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浮馬行(4)(1 / 1)
張行回來的路上,天街上開始飄灑小雨,繼而變成小雪,時而又變回小雨。
但都無所謂了,這些都不能改變天街上明顯的鬆懈與雜亂——金吾衛們也已經開始走出紫微宮列隊巡邏,卻顯得懶散和隨意,隊列不整, 人數不齊出發緩慢;整個東都城的坊吏們似乎在敲鑼,卻顯得雜亂無章;街上的攤販、行人更加隨意,甚至有人一邊罵著老天不作美,一邊慢悠悠挎著筐子慢悠悠往坊內行。
張行緩緩打馬,冒微雪而行,走了許久,行到坊門前,此時鑼聲早已經停歇,但承福坊居然還沒有關門——這在以前是難以想像的。
彼時, 儘管權勢者可以直接從家中打穿坊牆,部分中層實權官吏也能私下建立高層建築越過坊牆,還有幫派偷偷在坊牆上打洞、掛梯,但最表面的坊門始終維持著一點嚴謹,以此來彰顯都城的秩序與國家機器的威懾力。
但現在, 塔塌了。
打馬走入坊內,天色已黑,入得家來,秦寶迎面而來, 告知有人在等。
有人在等, 張行並不意外, 自己既然回來,必然有許多人或者事情在等著;但是,第一位來人是司馬二龍,卻是在意料之外了。
「張三郎。」
一身便服的司馬正昂然起身, 拱手行禮,一如既往的討人喜歡。「剛剛跟秦二郎聊起雲內之圍,起你的行徑, 委實是大丈夫氣概,我自愧弗如。」
張行一邊回禮,一邊詫異失笑:「司馬將軍胡什麼?雲內之圍,我只是個信使,並無半點殊勛況且,要是你司馬二龍在,與我家常檢聯手,不得能出城反擊,不使軍中失了銳氣,哪裡是我一個剛剛通了奇經一脈的人能比的?」
「我不是這個。」司馬正苦笑道。「我敬佩的,乃是張三郎無論是遇到被劫掠的地方婦女,還是對上失了長輩的敵軍,乃至於與朝廷援軍、地方義軍打交道,還有回來路上分不清是軍是匪的人,總是能當機而行,速做決斷偏偏回頭去看,所做決斷總是讓人覺得最妥當的這份絕不拖泥帶水卻儘可能不失不漏的處置,才是我最為佩服的。」
張行怔了一怔,沒有話, 只是抬手示意。
二人與秦寶也重新回到堂屋, 安穩落座。
喝了口茶後,張行沒有問對方來意,反而先問及了一些閒話:「司馬將軍在東都消息靈通,敢問三千勛位,外加那什麼兩百還是四百殊勛,朝廷都已經挑定了嗎?」
「兩百殊勛怎麼可能這麼快?」司馬正正色言道。「不過應該不會再出問題,因為這次是曹中丞親自接過去了,估計年節前後就應該出結果了。」
張行點點頭,這件事不關心不行,因為關係著他目前唯一要做的正事——曹皇叔有本事有威望,但老而頑固,且是個腦子裡沒有平民百姓的舊式關隴軍事貴族,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而齊王天真,似乎可以操弄,卻被他爹打擊的野心都不敢起,儼然扶不起來既如此,只還是之前跟白有思商議的那般,找機會去到地方上去,準備開始折騰才對。
只是可惜的一點在於,自己這個品級不上不下,功勳估計也是不上不下,要是能趁勢一躍,做個實權的郡丞、郡守、宮使,攏著一個地方的軍政大權,那才叫肆意妄為。
當然,退一步也不是不行。
就這個聖人,這個兆頭,要什麼自行車?
