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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斬鯨行(12)(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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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靖安台距離北市不過是兩三個大坊的距離,須臾可至。

    白有思等人入了靖安台,徑直往黑塔而來,沿途風景依舊,無數巡騎、文吏、官仆往來匆匆,黑綬白綬隨處可見。而無論是誰,看到了白有思一行人,也都照常行禮問候,第二巡組的一行人也都照常還禮回復。

    氣氛如此融洽,再加上雙方裝扮也都一體,頗讓幾人有些暗中感時傷懷。

    當然,大家都是成年人,也可能是雙方全都心知肚明,然後全都沒有表露出來而已。

    「曉得白巡檢和第二巡組的諸位今日要來,專門在此等待,諸位此行辛苦了。」

    出乎意料,進了黑塔,前來迎接的居然是一位朱綬,而且是一位熟人朱綬——曹中丞排行第二的義子薛亮。。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張行似乎是看到對方說完這話後專門朝自己笑了一下。

    「薛朱綬。」白有思嚴肅以對。「此次巡視淮右六郡順利完成,現有正式巡察匯總文書在此,已經由我簽名畫押,之前渙口鎮諸多事宜也早有文書及時發回」

    白有思說到一半便停了下來,因為對方根本沒有接她的文書。

    「是這樣的。」薛亮束手乾笑以對。「中丞突然有事去南衙了,他讓我在此等候諸位,要諸位務必等他回來,當面交接。」

    白有思恍然,其他人也都恍然雖說伏龍衛也屬于靖安台編制,但三大鎮撫司之間的差距不要過於明顯這其中,無論怎麼算,對於無子的中丞曹林來說,都只有中鎮撫司更像是那個嫡親的兒子。

    而白有思作為之前數年內中鎮撫司的招牌,又因為南衙的爭端而轉職,肯定是要當面交代一下,做的圓潤一些的。

    既然如此,女巡檢也不多想,只是讓幾個屬下先到外面第二巡組的小院中等待。

    錢唐、張行等人也無話說,便要當場拱手告辭。

    「張白綬要留下的。」薛亮忽然又制止了此番行動。「中丞點名的」

    這下子,眾人不禁驚疑起來。

    「是好事。」薛亮見狀,乾脆直接對張行把話挑明。「這次長鯨幫的事情報上來,  中丞很喜歡,  文書是反覆的看,  然後反覆誇獎張三郎是個做大事有本事的人,要當面與張白綬做個詢問。」

    白有思和張行知道論功這個說法,立即對視了一眼,  只以為是要先破格提拔,再行轉任那一套。

    而其他人,  都是官家人,  也不可能太過於愚鈍,  卻也迅速醒悟,敢情張白綬這是要升官了!

    只能說,  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才一年功夫,就從巡騎跳白綬,  再跳黑綬,  也真真是驚人。

    「既如此。」白有思稍作思索,  也跟著笑了,  卻又叮囑其他人。「你們不妨一起留下,聽聽中丞教誨。」

    其他人連忙應聲。

    就這樣,  七八人一起坐下,安靜以待,卻是一直等到傍晚時分,  幾乎要昏昏欲睡時,方才猛地聽到黑塔上方銅鈴作響,  然後便各自精神一振,都曉得是中丞回來了。

    薛亮毫不猶豫,  率先起身,帶領第二巡組的幾人上五層去面謁中丞。

    而剛剛走到二樓,  敞開的黑塔大門那裡,忽然便走進來兩個身形高大的男子。

    其中一人,眾人看的清楚,正是之前多次相見的司馬正,而另一人身材與司馬正仿佛,卻帶著一張銀灰色面具,遮住了大半張臉,  然後披散著頭髮,只有微微露出的一雙眼睛異常靈動。

    此人和司馬正見到白有思後,立即齊齊拱手問好,卻又從手背上露出了格外白皙的皮膚。

    白有思看了看這二人,  似乎是醒悟到什麼,卻居然沒回禮,只是微微一點頭,便直接上樓去了,其餘巡騎也趕緊跟上,薛亮都只能匆匆隨之而上。

    倒是張行,忍不住多看了那面具男子一眼。

    畢竟嘛,司馬正、白有思,還有此人一起來到曹林塔內,無外乎是交接之事,司馬正是卸任伏龍衛的差事轉入正式軍中,而白有思是去伏龍衛做常檢,那這個男子應該就是接替白有思,成為新的靖安台巡檢之人。

    而考慮到此人的年紀以及與司馬二龍的相處方式,只怕又是一位修為高深的門閥子弟。

    大魏果然人才輩出。

    至於為什麼都是門閥子弟這般優秀那話怎麼說來著,太學裡面,都城籍貫的人最多,幾代下來,最後宰相一多半是都城籍貫自古如此。

    「都來了。」

    上得五樓,果然見到一身紫袍的當朝皇叔、大宗師、靖安台中丞曹林斜坐在自己座位中,正在几案上看什麼東西,然後看到來人,方才放下手中文書來笑。「辛苦思思了。」

    應該是很久沒聽到這個稱呼,白有思明顯有些不適應,趕緊躬身拱手:「職責所在,義不容辭。」

    至於其餘人,包括司馬正和那個面具男子在內,全都肅然以對。

    張行更是嚴肅的不得了。

    沒辦法,此去江淮,他剛剛見識到了凝丹高手的強悍,一個尋常凝丹左遊仙,先是飛了一陣子耗費了許多真氣,然後後心又被捅了個大窟窿,居然還能撐上那麼久,這修為境界上去了,真不是蓋的。

    何況是一位大宗師在他的塔內呢?

