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隴上行(4)(1 / 1)
@@魏玄定、徐世英後,程知理、錢唐都有事情要張行來做決斷,而且都是比較著急或重要的事情,所以眾人當晚也沒留飯,便各自離去。
而人既走,倒是陳斌、謝鳴鶴、閻慶、賈閏士幾人帶著幾個參謀直接在將陵縣衙這裡吃了飯,這個時候,張行總算是意識到為什麼歷朝歷代總有內廷和外廷了權力天然會因為距離權力核心的遠近而產生明顯的分層。
當然,這也說明黜龍幫的確是攤子越來越大了。
「今天的事情諸位怎麼看?」吃完飯,素來肆無忌憚的閻慶忽然開口來問,很顯然,雖然總體氣氛不錯,但張行中間展露的不滿還是被這些人給捕捉到了。「這才幾個月而已,東境與河北這裡就越來越生分了,雖說早有準備,但還是顯得太快了點吧?」
事情比較敏感,被閻慶直接問到的幾個從東境過來的人全都面面相覷。
倒是謝鳴鶴毫不客氣,立即給了一個說法:「「我覺得是閻頭領又想多了。」
「怎麼說?」閻慶立即追上。
「很簡單。」謝鳴鶴依舊是那副侃侃而談的樣子。「東境雖然富庶,但畢竟是三征亂後,五六萬大軍的供給,哪怕咱們的士卒待遇遠低於太平時朝廷所募銳士,軍械也都是用舊的,可對八郡之地來說,也已經是傾力而為了錢糧物資傾力供給河北,過河頭領、士卒七成出自其中,徐世英這種執掌一郡要害軍政的大頭領隨時孤身而至,若是這都算是生分了,那大魏內里形狀,和當年南朝世族之間的樣子,豈不
是一群仇讎一起建立的功業?」
不止是張行,許多人都隨之頷首。
「而且反過來講,便是有些說法,那又如何?張三郎這般大勝之下,只要穩住局勢,不慌不忙拿下剩餘兩郡,形成河北的局面,忍過一年,過河去堂而皇之開個決議,所在大勢在我,倒是不必計較這些平日瑣碎的。」謝鳴鶴繼續來言,卻是看向了張行,明顯勸諫之態了。「如今的事情,只耐住性子,就事論事便可了。」
張行立即點頭,謝鳴鶴雖然是個李四的鍵政替嘴,但在一幫子商販豪強里,也的確是水平明顯出挑的,說白了,是少有有大局觀的。
這番話委實沒毛病。
而且,這也的確算是張行本人的想法,他的確是被東境那裡的種種事端給弄得心。浮氣躁,但越是如此,心裡也越明白,這時候絕不能鑽牛角尖,就事論事挺過去是對的,因為重要的事情太多了一旦注意力轉到內務上,很可能會在關鍵時刻造成不
必要內耗。
閻慶面色上明顯也有些訕訕,但看到張行明顯表達出了態度後,還是忍不住朝謝鳴鶴多嘴了半句:「有沒有可能是我們打的太快了,贏得太利索了,他們來不及多做
什麼?」
張行不置可否。
就在這時,一直悶不吭聲的陳斌卻忽然開口:「若是就事論事,不說勢,只說時與術,其實眼下東境稍有騷動和試探是理所當然的,也不是閻頭領自家疑神疑鬼。」
「怎麼講?」張行好奇來問。
「有些人是心有不甘,有些人則明顯是想趁機跟龍頭你講講價。」陳斌一語道破。「而緣由嘛,正如閻頭領所言,若是龍頭沒有這麼快跟薛常雄分出勝負,說不得反而沒有那麼多細碎太快了,咱們措手不及,他們也措手不及,只能在這些小事情上亂抓,反而顯得毫無章法。」
張行猛地一愣,旋即大笑。「
便是謝鳴鶴也在愣神後反應過來,不由嘆了口氣:「是了,這才是這些日子東境那裡有些不協調的根本所在打不贏,沒有進展,反而會萬眾一心,會小心翼翼,表面上會幹乾淨淨,但會內里養著大的不滿,以至
於為人所趁。但打贏了也不得不防,因為推施政綱領,過河統一制度,想要辦的漂亮乾淨,都要講規矩的,講規矩就給了這些人搗亂阻撓的機會,但也只是搗亂,跟他們在這種細處計較起來,才是耽誤了大事。」
「不錯,按照謝兄的言語,就事論事就好。」張行笑完之後反而坦然。「反倒是我,有些緊繃了也是被他們煩的不得了想想也是,哪裡有打贏了仗,反而比打輸了更艱難的說法?」
其餘人也笑。
還是陳斌,認真提醒:「龍頭還是要重視的,最起碼可以尋個人立威立威,或者找有本事和底蘊的人做個安撫,包括找心腹人交個底省得自家是穩住了,其他人反而本末倒置。」