「通天塔是塌了嗎?」一念至此,張行面色不變,忽然再問,引得包括秦寶在內的屋內所有人陡然呆在當場。
「是」司馬正思索片刻,給出了一個並不意外的坦誠答案。「但這事不是我們為人臣該的。」
「是仲秋節前後塌的嗎?」張行絲毫不管,繼續驗證著自己的想法。
「是」司馬正沉默了好久才重新應聲。「張三郎,此事事關重大,真不要再問了,你若有心,自家去查探,總是瞞不住你這種聰明人的,而為人臣者議論此事,總有些在嘲諷君上的意思。」
「如我所料不差,此事跟你此番來見我想問的事情有直接關係。」張行語出驚人。「所以,我也想從你這裡問個清楚。」
「伱知道我想問你什麼?」司馬正驚疑一時。
「你祖父此行是否遇到什麼事情為何忽然成了諂媚聖人無度之人,以至於很多關隴大族都對你祖父行徑感到不齒?」張行看著對方眼睛,認真求證。「除了這事,我想不到還有什麼事會讓你進退失據,思慮艱難巧了,這件事情的原委,我恰好是你能問的兩個人之一不過你應該想不到,所以應該是你早早先去問了我家常檢,我家常檢礙於情狀不好跟你直,讓你等我回來,再來問我對不對?」
司馬正怔怔看著對方,一聲不吭,卻又看向了有些茫然的秦寶。
秦寶一愣,會意起身離去。
司馬正這才肅然相對:「什麼都瞞不過張三郎,也本不該瞞的。」
「塔是怎麼塌的?」張行繼續好奇來問。
「就是忽然間地陷了,憑空塌了,已經修到七層的塔,整個沒了,連工匠、官仆都一起壓死了幾百人。」司馬正艱難做答。「後來是八月下旬開始重修的。」
張行點點頭,這跟他的印象就對上了,走時五層,回來三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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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外面的雪花已經漸漸大了起來,雙方沉默了一下,而張行等了一會,發現對方暫時還是沒有勇氣主動詢問後,便繼續了自己的問題。
「聖人處置高督公了嗎?現在是誰來修通天塔?」張行認真來問。
「沒有處置,還是他。」
「為什麼?」
「因為稍微懂行的修行者都知道,通天塔是聖人宗師或者大宗師之境的修行之塔。」司馬正喟然道。「大家也都知道,此塔能成與否,跟修塔的人沒關係是聖人當日自家強行要修最盛大的九層高塔,而且要年前修完,這才換了聽話的高督公來修如今出了事情,歸罪高督公不是不行,但未免會惹人笑,所以使功不如使過。」
「也有害怕處置高督公,會讓普通人也跟著醒悟的緣故吧?」張行失笑以對。「聖人當日知道消息,殺了十幾個信使不,還不願意帶著宮人和內侍們回來,儼然是想掩人耳目,讓高督公把塔重修起來,好把事情糊弄過去。」
「可能有些道理吧」司馬正愈發艱難起來,也不好再勸對方不要嘲諷君上。
「聖人的修為,的確是到大宗師了嗎?」
「不好,我估計決定修通天塔的時候,應該是到了大宗師的境地,卻也未必,不定是覺得自己快到了」
「我曉得,前幾年,聖人収降巫族後,沒征東夷前,常常自矜,自己便是與天下所有人一起來選『民主』,以他的才智、能力,也必然是他來做皇帝。」張行愈發笑道。「這像是他能幹出來的事情何況,塔成不成,本身是道成不成他的為君之道,本就不穩,忽然再做出那種事情,自然崩塌。」
「八月十五前後到底出什麼事了?」司馬正躲無可躲,何況他本就是為此事而來。「我只知道大長公主是八月初我祖父?」
「事情再簡單不過,且正是與大長公主一家有關係。」張行絲毫不慌,只將那晚親眼所見之事,當著對方面輕描淡寫了一遍。「彼時你祖父被逼到絕路上,不得已誣陷了馬氏父子,而且變本加厲,從此一路只以逢迎君上為重而為君者苛刻至此,塔應勢而塌,我反而覺得理所應當。」
一番言語既出,司馬正掩面長嘆,久久不言。
張行也一聲不吭,他其實也蠻為對方可惜的。
也不知道隔了到底多久,司馬二龍方才苦笑開口:「張三郎,你為人想要周全,怎麼就這般難呢?」
張行當即應聲:「這是自然的,一路歸一路,有些時候,這些東西湊在一起,根本就是顧此失彼,甚至是對立的,哪能事事周全?」
「可若如此」司馬正疑惑至極。「如何能做到儘量不負人呢?」
雞湯嘛,雖然還就沒熬了,但張行還是脫口而對:「想要不負人,先不負己心我覺得不必苛求什麼,遇到兩難甚至更艱難的時候,儘量對得起自己良心和能耐就行了。」
「可怎麼又能不負心呢?」司馬正略顯迷茫、
「自尊而已。」張行依然是毫不猶豫。「平日自尊自愛,行事坦蕩,做事時自然無忌。」
司馬正勉力點頭:「多謝張三郎,你是個真正的聰明人,我一定按照這個去盡力想一想。」
著,這位司馬二龍直接拱手起身告退,然後出得堂屋,便要一躍而走。
倒是張行,似乎忽然想到什麼,就在座中追問:「司馬將軍你應該是成丹期朝後吧?」
「不錯。」司馬正勉強回頭應聲。「怎麼了?」
「還有兩個問題」張行微微一笑。「當先一問天地元氣變動,你察覺到了嗎?」
司馬正沉默了一下,輕輕頷首:「微微而已修行明顯輕鬆了一點。」
張行點頭,繼續來問:「還有一問我一直好奇,司馬將軍凝丹之後,觀想的什麼?」
司馬正反而釋然下來:「一副家傳甲冑罷了!」
張行連連點頭,不再多問。
而司馬正又等了片刻,見到對方不再多言,便直接一躍而起,消失在了微雪的暮色中。
ps:抱歉諸位,是我自己卡文,然後熬夜困住了,這一更只三千字半請假半道歉吧給大家問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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