    不過,今日曹林委實隨意,他聞言點點頭,便隨手一指:

    「司馬正、張長恭,你二人是與思思做交接的,此事本該有細細條陳,但你們三人都是年輕人,又是家世仿佛,必然認識熟悉,有什麼問題待會走了,私下處置就好弄好了,明後日發個文書到我這裡報個備,便都妥當了,我就不一一詢問了。」

    這便是所謂交接了,果然寬鬆。

    不過,毫無疑問,錢唐以下等第二巡組眾人,更在意的明顯是張長恭這個姓名——幾乎所有人都是一副恍然大悟之態,就連張行也都有一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張長恭,出身河東張氏,乃是尚書左丞張世昭與某位張姓柱國的遠房侄子,位列英才榜第三。

    此外,他親爺爺張伯鳳,乃是天下十一位大宗師中的又一位,號稱金戈夫子、書戟雙絕。

    這裡多扯一句,河東張氏是很有意思的家族。

    首先這個家族太大了,他們雖然都自稱是河東張,卻在亂世中早早分了五房,北房現在大部分人都還在北荒;南房曾隨南唐南渡又折返,如今留在荊襄;西房發跡於西涼,也就是張世昭的出身所在;然後還有一個中房,就在東都這裡;至於張長恭本人,則出身在老家的洗馬川祖房。

    五房之間,肯定是利益訴求、經濟基礎截然不同,但卻相互承認,相互搭手,而且血脈清楚,總還是親戚。


    其次,這個家族講究文武並重。

    無論是哪一房,最起碼中原這三房,對子弟的教育都非常上心,卻又絕不苛求全才,會讀書的去讀書,想領兵的去當兵,想修行的去修行,前後數代,在亂世中的各個朝堂上混出了十幾個宰相,五六個宗師、大宗師。

    更妙的是,當年北方一分為二,前朝的前朝在關中搞八柱國十幾衛大將軍這套****體系的時候,河東張氏居然是原始開創者之一,二十四個核心人物里就有河東張氏的一個成員,乃是標準的一衛大將軍。

    所以,任誰都得捏著鼻子承認,他們是這個關隴門閥體系中的標準一員,甚至是開創者。

    便是當今這位張氏的大宗師張伯鳳,早年也是書生持戈上陣的尤其是東齊神武帝後期那幾場決定天下大勢走向的戰役,幾乎全程參與,這才能早早突飛猛進,定下成丹之身,然後又在天下漸漸平穩下來後,壯年從容辭官歸鄉,穩坐河東數十載,開院授道至如今局面。

    不過,這位大宗師年紀委實大了些,而且早年又被東齊大將神箭斛律明月一箭射中過左肩,傷口常年反覆,所以都說他很可能是最弱的一位大宗師,而且很可能也是會被最早除名的一位大宗師。

    但還是那句話,大宗師的境界,究竟是怎麼回事,下面人說不清楚的。

    轉回眼前,至於張長恭,自然是河東張氏這一代的佼佼者和代言人了,而且他還有一個非常出名的事跡——沒錯,因為長得太俊,家世又好得不得了,而且有一匹極為雄壯的銀龍駒,經常引起交通事故,所以不得不戴著面具出來見人。

    只能說,靖安台需要一位長得俊的看板娘。

    白有思這老娘們年紀大了,那就只能請新的小白臉來了。

    就在張行胡思亂想的時候,萬萬沒想到,上面的曹林簡單說完這話後,根本不再多言,反而只是微微一頓,便直接指向了他這個小小白綬:

    「張行,你上前來。」

    張行嚇了一跳,卻又只能在眾多高手的矚目與環繞下匆匆上前行禮:「中丞。」

    孰料,原本很和藹的曹林看了看身前這人,居然先重重嘆了口氣,沉寂了許久方才緩緩開口,語氣輕柔的不得了:「張行,你知道我一直不喜歡你嗎?」

    「屬下大概知道一點。」張行頭皮發麻,只能低著頭有一說一。

    「那你又知道為什麼嗎?」曹林繼續在前面詢問。

    「也大概知道一點。」張行勉力來答。「一個是我行事有點像張相公,平白討中丞嫌」

    此言一出,周圍不知道到底幾個朱綬、幾個黑綬,頗有幾人尷尬咳嗽,但曹林並沒有反駁。

    「除此之外,我骨子裡是個不守規矩的,常常干一些越矩之事。」張行繼續來說。

    「不錯,都說到點子上了。」曹林微微嘆氣。「前者倒也罷了,一時脾氣上來而已,終究是我在南衙自己沒有能耐,而且我跟張相公不過是就事論事,又不是什麼真的政敵倒是後者,確係是我平生最大的忌諱,我這人極度厭惡不受規矩的人可與此同時,我又很欣賞你你知道為什麼嗎?」