「我還真想立個威。」張行想了想,忽然嘆了口氣。「但不知道找誰。」
「得是個大頭領。」閻慶即刻應聲,倒有點大魏總管到任後總是先殺一個中郎將的味道了。
張行沉默了片刻,腦中閃過數人,卻又搖搖頭:「咱們得講規矩真要按照性子,不知道處置了多少人了。」
閻慶等人只好不再言語。
就這樣,縣衙後院這裡,眾人散去,回到住處,張行與幾名親衛聊了聊,叮囑了小賈一番,然後便早早上榻,但上了榻,也睡不著。
堅持原則這種事情,控制手腳這種事情,說起來容易,其實是很難的,尤其是權在手的時候。
而且也不是錘子在手看誰都是釘子,而是一開始就有釘子的。
正想著呢,忽然輪值的親信侍從首領黃二在窗外來喊,卻說是閻慶又來了。
張行嘆了口氣,翻身坐起,只讓對方進臥室上榻來說。
果然,閻慶轉入臥室,稍微一行禮,便直接上榻挨近,然後迫不及待開口:「三哥,剛剛人多,怕是不好說,你現在告訴我,都是那些人讓你不痛快?我再去找陳斌和張金樹,一定替你找出來立威的法子來。」
張行早猜到對方會有這麼一遭,當即來笑:「挺多的單通海這種老是當面做厭物的人不說了,李樞、杜破陣不用對付嗎?徐世英滴水不漏,不用防備的嗎?」
閻慶也跟著來笑:「除此之外呢?我是說過河北之後,
「過河北也有很多頭一個是輔伯石。」張行脫口而對。「
閻慶微微一愣,儼然沒想到這一層,隨即追問:「是因為那日那廝公開與三哥做臉色嗎?可惜當日我還在般縣!」
「你本末倒置了」張行說著,卻是將那日戰中對輔伯石的判斷重新講了一遍。,然後方才感慨道。「說白了,而如果說搶功在當時那種情況下大部分人都不由自主的作為,那大家都上來要拼命,著急突破的時候,他隱藏實力就屬於其心可誅了,這是頭一個讓我膈應的。」
閻慶也嚴肅了起來:「這種人確實不能留,怪不得三哥戰後第一個挑他的事。」
「肯定不能留。」張行懇切以對。「我也是真生氣,可一個重要的問題在於,戰場上不使勁這種東西,哪來的證據?憑我的感覺?憑一個「我覺得,來剝奪一個大頭領的軍權,誰會心服?而且,他的兵都是淮西子弟兵,是他來的時候從淮右盟里精選出來的,既是一等一精銳,又非淮西人不認,還要顧忌淮西跟黜龍幫的關係,哪裡是
那麼輕易處置的?」
閻慶從榻上站起來,一時焦躁。
「你也不用急。」張行見狀反而坦然。「這事得從上面解,等回到東境再見一次杜破陣,我跟他來做些說法,自然迎刃而解,強行在河北解決,反而容易出亂子。」
閻慶點點頭:「那輔伯石之外呢?」
「還有程知理。」張行只坐在榻上,面無表情,
言語平淡。
「程知理?」閻慶委實沒想到。
「是他。」張行認真講解。「此人是萬事服從,但服從的過了頭,像是在刻意的秦承,我不知道別人怎麼看,但處在我這個位置上,是不敢託付此人真正大事的,包括這次登州軍回去後,按照接手順序,他也可以做個北線防務承接的,我卻讓單通海
來負責北線防務,正是出於這個緣故。」
閻慶還是有些不解。
「沒讓他做這個職責,他卻一點怨氣都無,反而又跑過來磨整軍的事情,希望促成幾營單獨的騎兵營,然後自己來領一營。」張行繼續言道。「換言之,這個人凡事不往前沖,只是一意在求兵馬實力,偏偏又奉承過了頭。」
閻慶終於恍然:「原來如此,從三哥角度來說,此時確實需要提防。」
但張大龍頭反而一嘆:「可是,跟輔伯石不一樣,這個就更是誅心之論了,而且他也算是事出有因,起事初他折騰的那些事情,白白丟了自家的子弟兵,還讓自家宗族、鄉里受了極大的損失,吃一塹長一智,努力想補回來也不是不能理解。」
「我懂三哥難處了。」閻慶連連點頭。
「還有魏玄定。」張行復又說了個讓對方詫異的名字。「此人倒好說,明顯是過河後心態發生變化了,有些迫不及待想在河北張揚開來,順便給自己立個旗子的心態,結果反而因為太急了,以至於很多事情都出了差錯。而且,他也同樣有情可原,因為到了河北,沒了李樞後,我和他兩人之間稍微喪失了一點合作的地基,他也心虛。。
