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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俠客行(11)(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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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密集的馬蹄聲給逃亡者們帶來了一陣慌亂,因為他們也會結合著剛剛與郭敬恪的相遇,猜想到這一波很可能是程大郎的騎兵,而程大郎的甲騎們這兩日給這支清河來的匪軍帶來了非同一般的心理壓力。

    這跟面對著昔日的同僚馬販子,根本不是一回事。

    於是乎,即便是張金秤的親兵甲士們,也開始有人摸黑逃竄了這時候真的很容易逃,加入到擦身而過的那一股逃兵就是了。

    「大頭領。」

    火星與灰燼之中,親兵首領口乾舌燥,但還是看向了自家大首領。「現在會騎馬了嗎?」

    半張臉烏漆嘛黑的張金秤尷尬點了點頭身體記憶加一段時間的適應,讓他已經可以自己操作馬匹了。

    「可現在不要騎馬了。」親兵首領認真來言。「下馬吧,跟著身後剛剛擦過去的那股逃兵走,只要能回到高唐,大不了重新再來一遭咱們敗的太糊塗了。」

    張金秤意識到了什麼,實際上,從之前那一覺睡醒之後,他就有一種漸漸清醒的感覺。

    這種清醒,倒不是說這位清河賊軍大首領此時漸漸擺脫了對此戰的錯誤估計,漸漸有了對戰場的正確判斷力一直到現在他都還堅信此戰是曹善成的手筆那是另一種更深層次的清醒。他漸漸意識到,自己之前不該坐那種奇怪的車子,不該貪圖地盤和人手把軍隊拉扯到四五萬人的地步,更不該隨隨便便就殺人。

    坐那種車子,弄得自己最引以為傲的馬上功夫全都忘掉;

    貪圖地盤和人手,肆意擴充軍隊,使得自己完全喪失了對軍隊的真實掌控力,打起仗來勝不知道怎麼勝,敗也不知道怎麼敗;

    而肆意大開殺戒,更是很多老兄弟,很多真豪傑對自己離心離德的緣故所在。

    這就好像忽然間一夢方醒,回到了造反之前的狀態,再來看之後的表現一般,怎麼看怎麼覺得不對勁。

    不過,好像醒悟的有點晚了,可又好像不是太晚。

    「大首領,趕緊吧!」親兵首領直接下馬把對方扶了下去。「官軍人不多,不然也不會放火了,所以肯定抓不完俘虜,咱們的核心甲士又都是你老家清河人,只要逃了,肯定會回清河的,而大頭領只要回到高唐,把住城池和之前收攏的軍械財貨,肯定還能再收攏個兩三千甲士,這不比兩個月前的局勢強嗎?」

    張金秤被對方用真氣使力攙扶著下了馬,在發燙的田地上點點頭,便要按照對方的安排逃走。

    然而,他臨走之前,卻又忍不住回頭去看,言辭懇切:「賈三,你雖是北地人,可等回了高唐,我一定任你做二頭領!」

    那姓賈的親兵頭子也不客氣,只是點點頭,就翻身上了對方的馬,然後號令中軍整隊,主動往馬蹄聲那邊迎了過去。

    頭上有兩個月亮,周圍有數不清的火光,片刻後,兩支其實都有些倉皇的兵馬一打照面,便意識到對方是什麼存在了。

    來的的確是程大郎和他的騎兵,而程大郎是大河下游登州、濟州、渤海一帶出名很早的大豪,公認的有修為、有手段、有眼光;而迎上的則是張金秤收攏的北荒豪傑賈越,此人自北荒流浪過來,於河北闖蕩,不過兩三年,又因為與本地人沒有利害糾葛,反而輕易將一身本事在張金秤那裡換來了個心腹位置。

    坦誠說,這個時候,程大郎心裡是犯怵的。

    因為為了作戰成功,確保中路步兵的推進,也是為了表忠心,他把甲騎全都給了張三爺,這就導致他身後只有幾百輕騎,一路上掉隊也不知掉了多少,而偏偏對面是赫赫有名的北荒賈老三帶著兩三倍於己的甲士迎面過來。

    看來,必須要拿出真功夫重拳出擊了。

    「賈越!」

    程大郎躍馬而出,揮舞長槊,斷江真氣順著長槊漲了足足半丈長,煞是驚人。「早聞得你姓名,知道你是個有手段的北荒豪傑,如何與一個屠城的賊廝做小?我念咱們兩年前一番際遇,許你單挑,若你能撐我二十個回合,便准你帶人離去又何妨?」

    那賈越停了一下,露出滿臉無奈與疲態,然後居然直接翻身下馬,就在馬下棄了兵刃,半跪著昂首行禮:「程大郎,我知道你修為,也曉得技不如人,更曉得這一戰是你們大獲全勝,所以願意降服,但你須保證我手下這些甲士的安危。」

    程大郎怔了一下,旋即大喜過望,便要下馬去攙扶對方,但剛要下馬,卻想起一事,反而遲疑:「賈三郎,屠清泉的事情,你有參與嗎?」

    「沒有!我是北荒人,沒有利害關礙,一開始便在張金秤身邊做軍法勾當,只替他殺違他軍令的首領!」賈越幾乎算是脫口而出,但剛一說完,他就怔了一下,然後立即反問。「你們真是什麼黜龍幫的人,在為義軍清理門戶?」