    「屬下屬下猜度,可能是屬下喜歡越矩的時候,還喜歡亂立新規矩?」張行真不敢說瞎話,只能將自己猜度講出。

    「說對了。」曹林忽然在几案後站起身來,引動塔內銅鈴亂響。「你抬起頭來。」

    張行趕緊站直身子抬起頭,卻又緊張了起來。

    「你這個人,真的很像張世昭。」曹林負手踱步,就在塔內認真來講。「我不喜歡你,卻不得不承認,你是有才能的,而且做事情總是做得很好南城那個事情,你為了殺人殺得妥當,弄出來一堆表格,結果黑塔里還在用,而且還準備繼續用下去,甚至用到大魏所有官署里去,這倒也罷,只是才,還欠缺了格局

    「可到了江東的事情,擅自查抄江東八大家,我一聽就知道是你這個思思智囊的主意,我也很不喜歡,但事後去想,能讓國家不出亂子,能讓江東安穩下來,這麼就是最合適的這就已經顯出了格局。這一點上,我今日秉公來說,莫說思思不如你,整個靖安台里,也沒幾個人比你強。

    「至於單騎下山,驅虎過河的事情就更不必說了,可真正讓我定了個心思的,還是這一回你淮上的行為張行。」

    「屬下在。」張行趕緊應聲,同時開始有些不自覺的慌亂起來,他總覺得,這氣氛不像是簡單的提拔。

    「我問你,你做這件事情,是不是因為那個杜破陣與你有干係,為了讓他有個首尾,方才拿芒碭山的事情來提陳凌和長鯨幫?你是在芒碭山跟他有約定,還是受了他恩惠,又或者本來就認識?」

    「是是跟他有約定!」

    「其心可誅。」

    「是。」

    「渙水口的淮右盟也是你獨自在渙口,假借你家巡檢的名頭為之?你家巡檢當時根本沒在場?」

    「是」

    「膽子很大」

    「是。」

    「可你做很好,做的非常好你將左才將這個線給挖了出來,將東夷人在淮水的布置清理的乾乾淨淨,而且還將原本亂做一團的江淮幫會做了梳理,使得咱們靖安台可以直接遙控淮上局勢,甚至還有進益,最後還親手殺了子午劍左遊仙我這些日子,就在此處,常常一條條來看你的安排,一條條來想,怎麼都想不到更好的結果,更有益於國家的處置方略。尤其是想到,東夷那個大都督這般在我眼皮子底下做下這等暗線來,我卻根本沒去想過,更不要說察覺,就越覺得你可貴!」

    「都是因緣巧合我也是查了賬,才猜到那左遊仙是東夷間諜。」張行立即解釋。

    「查賬不也是做事認真嗎?」說到此處,曹林終於從几案後踱步過來。「之前我說你是個斬龍之人,多少有幾分負氣之態但經此一事,我是誠心以為,你前途不亞於你身後這三人,是個遲早要入南衙的人才是個真正有資格稱量天下,在南衙為大魏定規矩的人。」

    「中丞謬讚了。」張行乾笑了半聲。

    真的是半聲,就笑了一下,想像了一下身後幾個朱綬和黑綬的表情,就立即止住了。甚至相反,他心裡已經開始慌到不行了。

    「不是謬讚,是真心話。」曹林止步到張行身前,喟然道。「我常常想,要是你們這些年輕俊才都能為國家所用,該多好?天下豈不是就太平了?先帝當年就屢屢這麼跟我說的。但是,我明明受先帝教誨,明明你就在我眼前晃蕩,可朕認識到你有這般能耐和格局後,卻反應已經有些晚了你從頭到尾,都是思思夾帶里的人,這次是不是也要跟著去伏龍衛?」

    「這是自然。」張行已經開始出虛汗了。

    「所以,我想到了一個法子,一個算是不違背了規矩,也不傷了和氣,同時不違逆你心意,也能將你留下的法子。」說著,曹林負著雙手,再度向前一步。

    張行早已經心亂如麻,只是本能看向這位幾乎已經逼近到跟前的大宗師兼當朝皇叔與執政。

    果然,曹林直接從身後伸出一隻平平無奇的手掌來,就那麼平攤在了身前這個小小白綬當面:「思思他們都還在糊塗,但以你的智計早就已經猜到了對不對?張三郎,你無父,我無子,做我的兒子如何?」

    饒是張行已經猜到了是這個意思,但面對著對方伸來的這個手掌,聽著這句似乎有些耳熟的話,也不禁雙耳嗡嗡作響,一時失態。

    真不怪他,因為即便是他自己,剛剛上樓後,也都還以為,今天的主角會是那三位名門翹楚、天下英傑。

    誰能想到,堂堂大宗師,國家柱石,皇室重臣,居然會這麼看重他一個無根無基的微末小吏呢?

    ps: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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