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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對就不對唄,孟千姿覺得景茹司未免也太沉不住氣了:「那就說明不是這兒,有山有湖,範圍已經縮小很多了,再找唄。燃字閣 www.ranzige.com」
邊說邊從景茹司手中把畫紙接過來。
神棍也發表意見:「有時候讀圖,不是那麼直白的。興許圖中藏圖、要用火烤或者藥水來看」
孟千姿心中一動,想到山鬼的認譜火眼。
「興許要反著看呢?興許要傾斜一定的角度,在特定的光照條件下看呢?」
景茹司被這一連串的「興許」攪得腦仁疼,孟千姿倒是很有耐心,還真把畫紙上下掉了個向來看。
反過來好像也不像,但是,說不清為什麼,有些地方又似乎挺像。
孟千姿正犯著嘀咕,冼瓊花也回來了:「實在看不出來,要不然,這個什麼崑崙天梯先擱一邊,咱們得派人去史小海出事的地方看看了。」
***
史小海站在谷地邊緣,閉了一隻眼,跟瞄準似的,手臂抬起有四十五度,指向環抱谷地的、諸多雪峰中的一座:「那兒。」
頓了頓,又加上那句必加的:「轟!掉下來!」
望山跑死馬,經常進山地的人就知道,隨手一指、近在眼前的山頭,徒步過去,至少要走好幾個鐘頭。
派出的小隊,一來一回,怎麼著也得一天。
營地有四十來號人,景茹司細細看過各人的資料,選了最精幹的二十人組隊,除了必帶的山鬼籮筐之外,又加帶槍支、噴火器、臂髮式弩-弓。
步話機的通話質量已經不大好了,衛星電話也有罷工的跡象,山地就是這點麻煩,說不準石頭旮旯塊里就富含什麼影響磁場的礦物質——但還是帶上了,聊勝於無。
至於誰來帶隊,也有一番爭執,孟千姿先被排除了,此行得爬山,她那腿太不方便了,氂牛馱行不是不可以,太耗時,冼瓊花有意接這擔子:「我來吧,我年輕。」
景茹司聽著心裡不受用:「老七,年輕了不起嗎?你長年在雲南,雲南的山跟西北的能一樣?不該長在西北的人來嗎?」
也是,山有山的秉性,誰熟誰上,最後還是定了景茹司帶隊,孟千姿不放心,又安排了孟勁松同行。
吃完早飯,這大隊人就出發了,史小海最激動,走在隊伍前頭,嚷嚷著「向前向前」,孟千姿坐在輪椅上目送,人走得看不見了之後,她又端著高倍望遠鏡一路追隨:那些人越來越小,有時候,會突然看不見了,過了會,又突然一長溜地進了視線。
除此之外,沒有異狀,山風也是森冷清冽的,這一帶如果常起山蜃樓,有動物常居的可能性就不大:山蜃樓又叫「陰寮」,動物很不喜歡在裡頭待著,家安在這裡,三天兩頭都要夜跑,擱誰誰也受不了啊。
看久了,孟千姿覺得無聊,她左右看看。
營地里一派平和。
冼瓊花沒留在營地,她帶人送景茹司一行入山後,順便偵測周圍的情況去了;營地外圍,有幾個人來回巡守;剩下的,有在收拾裝備的、有清理瓢盆的,還有準備接下來的午晚餐的
孟千姿衝著神棍招了招手。
神棍還以為她發現了什麼要緊的,小跑著過來,人跑步時,雙臂左擺右晃,是為了維持身體的平衡,但他雙手是反綁著的,跑起來像根搖搖欲墜的木頭。
到了跟前,孟千姿問他:「江煉還在睡呢?」
「是啊。」神棍納悶,「你又問,你找他有事兒啊?」
孟千姿奇怪:「怎麼還不醒啊,不像他啊。」
回想一路以來和江煉的相處,他要麼少睡、要麼不睡,從沒有睡到過日上三竿。
神棍反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孟小姐,你前幾天說要養元氣,還不是天天睡到下午?人家小煉煉,大半夜地被拉去貼神眼,人家也累啊,就興你睡,不讓他睡,你這不是只許州官放火嗎?」
孟千姿不放心:「你推我過去看看他。」
神棍一擰身子,給她看身後反綁的手:「你看我有手嗎?還讓我推?」
孟千姿沒好氣,索性自己撳動輪椅的手輪圈往那一處去,神棍原地站了會,忽然回過味來,又小跑著去攆:「怎麼啦?小煉煉不正常嗎?」
孟千姿先還只是有所懷疑,但被神棍這麼一問,突然確定了:「不正常,肯定不正常。」
要說累,她才是最累的,進山這兩天,一直都在施用「山風引」,昨晚還看了山蜃樓,她確實可以睡到下午,但那不代表有嘈雜聲時不會被驚醒:從早上開始,四媽她們比對山形,然後營地用餐、全隊出行,這麼大的動靜,江煉居然都沒醒過。