閻慶再度點頭:「這個好多人都看出來了,下面還有不少言語。
「賈越也算一個」張行不做理會,只是繼續來講。「他目前沒什麼大問題,但跟那幾個我專門叮囑你和張金樹多看著的「金剛,一樣,身上有些東西玄玄乎乎的
,關鍵是明顯自家也信,這才是最麻煩的,真的挺人心裡發怵的現在還在等他來
跟我說清楚。
見說到「近臣」閻慶不再作聲,但是對方下一句話,卻讓他驚得差掉跳起來。
「接著往下說,再一個讓我不滿的,不是別人,正是我那管人事的心腹閻慶。」張行依舊言辭平淡。
閻慶張口欲言,到底是沒敢打斷對方。
「閻慶這小子,忠心自然不用多言。」張行繼續來說,仿佛在說是什麼與自己和對方無關的事情。「但他在東都北市里廝混了那麼久,耳濡目染,全都急功近利的一套,而且讀了許多書,卻連個科舉入仕的機會都無,算是被壓抑了很多年,一朝有了些權,所以行事越來越直白無忌殊不知,這麼霸氣外露,有我在一日,還能遮護住一日,哪天我去淮西、去北地、去晉地,被拖住了,他肯定要被人請群起而攻之,落不得好下場。」
閻慶面色通紅,只能站起身來。
「也是情有可原,但還是改改吧。」張行平靜吩咐。「除此之外,還有一個人,我也不滿正是我自己。」「
這下子,閻慶反而沒有什麼驚愕了。
「大家都是凡人,都有毛病,便不是凡人,只看四御行事,便知道他們也是個個都有毛病的,而我身為這個龍頭跟河北這邊的軍政總指揮,本該維繫團結,讓大家揚長避短,然後帶著這麼一群個個都有毛病的人往前走結果呢?結果就是自己也有毛病,也會因為權在手而疑神疑鬼,反而弄得下面人不安起來。」張行自我反省完畢,復又給自己找了藉口。「當然,這也是大勝之後,事物繁雜,弄得大家都措手不及的緣故所以越是這個時候,越要沉住氣,就像飯後說的那般,要講一個就事論事,不能因為個人好惡,壞了制度,也不能就此消沉或者亢奮過度,
否則江都那位就是個好榜樣。」
閻慶怔了半晌,也只能老老實實拱手行禮:「三哥這般推心置腹,委實讓我慚愧。」「
「無妨。」張行也忍不住喟嘆道。「登州是總管州,攤子太大,三娘也走得急,你不來,我也不知道該跟誰說下心裡話有些東西,說出來才能想得到,然後放得開,咱們相互勉勵你來是想說誰?」
「我」閻慶猶豫了一下,但還是說了實話。「我原本想提醒三哥,竇立德跟陳斌這兩個人有本事歸有本事,但都有毛病反而被三哥教訓了自家,委實慚愧,發而不好說了。」
「無妨,你本就是人事上的要害。」張行坦蕩來言。「替我做過濾的,就是要排除異己的,有些話也本就是你的職責。」
「那我說了。」閻慶咬咬牙。「竇立德這個人,太喜歡拉幫結派,經歷過登州跟樂陵的事情以後,河北的大頭領名義上是高士通,但根本就是個死的,另一個孫宣致根本就是真死了,諸葛德威又沒那個威望,河北人都圍著他轉一定要小心!」
張行點頭:「這個我早就注意到的,但是沒辦法慶哥你心裡也要有個底,那就是咱們來到河北,往後河北人勢力暴漲是事實,竇立德只要穩住了一個領頭的,就躲不過一個實權的大頭領,說不得比徐世英還要強。」
閻慶無奈點頭:「還有陳斌陳斌這個人,太陰冷了三哥讓他做河北方面內務之前,他對其他降將分外周到,結果三哥那天一任命,他就立即翻臉,不認那些降將了,弄得上下都議論。」
張行哂笑:「這是個說法,但不怪他,只能說這個人過於明白了,也不是好事都說了嘛,大家都有毛病。」「
「三哥心裡明白就好。」閻慶再度拱手。「今天的事情,我委實慚愧。」
張行也不言語,只是直接躺下,擺手示意。
後者會意,立即離去。
而人一走,張行這裡卻意外的如他自己剛剛所言,把話說出來以後,反而開釋了不少,倒是能睡得著覺了只能說,出身決定一切,有些人就是不反思睡不著覺。
且說,當夜月黑卻不風高,張行在將陵這裡白天忙不完的軍政庶務,還要搞理論
建設,晚上還要搞心理建設,委實辛苦另一邊魏玄定、雄伯南、徐世英等人得了
吩咐,匆匆折回去做事,卻也有些忐忑不安。
