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八回 告別(1 / 1)
枯竹大師佛法高深,普度眾生,還在文宗皇帝、亦即當今聖上的祖父當政時期,已是名滿天下的得道高僧了,據傳如今已有百歲高齡,不但大鄴皇室自來對其推崇備至,敬重有加,文宗皇帝時特意賜了凌雲峰給他作為修行的場所,還曾想要封他為「聖光護國法師」,只被他老人家推辭了。
在廣大崇信佛法的平民百姓眼裡心裡,枯竹大師就更是神仙一樣的存在了,他的很多事跡都為人津津樂道,而最廣為人知的,便是他老人家不僅僅是佛學大師,還是出身玄門正宗的當世第一武學高人,曾近在年輕時代遊歷天下時,會遍天下高手,無數猖獗一時,讓人聞風喪膽的盜匪強虜都折在了他手上,真正的為民除害。
再加上他為人寬宏高量,處事公平公正,所以在武林中威望也極高,堪稱一呼百應,文宗皇帝時,西突厥曾小範圍的進犯大鄴領土,也是枯竹大師領著武林人士將其擊退的。
這樣一位不世出的高人,如今竟忽然出現在了盛京,還揚言至多幾年,便能『還皇上一個健康的太子』,也不知是巧合還是人為安排的?
顧蘊思忖著,若只是巧合也就罷了,若是人為安排的,那太子承川的本事可不容小覷啊,連枯竹大師都能請動,他手裡一定有很多不為人知的底牌,也許這輩子他真能改天換日,正位大統?
那慕衍此番應當也不會有事了,只不知他到底什麼時候才會聯繫她,她真有一肚子的疑問想問他啊!
一時盛京城人人都在議論此事,人們說得最多的,便是一向以為太子殿下是個福薄命薄的,卻不想竟絕處逢生,有了這樣的奇遇,這哪裡是福薄,分明就是大福氣在後頭,不然大鄴千千萬萬的子民,怎麼偏就他入了枯竹大師的眼,可見太子殿下終究是獨一無二的。
而似顯陽侯府這樣簡在帝心的豪門勛貴,知道的內幕則更多一些,本來太子殿下還不至於忽然病情就加重,一度被太醫們公認已薨逝的了,是宗皇后忽然揪了這些年來一直為太子請脈治病的邵太醫至皇上跟前兒,說太子這些年其實一直在裝病,犯了欺君大罪,請皇上定奪。
皇上聽得太子這些年竟一直在裝病,當即龍顏大怒,親自帶著宗皇后邵太醫並太醫院的其他太醫,去了太子的居所,要與太子當面對峙,讓太子無從抵賴。
卻沒想到,所有太醫給太子診過脈後,都說太子的脈象微弱而紊亂,一探便知是久病之人,讓宗皇后是又氣又急,大為不服,親自質問太子『何以要經年的裝病,難道太子信不過本宮這個母后,亦連皇上這個父皇都信不過嗎』,又問太子這樣欺君罔上,到底『是何居心』,還向皇上哭訴,自己入主中宮以來,自問對所有皇子公主妃嬪都盡到了嫡母和主母的責任,自問問心無愧,太子這樣做,不是擺明了在告訴全天下的人,自己這個中宮皇后不慈不賢,名不副實嗎?跪著要求皇上為自己做主。
太子本就病弱已久,哪裡受得了這些,當即大口大口的咳起血來,若非枯竹大師及時出現,這會兒盛京城內一定已是滿城素縞,所有的人都在為太子守國孝了。
「……想不到太子殿下如此有福氣,竟能得了枯竹大師的緣法,不過話說回來,他要是沒有這樣的福氣,當年也不會在皇上都快絕望時,忽然降生給了皇上無限的希望,得封為本朝開國以來,第一位才剛滿月便冊封的太子了,只是前些年他運勢不佳,被小鬼纏身,所以一直纏綿病榻罷了,如今總算否極泰來了……只可惜枯竹大師即日便要帶著太子殿下啟程了,不然若是我們姐妹能有幸見他老人家一面,就真真是終生受用無窮了。」
顧菁與顧苒你一言我一語的與顧蘊說著自祁夫人和旁人處聽來的八卦。