這哪是睡覺啊,這差不多是昏迷了吧。
她越想越緊張:怎麼著都得把江煉給叫醒,哪怕醒了之後塞回去再睡呢
***
讓人擔心的事情發生了。
江煉果然叫不醒,你推他也好,晃他也好,對著他的耳朵大聲說話也好,他只是沒反應,有時候,闔著的眼皮下頭,眼珠子會快速轉動,似乎自己也想醒,但醒不過來。
孟千姿急得頭皮都在突突跳,又安慰自己這事並不棘手:不是沒發生過,兩人第一次正式照面,江煉就是魘在貼神眼的狀態里,被踹倒了都沒醒。
神棍還在邊上給她堵心:「我聽說老一輩的規矩,貼神眼不能在半夜,因為夜晚屬陰,百鬼夜行,哇,人的意識會非常飄忽」
孟千姿反駁他:「江煉以前,也不是沒晚上貼過神眼啊。」
神棍一句話就把她堵得沒了詞:「晚上跟半夜,區別很大啊。」
時近中午,冼瓊花一行回到營地,聽說這事之後,也來瞧了江煉。
她對貼神眼素有耳聞,也熟知其中的道道,建議孟千姿:「要麼上,火燒,水淋都好,總能把人弄醒的。」
孟千姿不同意:「這種地方,一盆水澆下去,他不得凍死啊?再說了,江煉傷還沒好呢,哪經得住打?」
冼瓊花說:「法子嘛,我是教給你了,你捨不得,我有什麼辦法?」
說著,自顧自走了,想來是沒怎麼當回事。
孟千姿正一個腦袋兩個大,神棍又發表意見了:「不對啊孟小姐,小煉煉這次這情況,有點特殊——他昨天半夜是貼了神眼,但後來,明明醒過來了,還參與了討論。」
沒錯啊,孟千姿讓他說得心裡七上八下的:「所以呢?」
「他是再次睡下之後,才這樣的,小煉煉多次貼神眼,他跟我們不一樣,他極容易發生意識層面的『夢遊』,擱在民間傳說里,這叫『丟了魂』,有人丟三五天,有人丟三五年——我勸你趕緊打他吧,我聽說小煉煉人很能跑,魂大概也不慢,再遲點,誰知道他跑哪去了?」
這特麼都什麼跟什麼啊,孟千姿哭笑不得,但神棍的話,成功使得她更加焦慮了,她舉棋不定,看江煉沉睡的臉,牙關一咬,啪地一巴掌就抽了下去。
雖說是神棍攛掇她打的,但他沒想到孟千姿動作會這麼快,自己反嚇了一跳,反應過來之後,倒對她生出幾分敬畏來:孟千姿坐王座久了,確實自帶殺伐決斷之風,說打就打,倒是半點不黏糊。
江煉唯一的反應,就是半邊臉很快泛紅,如無意外,過一會還會腫起,孟千姿這一打,可不是做樣子。
打都打不醒,事情好像真嚴重了,孟千姿把身子挪開,示意神棍:「我腿不方便,你來,撿他肉厚的地方,踢一腳。」
神棍猶豫了一下,衝著江煉腰際——他覺得那兒肉厚——猛踹了一腳,但他天生缺乏運動細胞,做任何瞄準動作,都像打彈弓那樣脫靶八千里,這一腳,居然踹在江煉肋下。
孟千姿心頭一緊,自己都替江煉疼。
神棍這一踹,把江煉踹得身體移了位不說,自己也失去平衡,一屁股坐倒——他那尾椎,當年坐死蠱蟲,是留了舊傷的,當下痛地哇哇亂叫,在地上蜷了好久。
孟千姿腦子裡突突的,一瞬間,腦際已過了千百個念頭:說真的,「暴打」這一招如果行不通,她對江煉,是真的束手無策了。
她病急亂投醫:「如果如果江煉沒法自然醒,我是不是得找人給他招魂?」
「招魂」這兩個字,提醒了神棍,他不哼哼了,頓了兩秒,一個鯉魚打挺,沒能坐起來:「孟小姐你拉我一下,我還有辦法,我有神器!」
孟千姿一把揪住神棍衣領,硬生生把他拽坐起來:「什麼神器?」
神棍的脖子被衣領一勒,險些沒喘過氣來,饒是如此,他還是努力歪了歪嘴,示意了一下自己扔在帳篷一角的行李袋:「老石寄給我的快遞,你忘了?那個鈴,盛家有個路鈴,我收到之後,一直帶在身邊的,就在裡頭。」
***
孟千姿動作麻利地拉開行李袋,從裡頭一個氣泡塑料膜的袋子裡,拎出那串路鈴。
她頭一次近距離看到這串路鈴的樣子:古銅色,有一個蓮葉形的蓮蓋,蓋沿墜下許多不同形狀的古錢幣,有孔方形的,也有刀幣——聽說刀幣是春秋戰國時期才出現的,足見江煉的推測不差:這鈴從箱子裡取出時,必然不是這個樣子,後世的盛家人根據自己的喜好,給不同的鈴「穿」了不同的外衣而已。
那個叫老石的,顯然也不珍視這鈴:鈴身上遍布銅綠,有些凹紋處,還有積年的泥痕,拿到古玩市場,興許能賣個三瓜兩棗錢,說是神器,還真沒個神器的樣子。
