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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第 20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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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休沐過去,女伴讀們照例回宮,伴隨著有夫子了的好消息。皇上特意設含章殿為學堂,供公主上學用。

    鄭凜還記得回宮前母親聽說了新夫子的消息後,向來嚴肅的臉上難得顯示出驚喜的神色,並更加嚴厲地叮囑她要與夫子好好學。

    流垂的珍珠長簾內,公主坐在最中央,一左一右是兩位伴讀,宮女們陪侍殿中。第一日來見夫子,為使留下好印象,天還未亮,眾人便冒雨來等。

    這裡委地的綢縵上繡著各種式樣的花型,新布置的用於放書的玉架上雕著玉桂紋樣,很有一番供女孩子們賞玩的繁複情思。

    王仙露與鄭凜無心於這些巧思,試圖從公主這裡得到新夫子的相關消息,也好叫心中稍微安定。

    「公主知道夫子是什麼人嗎?」王仙露直截了當地問道,與公主交流從不需什麼虛與委蛇,都是有話直說。

    公主在她的小簿子上書寫,舉起來給她們瞧:「昨日見了。」

    昨日雨疏,伴讀們家去,公主寂寞地在明光殿中獨處。寂寞是旁人強加給她的屬性,公主並不會因為什麼而感到蕭索。有人陪伴也好,無人也罷,她有自己的安排,從不會為其他人所牽絆,堅定不移地朝自己的目標去。

    做完了每日的鍛煉,與鸚鵡玩過一通,公主坐在檐下看雨。禮儀教化還未在她身上留下過什麼痕跡,她平靜地坐在那裡,密密匝匝的雨腳落在她身前不遠處,乾涸與潮濕形成一道鮮明的分界線。

    公主並腿坐著,上身微傾,從進了水的磚縫中捻起一隻飄零的螞蟻,而後將它放歸在身旁的石階上。螞蟻得救,回家去了。公主注視著螞蟻沿著磚縫向雨中爬去,鑽入花圃中的泥土裡。

    她平平地向上看去,蕭正儀領著個仙風道骨的老人往她這裡來。兩人在她面前站定,收了紙傘。

    「見過公主。」蕭正儀向她見禮後同她介紹,「這位是何夫子,負責日後向您傳道授業解惑。」

    公主靜默地打量著何師道,何師道同樣帶著好奇地觀察公主。

    事實如皇上猜想的那樣,何師道請任夫子的緣由並不單純,但他也的確沒打算重回朝堂。成為公主的夫子,只不過是想離政治中心更近一些,好更快得到朝堂之中的消息。而更快得知消息也不是為了採取什麼舉措,只是在於儘快得知罷了。

    被罷黜期間,閉目塞聽的日子令人心焦。何師道因為先帝而心灰意冷,不願再入朝堂,可又割捨不下夏國,想擁有一條訊息渠道。於是皇上為公主擇選夫子就成了一個絕佳的機會,既不必參與到政事之中,又能很快得知朝中變化。

    美中不足的是公主似乎痴傻,他還沒與痴傻的孩子打過教導,更不必說教導了。

    何師道過去曾教導過一陣子先太子,也就是現今皇上的兄長。可惜先太子福薄,傾軋鬥爭種種之下,最終是沒能活著登臨正統。

    至於公主,他雖然初衷並不是為著教導公主才做這個夫子的,但既已應下這份差事,便要盡力而為方能無愧於心。即使公主大聲哭鬧毫不聽話,他也絕不動怒,一定循循善誘、諄諄教誨。

    如此何師道坦然地來見未來的學生,已經做好了見到呆傻痴愚的女孩子的準備。他入宮前,老妻特意給他裝了條乾淨帕子在身上,給公主擦口水用。

    然而眼前的公主既不流口水,也不哭鬧。她安安靜靜地看人,在流淌著的雨簾中,眼神平靜如靜謐的湖水。

    目光交匯的一刻,何師道在心中罵起人來。

    一群蠢貨,都是眼瞎了麼,能將珍珠當魚目,她哪裡傻呢!

    怨不得剛才來明光殿的路上,給他做指引的尚書一直說公主與傳言之中全不相符,並不痴傻,叫他放心。他還以為這是寬慰他之語,沒想到是在說大實話。

    公主開始從腰間掏東西,蕭正儀看習慣了,才不意外,反倒有在何夫子面前更加炫示的意圖,叫他知道公主非但不傻,還很聰明。何師道不明白公主在做什麼,見她從腰間解下錦囊,看樣子要拿出些什麼,更加好奇。

    公主取出隨身帶的紙筆,寫道:「夫子好。」

    何師道只見她在小本子上寫寫畫畫,蕭正儀接過本子遞上來時他要將本子拿遠些才看得清上面有什麼。

    他略眯起眼看清楚上面寫著三個字後終於顯露出蕭正儀期待已久的震驚。

    何師道為官數十載,雖說最終遭了罷黜,但這樣的經歷更使他遭受磨練,多添一層寵辱不驚。數十年來,他蒙帝王厚愛寵信時沒有震驚,他屢次勸諫最終落得被罷官也不曾震驚。但現在,他驚了。

    他看看手中的小本,再看看尚且拿著柳筆端坐的公主,圓瞪著兩顆眼珠,拿著小本子的手都有些發抖。

    蕭正儀只想叫人小吃一驚,沒打算將人嚇出個好歹來,很關切的:「大人,您怎麼了?」

    何師道半晌才吐出四個字來:「她會寫字!」

    蕭正儀一下子就明白何大人是震驚於什麼了,先是公主並不如傳聞所言那樣是個傻子就能叫人小吃一驚,何大人心廣,不曾受這一驚。但由一個不傻的孩子變成一個不僅會識字還會寫字的孩子,那就厲害多啦。要知道尋常人家的孩子這歲數都還沒開蒙呢。


    傻子變正常人不足為奇,變成聰明人就奇怪啦!