顧蘊一邊聽著,一邊禁不住越發佩服起太子承川來,明明已經處於劣勢了,卻能絕處逢生,不但坑了宗皇后一把,讓宗皇后背上了「逼死儲君」的惡名,還為以後自己以全新的形象強勢歸來提前做了廣泛的鋪墊,——如今顧蘊已能十成十肯定,枯竹大師的出現絕非是偶然了。
只不知慕衍會不會隨了太子承川一塊兒去凌雲峰,想來應當不會罷,太子接下來幾年內雖不在盛京,可他暗地裡那些勢力卻不能放棄,不但不能放棄,還得繼續發揚壯大才是,不然就算他將來以全新的形象回來了,朝堂上卻前有狼後有虎的,他一樣只能落得前世死個不明不白的下場,畢竟不管是誰最後上位,都絕對容不下他這個曾祭過太廟,昭告過天下的前太子,別人不是勝只是敗,他若勝不了,就是死!
顧蘊因此越發想儘快見慕衍一面了,可知道眼下慕衍只怕不得空來見她,她縱再著急也沒用,只得暗自算著時間,若再等幾日他還不聯繫她,她就要用自己的辦法了。
是夜,顧蘊心裡有事睡不著,遂讓錦瑟幾個多點了兩盞燈,打算練一會兒大字靜靜心,等靜下心來後再梳洗歇下也不遲。
不想她才剛寫了十來個字,劉媽媽進來了,屈膝行禮後壓低了聲音道:「小姐,慕公子來了。」
「什麼?」顧蘊忙抬起了頭來,一度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了。
劉媽媽已又低聲道:「小姐,慕公子來了,這會兒就在我們的院子裡。」
顧蘊這才確定的確是慕衍來了,心裡先是閃過一抹欣喜,這才真是說曹操曹操到呢,繼而便嗔怒起來,這人不守信用也就罷了,如今更是行起了宵小的勾當,深更半夜的闖她的院子,把她當什麼人了,他讓冬至先遞個話給劉大,彼此約了在便捷見面不行嗎?
可想起他先前去揚州時,一路上雖不乏無賴之舉,卻也自來極有分寸,不徵得她的同意,絕不會硬闖她的房間,今日指不定是有什麼十萬火急之事呢?
到底還是忍住了沒將讓劉媽媽請他走的話說出口,只淡聲吩咐劉媽媽道:「請了慕公子去廳堂里,說我隨後就到。」
「是,小姐。」劉媽媽忙應聲而去,顧蘊則繼續寫了百來個字,才擱了筆淨了手,舉步往廳堂而去。
只是走出沒兩步,她又突然折了回來,與在屋裡服侍的錦瑟明霞道:「你們先出去。」
錦瑟與明霞不明就裡,不過仍依言退了出去。
顧蘊這才有些不自然的走到床前的穿衣鏡前,打量起鏡子裡的自己來,見自己身上的豆綠色四喜如意紋褙子雖不算鮮亮,卻也十分雅致,與自己頭上的珍珠發箍很是相襯,不過仍稍嫌素淡了些,遂又一邊開解自己,我這只是出於基本的禮儀,可不是有旁的什麼亂七八糟的心思,一邊自妝奩里撿了支蝴蝶展翅玉步搖戴上,又點了口脂,才舉步去了廳堂。
果見慕衍已在廳堂里候著了,只是顧蘊才見他第一眼,便忍不住失聲叫了起來:「慕大哥,你怎麼瘦成這樣了?」滿腔亂糟糟的念頭和想法早飛了九霄雲外去。
慕衍的確瘦多了,原本深邃有神的雙眼都凹了進去,兩頰的顴骨也露了出來,襯得他整張臉的輪廓前所未有的分明起來,身上的衣服更是空蕩得厲害,也不怪顧蘊會驚呼出聲。
「當時急著從揚州趕回來,我三天三夜都沒合過眼,等回了京後,事情又多,我吃不好睡不好的,就成這樣了。」慕衍自嘲的笑道,「很難看罷?不過你也別擔心,我也就是這段時間勞累太過了,安心將養一段時間自然也就長回來了。」
能不瘦嗎,三天三夜沒合眼還是輕的,等回京後,他為了應付宗皇后等人,更是每日只喝一碗粥,每晚上也只睡兩個時辰,生生將自己熬得瘦了一圈,如此才能真正符合他「一病多年」的形象,不然脈象什麼的能靠內息來操控,他身體的外在情況可瞞不了人。
顧蘊聞言,心裡霎時沉甸甸的極不是滋味兒,吃飯睡覺這麼簡單的事,於他來說,竟然一度都是奢望,只盼太子承川最後真能得償所願罷,不然他的這些苦,豈非都白吃了?