孟千姿拎著那鈴,催問神棍:「然後呢,怎麼弄?」
神棍說:「你在小煉煉邊上一直晃那鈴,絕對沒錯,我和老石在一道住了好幾年了,他給我講過盛家的不少事兒。」
「鈴聲,是唯一能夠穿透陰陽兩界的聲音,科學一點來說,鈴聲,可以從這個物質世界,傳入到非物質的意識世界中去,意識的世界就太廣大啦。小煉煉多半是迷失了,回不來,鈴聲就是一道線,一根牽引繩,能把他引回來——當然啦,這些都是我的個人理論,未必真有用,但是你試試唄,試試又不花錢。」
媽的,前頭說得煞有介事,跟真的似的,最後來這麼一句,孟千姿簡直是要吐血了。
不過管它呢,有法子就試,孟千姿手一抬,正要搖鈴,忽然聽到滋滋的電流音。
是掛在輪椅邊的那個步話機響了。
這步話機,是她用來跟四媽她們聯絡的,一直處於「on」狀態,孟千姿愣了一下,抬手做了個「噓」的姿勢,示意神棍噤聲。
但是很顯然,目前的通話效果已經相當差了,景茹司明顯是嘰里呱啦說了一大段,但傳送過來,全是雜亂的電流音,孟千姿從頭到尾,只聽清了三個字。
「姿畫水」
這上哪理解去?孟千姿嘗試呼叫,也沒有成功:真是越忙越來事兒。
好在七媽那裡也有步話機,大家一個頻道,讓七媽去嘗試聯繫好了,而且,聽四媽的語氣,還比較平和,不像是遇到了危險,山風引什麼的,也都還正常。
孟千姿長吁一口氣,穩住心神,先顧眼前。
她拎起那串風鈴,在江煉腦袋邊晃了晃,臉色一變,正待質問神棍,神棍先一步猜到了,趕緊解釋:「沒錯,沒聲音就對了,怨氣撞鈴,只有死人的怨氣,才能把這串鈴鐺撞響,你找個人而已,它響的那個聲音,你就是聽不到的。」
行吧,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只要最後有效就行。
孟千姿耐著性子繼續。
***
江煉臨睡前,還真沒察覺出什麼異樣,只是覺得累,前所未有的疲憊。
以前貼神眼,也不是沒貼到過晚上,但大多只是畫得慢、拖延到日落之後而已,半夜起貼,絕無僅有,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總覺得,這兒跟別處不一樣,太空曠,也太寂寥了。
前輩們留下「不在半夜貼神眼」的規矩,也許是有道理的,自己不該一而再再而三地去觸碰紅線。
不過他太累了,羽絨衣脫了一半、一條胳膊還伸在衣袖裡,就已經睡著了。
然後,他覺得自己起身了,慢慢地往外走。
這種感覺,其實並不陌生,歷次貼神眼,都會經歷:每一次,他都是這麼起身、往外走,走到事發地,那些人仍在那兒,那些發生過的事,仍在發生,他會站在一邊,細細觀察,仿佛自己是這幕戲的主導者,讓他們倒回就倒回、靜止就靜止,直到他把一切看得清楚明白,才放他們散場。
他往外走,走到了日光下,閻羅和段太婆的身邊,段太婆在拍照,手很穩,姿勢也瀟灑,還剝了一顆巧克力糖,塞進嘴裡。
繼續走,走到了神族封箱的現場,還是老樣子,像是無數殘肢碎軀在半空中飄,他看到那個跟神棍長得一模一樣的人——他覺得,這人一定跟神棍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這人在細細點算箱子裡的物件,眼神有些閃爍,似乎注意力又不在箱子裡——江煉看到有獸骨在箱子的角落中簇擁成堆,還看到一小撮土壤,懸浮在箱子裡,不斷躍動,似乎想向各個方向生長,但又被什麼所迫,長不出去,於是暴躁地不斷躍動、停不下來。
看到了,都看到了,他該回去了。
江煉轉身,向著營地的方向走,營地亮著燈,一頂頂蒙古包樣的帳篷里,坐著三三兩兩看客,他看到孟千姿,正朝著他笑。
他朝著她走,想告訴她,自己都看見了,不用擔心,會畫出來的。
但是,很突然的,他一下子走不動了。
走不過去了,那片營地像浮在無邊無際的汪洋上,從眼前漸漸漂遠,而身後似有巨大吸力,有蠱惑似的聲音,鋪天蓋地,覆蓋到他身上,又從他身上的每一個毛孔中滲入。
而每一道聲音,都在對他說:「你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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