    她心中有些好笑,面上忍住,一本正經的:「前些日子陛下選定的伴讀已經入宮陪伴公主,想來是兩位伴讀女郎平日閒暇無事便教了公主一二。」是謙虛的口吻,但蕭正儀心裡舒爽極了。何大人是什麼樣的人物?前朝重臣。這樣的人物照樣要為公主稍微展示出的那麼些聰明才智而驚嘆。

    大落大起,是叫人覺得痛快!

    何師道鼓著眼睛瞧了公主半晌,公主大放,自如地任他來看,半分不自在沒有。只這分氣度,就足夠叫人刮目相看。

    何師道最初的震驚很快轉化為喜悅,痴傻的學生變成天才學生,他不必給人擦口水,實在太好。

    他對公主滿懷好奇,當下在她身邊坐下,也不管地上髒不髒的,很隨意的姿態,一老一小倒很和諧。

    眼下只有蕭正儀站在這裡,她對何大人一屁股坐下的行為甚感震驚,叫了一聲:「何大人!」沒能將人攔住。

    何師道擺擺手:「無妨,我與公主說說話。你若還有雜事先忙別的,不必管我。」

    蕭正儀站這裡也不是,看了眼房中。本來在房中整理書架的圓春閒了下來,這會兒得了蕭尚書的眼神暗示,輕輕點頭表示自己會看護好公主,請她放心。

    蕭正儀有了保證,當下很爽快地道:「宮中事多,還要打理。既如此,我便先行告退了。」

    何師道沒有同她多言的興趣,放她離去:「且去吧,我會顧好公主。」他想與公主多聊聊,問問她讀了什麼書,學了哪些字等等。

    公主的字若要何師道看來,當然不好。但她才多大一點兒,且才來的路上蕭正儀還說公主不能言行,也是近些日子才能動一動手,站上一站的。字不好可以慢慢練,人若真傻就沒得教了。

    何師道將小本子還給公主,知道二人還要靠著這個溝通,目光又落在公主手裡的筆上。他見了公主的筆跡就好奇她用什麼書寫,這會兒正好能問。不過他沒忘先自我介紹:「我姓何,名師道,日後教公主讀書識字,公主叫我何夫子或者夫子都好。」他倒是沒提什麼過往偉績,再光輝如今也都只是過眼雲煙,拿來吹噓他自己都臉酸。

    公主將人望著,更具體些來說是在端詳著何師道的白鬍子。

    何師道和氣地問她:「公主叫什麼名字?我還不知道。」同自家孩子談天一樣,他沒架子地先自報姓名,這會兒才好意思問公主。

    公主在小本子上寫:「趙孤月。」

    何師道離得遠些看清了公主的名字,念了一遍,搖了搖頭,問:「誰給你起的名字?」

    公主和氣地有問必答,寫:「父親。」

    何師道嘿了一聲:「為人父母哪有給子女起名帶什麼『孤』啊『寡』啊的,是武將才能取出來的名字。」他講話實在直接,當初就是這樣直言不諱地勸諫先皇勿用丹藥,這才被一擼到底。不過既然能保住性命,可見先皇還是有一分仁慈在的。

    大約覺得自己失言,他又補充:「有句詩叫『皎皎空中孤月輪』,趙將軍大約取的是此句中『孤月』二字。」他心裡仍覺得這名字不好,好好的女孩偏偏要「孤」什麼的著實不大吉利。

    公主聽了沒什麼反應,仿佛不知道是在談論她,靜悄悄地坐在那裡,眨眼眨得要格外慢。

    何師道要不是之前與她有問有答,這會兒也要覺得她傻乎乎的。大約是年紀太小,長些的話就聽不明白了。

    他轉了話題,好奇地問起她手裡的筆:「你用什麼寫的字?我看與尋常筆不一樣。」

    公主這會兒仿佛又能聽懂話了,將筆遞過去給他看。

    何師道接過了筆,嘖嘖稱奇,比劃半晌始找到舒服些的握筆姿勢,熟絡地借:「借公主的冊子使使?」

    公主大方地將小本子給他。

    何師道拿著本子眯了眼寫字,一開始還寫得不慣,很快便適應了,越寫越覺得方便:「好東西!」他愛惜地將柳筆拿在手裡翻來覆去地看,敏銳地意識到這是個能帶來許多便利的好物。如官員們隨時攜帶這樣一支筆便能隨時記下大事小情,免得疏漏,又能少去硯台、研墨等諸多不便。況且這物看上去造價並不算高

    何師道執筆出神,公主不看他了,在濃風細雨中眺望。她像是風或雨的一部分,生命在春季的風雨中流淌。

    待他回過神時,就見到公主與自然相洽的場景。

    何師道主修道家而非儒家,此時見了公主不由想到「道法自然」四字。他本就覺著公主很不錯,這下更覺得她好極了。

    他想談一件正事。但公主年紀尚小,即使會寫字也不能與她來談,欺負人呢。除了公主,明光殿裡就只有伺候的宮女,做不得主。

    何師道剛從皇上批閱奏章兼議事的顯陽殿內出來,又打道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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