沉默了片刻,她才又道:「那現在呢,太子殿下能請動枯竹大師,可見如今你們的危機已經算是解除了,你如今總不至於再吃這樣的苦了罷?」
慕衍點點頭:「危機暫時算是解除了,不過,卻只是一時的,仍不敢有半刻掉以輕心。」
顧蘊道:「這是自然的,你們躲得過對方一次算計,卻未必次次都躲得過,除非太子殿下能正位大統,不然你們就得時時保持高度的警惕。對了,這次太子殿下是怎麼請動枯竹大師出馬的,他老人家可不好請,這世間能請動他的人,更是沒幾個,別說請了,如今只怕連見都沒多少人見過他。」
「說來這事兒也是機緣巧合。」慕衍稍稍壓低了聲音,「其實太子殿下有一位義父,如今就在朝中為官,官位還不低,他那位義父早年全家蒙難時,恰逢枯竹大師經過,大師慈悲為懷,便救了他一命,之後見他頗有習武的天賦,更是收了他做關門弟子,如此算下來,枯竹大師就是太子殿下的師祖了,所以要請動他老人家於旁人來說,或許難如登天,於太子殿下及其義父來說,倒也不算什麼難事兒。」
慕衍快馬加鞭趕回盛京城時,宗皇后等人還沒開始發難,顯然邵太醫那邊他們還沒打開口子,說來邵太醫這人也的確是個嘴緊且心思縝密的,然邵太醫有一個致命的弱點,就是好酒,一旦喝了酒,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什麼話都不敢說,他也知道自己這個毛病,所以好些年都滴酒不沾了,否則慕衍也不敢將其漸漸發展為心腹,且一用他就這麼多年了。
可偏偏慕衍和韓卓的人查到他失蹤前,曾於兩個多年的舊友一起喝過酒,事後那兩個舊友都不見了蹤影,他會落到宗皇后等人的手裡,也就是題中應有之義了。
慕衍信得過邵太醫的人品,卻信不過他的酒品,回京後立時便開始布置起來,其中最重要的一環,便是立刻請枯竹大師進京。
好在早在去揚州之前,慕衍便已開始在布置自己「病癒」之事了,當時他的打算也是請枯竹大師出面,讓自己避走皇宮一年半載的,之後再尋一個最合適的契機回來,自然也就不會有人起疑他以前一直是在裝病了。
卻沒想到,他的計劃竟這般快便派上了用場,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與此同時,慕衍和韓卓的人幾乎將盛京城內外都翻了個遍,也沒打探到邵太醫的行蹤,父子二人只得忍痛決定,若是邵太醫已經遭遇了不測便罷,若他已經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他們也只有放棄他,讓他淪為棄子了。
之後沒幾日,宗皇后便帶著皇上和一眾太醫去了慕衍的居所,要當眾拆穿慕衍的真面目,治他一個欺君大罪。
只是慕衍不但外表看起來枯瘦如柴,已是病入膏肓,脈象也是紊亂而微弱,宗皇后能指證他收買邵太醫一個人,卻不能說個個兒太醫都被他收買了,讓他們眾口一詞罷?