來到平原縣時天還沒黑,魏玄定先留下,雄伯南便和小舅子徐世英一起繼續趕路,準備往東境去,乃是藝高人膽大,夜間施展起修為,所謂飄馬而行。
一氣行了大半夜,到了三更時分,過了清河郡,來到了四口關對面,打了信號等船的時候,一對義兄弟之間方才有時間稍駐,在河堤上言語幾句。
「確實難,真不是我們懈怠。」黑夜中,迎著自河對岸吹來的微微南風,徐世英略顯無奈道。「河北這裡艱難,我便是之前沒見到,這次親眼所見,如何不曉得?但是整個東境那裡卻不是這麼回事,去年秋收沒有大岔子,大家日子過得去,自然是個想過日子的心思,老百姓想過日子,有心思的也想去淮西和淮東做些事情這種人,你跟他們說,錢糧物資都要送到河北,軍械替河北修好了也送過去,民夫士卒也要送,不是白說嗎?至於見過的,那些逃兵就是最明顯的,他們過年時故意不去,哪裡是怕死?那時候都沒開戰,明顯是覺得河北苦,東境有安樂。」
「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但一句話還要不要做事?還管不管黜龍幫的大業了?」雄伯南也攤手。「咱們難,龍頭那裡千頭萬緒不更難?」
徐世英沉默了好一陣子,然後方才點頭:「雄大哥說的對難歸難,卻不該不做事而且
,張三哥是個能成事的!無論如何該跟住!」
黑夜中,雄伯南立即點頭,卻又感慨起來:「你還記得嗎?是不是就是這左近的河對岸,咱們撞上了他?你、我、李龍頭,遇到了張龍頭,然後是白大頭領、錢頭領。」
「還要往下遊走點。」徐世英笑道。「因為咱們是從上游武陽郡那裡接到的李龍頭,為了躲避官軍,專門躲著這些渡口走得必然不是四口關這裡。」話至此處,徐世英忽然感慨。「不過,怎麼可能忘掉呢?誰能想到,河堤一逢,區區幾人,區區四載,後來便扯出許多事來?弄出東境八郡,兩翼齊飛之勢,真宛若夢中一般。」
雄伯南負手不語。
而徐世英反而不停:「不瞞雄大哥,有時候我會想,三輝四御頭上看著呢?這分山、避海、吞風、呼雲也都是有許多人親眼見過的咱們那一日,真不是哪位故意湊的嗎?」
「想多了吧!」雄伯南搖頭以對。
「是想多了。」徐世英也笑。「李樞跟著楊慎造反,導致了二征大敗,張三哥這
才負屍而歸,靖安台也才所以派人巡視東境再加上你這個江湖豪客,我這個東境豪強,素來想惹是生非的,去救助李樞也是順理成章然後大河橫貫於此,直達渤
海東夷,大家順著大河匯在一起,就好風雲攪動,把沉底的砂石滾在一起一般,本屬理所當然。但是,我有時候還是忍不住想,怎麼就這麼巧,怎麼就聚在一起了呢?張三哥,真沒有什麼天命之論?」
雄伯南停了一會,忽然大笑,引得徐世英詫異去看。
而笑完之後,雄天王方才在河堤上放聲來言:「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張龍頭的真氣,對不對?還有什麼天書?還有白三娘從關西便傳出來的奇異,對不對?可你知道嗎,與這些相比,我卻覺得,你剛剛所言,風雲攪動,咱們這些沉底砂石聚在一起,才更讓人心潮澎湃!」「
「這怎麼說」徐世英乾笑了一聲。。
「能怎麼說?」雄伯南昂然來答。「大丈夫生於世,各有所求,也各有千秋,關鍵是能尋到一群志同道合之人求仁從義,然後成則共起,敗則並死,便已經足夠了!
換言之,我此生求得就是南來砂石、北來泥水,卷做一團,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然後成一番功業,起一個旗號,這樣,雖是千載萬載過去,後人說起來,也要把我們說成一夥子人,而不是把我雄伯南說成什麼孤家寡人,孤魂野鬼!如此,死而無憾!」
徐世英只是無言。
過了一會,河上船來,二人便一起渡過去了。一筆閣 www.pinbige.com
第一百五十五章 隴上行(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