王道容的視線遠遠地甩在身後,也不想去想他此時會如何作想。
天上又飄起了蒙蒙的雨絲,慕朝游悶頭快步行走在茫茫的雨霧中。
她渾身上下淋了雨,眼睫濕漉漉的,很不好受。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好像砰一聲撞到了什麼東西。
阿笪被她這副狼狽的模樣嚇了一跳,「慕娘子?!」
但眼前的少女只怔怔地看著他,她眼皮褶皺很深,眼角微微上揚,眼睫很長,濡濕了水汽,像只淋雨的貓。
聽他呼喚,才猝然回過神來,「阿笪?」
「娘子怎麼下雨天不帶傘到處跑,當心著涼。」
慕朝游訝然,「我跑了很久嗎?」
阿笪忍不住說:「娘子你衣服都濕了。」
所幸是初冬,身上穿得厚,不至於走光失禮。
慕朝游牽了牽衣袖,果然濕嗒嗒的,她心裡難受,一顆心像被泡在了醋水裡,又酸又軟,又不知這難過從而何來,只好不停地邁動腳步往前走,不斷地走,走得雙腳發軟。
這個時候看到阿笪,慕朝游的興致實在不高,只倉促地和他道了謝,轉頭回到了客房。
給自己燒了水,洗了個奢侈的熱水澡,洗過澡之後的慕朝游感覺渾身筋骨鬆快了下來,理智也終於重新歸位。
她對王道容有好感,好感絕大部分都建立在曾經一路上的共患難,以及王道容那張漂亮得模糊了人鬼邊界的臉蛋上。
從前,她以為她和王道容是快要捅破那一層窗戶紙的關係。
王道容不近女色,卻對她多加照拂,與他人相比,待她可算親密無間了。
慕朝游一邊篦著濕發,一邊嘆了口氣。
原來暗戀真的能帶給人錯覺,將一點一滴的日常相處逐幀放大。
原來從頭至尾都是自己自作多情,白日做夢。
慕朝游想到王道容跪求自己時近乎溫馴的態度。
一年相處,她知曉他心高氣傲,能為顧妙妃下跪,想來她在他心中地位定然非比尋常。
人家才子佳人,門當戶對,天生一對,需要她這個泥腿子來插足加戲嗎?
她在王道容私宅內的身份尷尬,是客,是友,非客非友。
婢女們或許都瞧出來了自己那點少女情懷,私底下待她多有輕慢。王道容是琅琊王氏的世家子,日後娶妻也當門當戶對的大家閨秀,絕非她這鄉野流民。
所有的少女心事在這一刻都變成了搔首弄姿。
他意識到了她的好感嗎?
他會覺得困擾嗎?
慕朝游覺得自己再也想不下去了。
她擱下梳子,脊背開始發燙,雙耳也開始嗡嗡作響,整個人像是驟然跌入深水中,王道容與顧妙妃好像都變成了兩個光怪陸離的影子。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回過神來。
接下來這幾天,慕朝游本來覺得沒臉見人,想窩在客房裡避避風頭的。但一想到難免有傷心欲絕之嫌,便故作灑脫照例日日出門,甚至去天王殿找王道容的次數比從前更頻繁了不少。
王道容照舊是站在一張高大的梯子上,專心地畫著他那天龍八部像。
慕朝游咬著僧人為王道容準備的果子,問,「顧娘子呢?」
王道容長目微斂,修長的手指輕巧地在牆壁上勾著線。神情倒是波瀾不驚,未覺出不舍,「業已迴轉家中。」
慕朝游忽然沒吭聲。
王道容意識到這長久的沉默,不解地抬眸問:「朝游?」
沒什麼。慕朝游嘆了口氣,放下了被自己咬了一口的果子,「唔,沒事,就是這果子有點酸。」
她突然無比慶幸之前因為自己的高自尊,一直遮遮掩掩,不肯讓王道容覺察到自己的心意。
此時才能故作無事與王道容相處。
而王道容或許不知,或許也只是心照不宣地配合她演戲。
「我去藏經樓看看。」抄起果子,慕朝游站起身。
隨王道容在定林寺的這段時日,她也不是全無事可乾的。
順手抽出書架上一卷經文,慕朝游努力辨認著晦澀難懂的佛經,並企圖將為數不多的她能懂的部分記在心裡。
她的體質太過特殊,不可能依賴王道容一輩子。哪怕沒了顧妙妃,他也會娶妻生子,那時她難道還能厚著臉皮以朋友自居留在他身邊嗎?
藥煉成之後他或許還會照拂她幾年。
在那之後呢?
靠山山會倒,靠人人會跑這個道理慕朝游很明白,她早就預料到自己會有離開王道容的這一天,為此一直私下裡學習著辟易鬼神的方法。
道家咒術,佛教經文,只要能用得上的,慕朝游都肯去學。
可惜王道容將她保護得很好,她理論知識雖然學了一籮筐,卻少有能實踐的時候。
於是,慕朝游日思夜想,滿腦子想的都是倘若能出城殺幾隻鬼也不失為一種歷練。
三日之後,慕朝游跟隨著王道容回到了建康城中。
一番忙碌自不必提。
等到一切都收拾穩當,塵埃落定下來。
慕朝游終於抽空找到王道容直接表達了自己的訴求。
她想在明日酉時出城歷練。
王道容正端坐在案前看書,他脊背挺直,烏髮蟬鬢,白衣如雪,僅僅以素簪挽發,如瀑流瀉。
聞言,他沒立即拒絕她,而是捧著書軸,緩緩地與她陳述利弊:「城外危險,日暮之後鬼怪肆虐橫行。」
「朝游若有心,容願與朝游同行,也好時時護得你周全。」
慕朝游嘆了口氣:「不必麻煩你,我就是不想一直生活在你的羽翼之下」
王道容:「」
他有些不解,放下書軸問:「朝游何出此言?」
慕朝游無奈:「我不可能依賴你一輩子啊,我總要有自己撐起來的時候。」
王道容斂眸不言,似是在沉吟。
他性格冷清,鮮少有多少情緒波動。勸人也向來秉承「良言難勸該死的鬼」。
與其說是真心實意的擔心,但不如說是禮貌的問候,別人若一意孤行,王道容也都「尊重並祝福」。
但慕朝游不太一樣。
王道容不太想見她喪命,便又難得多了幾分耐心,淡聲緩道:「你想得很好。只是朝游你孤身一人出城,固然是英武卓絕,勇氣可嘉。容卻是一介凡俗,沒有朝游的勇氣,」
「我惦念娘子安危。心中惴惴,實為難安。這樣吧,我命阿笪與你同行。」
慕朝游:「」
不得不說,王道容這個人,是個極為講究的體面人,琅琊王氏鐘鳴鼎食,詩禮簪纓,少年說起話來,言辭也都頗為客氣得體,只是矯飾的真誠過了頭,難免多有陰陽怪氣之嫌。
拉扯到這個份上,慕朝游不方便再拒絕。
雙方各退一步。
第二日王道容便差了阿笪與幾個健仆與她隨行。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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