於是方有了慕衍當眾咳血,一度沒了心跳和呼吸,被所有太醫公認已薨逝,後還是枯竹大師及時出現,親自「救治」了他半個時辰,才讓他又「醒轉」了過來那一出出。
「枯竹大師竟與太子殿下還有這一層淵源?」顧蘊萬萬沒想到枯竹大師竟是太子承川的師祖,太子承川還在朝中有一位不為人知的高官義父,那他何以沒像前世那樣早早便一命嗚呼,也就解釋得通了,他是與她一樣,有了不為人知的奇遇,只不過她的奇遇是來自上天,他的奇遇卻是來自人為罷了。
可這些機密慕大哥怎麼能隨隨便便就告訴她,只怕太子承川的心腹都未必人人都知道,她當然知道自己不會出去亂說,但讓太子承川知道了,又豈會對慕大哥沒有意見,覺得他連最基本的守口如瓶都做不到?
顧蘊因忙道:「慕大哥別說了,方才這番話我就當沒聽過,你也當沒說過,以後你也別再告訴我這些了,你只告訴我你有沒有危險也就是了,省得回頭太子殿下知道了,怪罪於你。」
慕衍卻笑道:「你不說我不說,太子殿下怎麼會知道,而且太子殿下不是那樣沒有氣量的人,我也不想有任何事瞞著你。」
只除了他至今仍瞞著她他的真實身份以外,也不知道回頭她知道了,會生氣成什麼樣兒?
顧蘊被他最後一句『我也不想有任何事瞞著你』說得臉頰發起燙來,免不得想到了當日他在揚州城外下船前與自己說的話,兩頰就越發火熱了,暗忖要是待會兒他要自己的答案,自己可該怎麼說?
是一口拒絕呢,還是說自己要再考慮一段時間?這些日子因為日日擔心著他,她倒是忘記考慮這事兒了。
耳邊果然傳來慕衍的聲音:「蘊姐兒,你今日真漂亮,等再過幾年,你還不定會漂亮成什麼樣兒呢。」
顧蘊的腦子「嗡」的一聲,臉已快燒起來了,下意識看了慕衍一眼,見他正灼灼的看著自己,忙又慌亂的將目光移開了,不自然的嗔道:「慕大哥什麼時候變得這般油嘴滑舌了。」
心裡則暗罵著自己沒出息,活了兩世,倒被個毛頭小子弄得心慌意亂,也真是有夠丟份兒的,不過想起慕衍誇她漂亮,又忍不住暗自得意,果然先前的步搖簪對了口脂也抹對了。
慕衍道:「我並不是油嘴滑舌,而是實話實說。」說著神情漸漸凝重起來,「只是接下來的幾年裡,我怕是見不到你,也不能經常陪你了,你千萬別怪我。」
這話是什麼意思?顧蘊一時也顧不得臉紅了,忙看嚮慕衍問道:「難道不止太子殿下要去凌雲峰,你也要去不成?」
慕衍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點頭道:「是,我也要去。皇后娘娘打著不放心太子殿下的旗號,堅持將自己身邊幾個得力的人給了太子殿下,讓太子殿下一併帶去凌雲峰就近服侍他,說總不能事事都給枯竹大師添麻煩,而且將來要打發人回宮傳個信什麼的也便宜。貴妃娘娘知道後,也回了皇上,送了幾個人給太子殿下,還與皇上說,為了不委屈太子殿下,以後每半個月個把月的,就該打發人送一趟東西去凌雲峰才是,所以太子殿下也得帶幾個自己的心腹去,總不能讓太子殿下親自與那些個下人們周旋去。」
宗皇后還真是賊心不死,偏林貴妃也來添亂,最可惡的還是皇上,明知道自己的妻妾們都對太子不懷好意,時刻恨不能讓各自的兒子取而代之,依然絲毫護著太子的意思都沒有,這些還是明槍,背地裡的暗箭就更不知道有多少了,太子即便眼下暫時占了先機,以後怕也一樣是處境堪憂哪!
顧蘊不由皺眉道:「枯竹大師竟也不駁皇后娘娘和貴妃娘娘的回嗎,他只要說一句自己清淨慣了,不願意旁人打擾自己,難道皇后娘娘與貴妃娘娘還敢有二話?便是皇上,也不好強大師所難罷,大師可是連先帝和文宗皇帝都敬重有加的人。」
慕衍苦笑道:「大師何嘗不曾這樣說過,只是他才一說,皇后娘娘便一口一個『不放心』,求他老人家大發慈悲,體諒一下她『為人母的一顆心』,貴妃娘娘又說服了皇上,大師已先婉拒過皇后娘娘一次了,哪裡還好又婉拒皇上,不然就真要引人生疑了,這事兒原就太過巧合了不是嗎?」
「『為人母的一顆心』?」顧蘊就忍不住冷笑起來,「皇后娘娘竟有臉這樣說,難怪只有她能當皇后,旁人哪有她這份兒睜著眼睛說瞎話的功力!」她前世就是一位典型的佛口蛇心的嫡母,豈能不知道宗皇后這些招數!
這話就說得有些誅心,甚至有些大逆不道了,以顧蘊一貫於人前的謹慎,是不會說這樣的話的,可一想到慕衍就因為宗皇后作妖,不得不也離京幾年,她就覺得自己怎麼也壓不住心底的那股無名火,定要把話說出來才痛快,橫豎慕衍也不可能去告發她。
慕衍果然任她說,並不阻止她,事實上,她這副同仇敵愾的樣子極大成都的取悅了他,讓他覺得,嫡母就算待自己再壞,能讓她為自己鳴不平,也算是值了。
他待她說完了,才沉聲道:「所以我今兒來,其實最主要還是向你道別來的。」
說著,忽然抬手自自己頸間取下一塊玉佩來,手上略一動作,那玉佩便變作了兩塊,原來這玉佩是大環套小環的雙環佩,雕著魚龍,外面是一個環形,裡面則是一個心形。
慕衍取出心形的那塊玉佩,遞到顧蘊面前,定定的看著她緩聲說道:「這塊玉佩是我娘留給我的,據她身邊以前服侍的老人說,她的所有東西里,就只這塊玉佩是她自得到之日起,便一直隨身戴著,至九死一生生下我之後,臨死前才取下掛到了我脖子上的,算是我娘留給我的唯一遺物。後來我的義……我的一位女性長輩見了這塊玉佩,便告訴我,既是我娘留給我的唯一東西,玉佩本身的價值且不論,光寓意已是舉世無雙了,讓我將來遇見自己喜歡的,打算與之共度一生的姑娘後,便把心送給人家。」
頓了片刻,才又繼續道:「我今日就把我的心送給你了,我知道你心裡還沒有最後的答案,如今正為難著,我也不逼你,我只希望你能先收下我的心,然後再在我不在的這些日子裡,仔仔細細考慮一下我們的關係,我至多三四年也就回來了,等我回來時,你也到了出嫁的年齡,只要你點頭,我立馬娶你過門,一輩子都只對你一個人好,你願意收下我的心嗎?」
顧蘊心慌得緊,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樣認真深情的慕衍,好半晌方期期艾艾道:「這麼貴重的東西,你還是自己留著罷,我、我、我……」
『我』了半日,到底還是沒能將拒絕的話說出口,他送她的可不是別的東西,而是他的心,從來沒人送過她這樣的東西,叫她怎麼捨得拒絕?
慕衍見她一副收也為難不收也為難的樣子,已直接動手將心形玉佩給她掛到脖子上了,一邊掛一邊低聲道:「我娘是我爹一個不得寵的偏房,也就是因為她機緣巧合下有了我,我爹才正眼看了她一陣子,賞了她不少東西,她卻惟獨對這枚雙環佩情有獨鍾,我想她是希望有朝一日,她與我爹能一人戴環形佩,一人帶心形佩罷,只可惜一直到死,我爹都不知道她的心意,或者說知道了也覺得無所謂……如今我終於遇上了我想與之共度一生的姑娘,我希望我娘的遺憾,再不要在我身上上演了,你明白嗎?」
他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何況玉佩已掛在自己頸間,顧蘊哪裡還能將那個『不』字兒說出口,只得什麼都沒說,算是默許了慕衍的話,反正她還有足夠的時間來考慮。
慕衍臉上立時爬滿了喜色,順勢握了顧蘊的手道:「你放心,我一定不會負你的!」
顧蘊心下是歡喜的,嘴上卻忍不住小聲嘟噥道:「光說得好有什麼用,得做得好才成,嘴上說得漂亮,辦的事不漂亮,一樣白搭。」一邊說,一邊試圖抽回自己的手,說到底,還是不能全身心的投入與信任。
卻被慕衍握得更緊了,道:「我既說得出,自然做得到。只是如今正是太子殿下用人之際,我不能將冬至留下給你了,你若是有什麼為難事,就打發人去找十一爺,他這程子雖不在京中,我已去信與他說好,請他回來後代為照顧你了,你不用與他見外。」
顧蘊道:「我能有什麼為難事,況我手下有人也有銀子,縱有為難事,我自己也能解決,哪裡需要麻煩十一爺?」
如此看來,宇文策與太子那位高官義父,便是太子留在盛京暗裡發展勢力的人了,她自然不能與宇文策添麻煩,只希望他二人能不負太子所望,畢竟只有太子好了,慕衍才能好!
一時顧蘊與慕衍都沒有說話,屋裡卻有溫情在流淌,真正是無聲勝有聲。
慕衍卻忽然無聲的苦笑起來,自己臨來之前,不是只打算與小丫頭道別兼送玉佩的嗎,至於她的答案,她既然暫時不能確定自己的心意,那他就再給她足夠的時間確定便是,若是她一直確定不了,將來若自己能平安回來,他自然要幫她確定,若他不幸回不來了,小丫頭不能確定自己的心意反而是好事了。
卻不想見了小丫頭後,他玉佩倒是送了,別也道了,事情的發展卻差點兒就與他的初衷背道而馳了,哎,說到底,還是因為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字迷啊!
慕衍猶豫再四,到底還是澀聲將自己本來要說的話,一句一句說出了口:「此行雖有枯竹大師護著,太子殿下一樣危險重重,畢竟枯竹大師不能時時守在他身邊,且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以前皇后與貴妃是直接視太子為只剩一口氣的死人,如今知道他有痊癒的希望了,自然不會再留他在這世上,而主辱臣死,一旦太子殿下遭遇了不測,我自然也不可能再回來了……所以,三年,不,五年,你只等我五年好不好,若是五年後,我還沒有回來,你就、就忘了我,另找一個疼你愛你的男人,嫁了罷……」
最後一句話,說得無比的艱難,心裡更是像被針在扎著一般,細細密密的痛。
本來他已打算今夜就將自己的真正身份與顧蘊和盤托出了,但終究還是沒說,就怕她知道後,事情朝兩種最大的可能,也是唯二的可能發展,一種是怕她生氣,真恨上了自己,偏自己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根本不能留在她身邊滴水穿石的求得她的原諒,若她因此嫁了別人,他豈不得心痛一輩子,他生來便是個自私的人,斷不能允許她嫁給別的男人,哪怕那個男人再好也不成!
另一種可能則是怕她知道了自己的真實身份後,將自己手下的人也給了他,銀子也給了他,她就是那樣的人,別人對她好一分,她便會還別人十分,別人對她好十分,她更是會對別人掏心掏肺。
將來他若成功了便罷,他自然要給她全天下獨一份兒的尊榮與幸福,可他若是失敗了,豈非要連累她?他是自私,卻終究自私不到明知有連累自己心愛之人的可能,卻仍任事情朝那個方向發展,更自私不到讓她為自己苦守終身,孤苦伶仃的地步。
顧蘊沒想到他才把自己的心送給了她,轉眼就與她說起什麼五年後他若是回不來了,就讓她忘了他,另嫁別人的話來,立時氣得滿臉通紅:「你什麼意思,合著你是在逗我玩兒呢,既然如此,你的心我也不稀罕!」說著便大力扯起頸間的玉佩來。
急得慕衍忙去拉她的手:「你別生氣,別扯,仔細弄傷了自己……我不是有意惹你生氣的,我都是為你好……」
「為我好?為我好你一開始就不該招惹我,方才更不該與我說那些甜言蜜語,還說什麼把自己的心送我,你以為我是什麼人,可以任你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嗎……」顧蘊卻仍是一臉的激怒,漸漸更是連眼圈都紅了,心裡已是分不清到底是因慕衍反覆而生氣,還是為他有可能回不來了在恐慌,手被抓住了掙脫不了,就拿腳去踹慕衍,一邊踹眼淚一邊嘩嘩的掉。
慕衍眼見勸不住她,只得一把將她摟進懷裡,然後循著她的罵聲和哭聲,低下了頭去,她的聲音總算在彼此消融的唇舌間消弭不見了。
他抱得那麼緊,似是要將她嵌進自己的骨頭裡一般。
顧蘊瞪大了眼睛,一時間竟是忘了將他推開,耳畔只有自己急促的呼吸聲盤旋縈繞不去,心跳更是聲聲清晰可聞。
初夏時節仍帶涼意的夜風將她鬢邊散落的髮絲吹得高高揚起,明明風還是冷的,她卻渾身都燒了起來,恍恍惚惚中,不經意瞥見外面廊下的燈火紛紛,昏黃的光暈映入她的眼裡,漸漸讓她整個都失了神。
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唇間柔軟微涼的唇上,帶著好聞的青草氣息,與鼻間縈繞的瑞腦香渾然天成。
外面放風的卷碧與劉媽媽本來正百無聊賴,卷碧不經意的望屋裡一瞥,不想正好就看見慕衍在親吻她家小姐,立時漲紅了臉,要往屋裡衝去。
劉媽媽先還不明就裡,及至循著她的視線瞧見屋裡的情形後,先也是一陣驚怒,但驚怒過後,反倒一把拉住了卷碧,用僅夠彼此聽得見的聲音說道:「你看不出來小姐與他如今是郎有情妹也有意嗎,不然小姐早推開他了,你進去裹什麼亂,白讓小姐難為情麼?」
「可是……」卷碧卻仍是一臉的不忿,被劉媽媽死活拉到了一邊,以過來人的身份對她進行起說服教育起來。
彼時屋裡慕衍已氣息不穩的放開顧蘊了,見顧蘊嫣紅著唇,還未徹底發育起來,但已可以想見以後會有何等規模的胸部也一起一伏的,他幾乎忍不住要再次低下頭去。
好歹艱難的強忍住,在她耳邊啞聲低語了一句:「都是我不好,那你等我回來……」若實在等不到,橫豎他總能在臨去前遞話給她,應當不至於誤了她的終生。
然後便艱難的鬆開她,不由分說的轉身大步自去了,惟恐遲了,自己便走不了了,很快一襲黑衣便已融進了夜色里,再看不到他的身影。
只餘下顧蘊愣在屋子裡,久久都回不過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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