    程大郎嘿嘿一笑,既然承認也不否認,而是上前先行將對方扶起來:「既如此,今日後咱們便是至親兄弟了,且隨我走,我帶你去見見你們北地的真豪傑不過,這些甲士若有屠城的,只怕你那位同鄉要有手段如何,可跟我一起走?」

    「我當日就知道,張金秤要壞在清泉的事情上面!」那賈越先是發愣,旋即搖頭。「不過我已經仁至義盡,事到如今,為何不降?」

    程大郎愈發大喜。

    且說,這位東境大豪連日親自偵察,如何不曉得,張金秤的那些人,外圍不說,核心部隊其實是兩三千裝備齊全的甲士,平素分成三支來用,其中不是清河子弟就是有軍事經驗的逃兵,外加河北道上有修為的豪傑而已。考慮到張行的政治許諾,以及那位李水君的姿態,再加上此戰的經歷還有日後的形勢,便是讓他程大郎來執掌蒲台,其實能保留的部隊也不可能太多。

    這種情況下,收編個幾千核心部隊,才是最重要和最理所當然的擴充實力途徑。

    事實上,程大郎收得這股部隊,轉過一圈,聞得張行也降了另一支清河王二所部甲士,心中更是抵定,這一戰,再怎麼紛亂,都已經是徹底大勝了。

    唯獨走了張金秤。

    但這似乎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四萬之眾,一夜潰散,張金秤沒入其中,到哪裡去找?便是天明的時候,諸軍開始大面積打掃戰場、收撿俘虜時,有降服的甲士告知了相關事宜,也不好去說人家賈越當時是錯的。

    因為太符合封建主義價值觀了!

    簡直屬於經典的封建主義道德標兵好不好?

    更不要說,這位賈三爺似乎跟張三爺還有點奇怪的關係。

    「你不是張行義嗎?」賈越終於沒有忍住,朝著那位被一眾將領簇擁著的年輕人開了口,對方雖然跟自己一樣臉上全都是沒來得及抹乾淨的黑灰,但朝陽初升之下,卻還是能認得出來。「如何成了什麼張三爺?」

    「你認得我?」

    張行自然記得自己在靖安台里看到的資料,倒是不慌實際上,他依然坐在那裡很從容的吃烤麥穗。

    噴香。

    「你不認得我嗎?」賈越無語至極,但身為降人,他在一群人的注視之下根本不敢向前。「我們一起坐船從北地來的河北你去投了軍,我去闖蕩江湖二征東夷敗了以後,我聽人說上五軍全軍覆沒,一個活的都沒有,還以為你死了如何成了什麼張三爺?」

    「二征東夷的時候遇到真龍,腦子被嚇暈了,不記得許多事。」張行倒也堂皇。「至於為何自稱張三,主要是生平不願意居於這位李四郎之下而已怎麼都要壓他一頭,所以自稱張三!」

    說著,張行一邊吮著麥穗,一邊指了下座中少有沒有黑臉,但此時也不禁黑臉的李定後者很確定,對方見到自己之前似乎就是張三了,而且他素來知道這廝都是張口就來的。

    但此時周圍人聽來,似乎都頗以為然,仿佛聽到了什麼秘辛一般,只怕往後這個說法反而要傳開都沒法闢謠的那種。

    「我是哪裡人?」

    張行解釋完畢,繼續好奇來問。「北地東部還是西部,七衛七鎮哪一處出身?家中可還有什麼人?」

    其實,一直到剛剛,李定以下,眾人雖然有些詫異,卻也沒有太多額外反應,因為賈越的言語跟張行的一貫自敘是對的上的——北地寒門甚至農家出身,來河北闖蕩,二征東夷逃生,然後就是背屍西歸,東都廝混,以至於今日。

    唯一的問題在名字,但也不算回事,鄉下人進城改個名字更屬尋常。


    那位修建通天塔的督公,不也是一發達就改名了嗎?

    但這麼一問,就不免顯得古怪起來人真的會連這些都忘記嗎?就算是受了傷,一時記不起來,這都兩三年了,還記不起來?

    唯獨到了此時,這位張三爺眼瞅著算是拿好大名頭兌換實力成功了,上下都也認了他的上位者身份,便是再古怪,也都只能藏在心裡。

    李定可能不必藏,但他對張行的想法多得是,倒也不差這一點。

    這倒是苦了賈越了,此人聞言,更加小心翼翼起來:「你真不記得了?」

    「我若記得。」張行蹙眉以對。「你還須在那裡站著?」

    賈越這才按下驚疑之態,卻還是覺得有些古怪,只能低聲來對:「你其實出身觀海鎮,父親是河北人,母親是觀海本地人,但都早死,是你舅舅撫養你長大,他是盪魔七衛中鐵山衛的一名中階護法,所以你少年其實是在觀海鎮與鐵山衛兩邊廝混的咱們其實都是在鐵山衛那裡上的修行,然後從觀海鎮聽濤城上尋的船」

    張行想了下北地七鎮七衛的分布圖,心中瞭然只能說,不算出乎意料,也沒什麼隱藏信息,中階護法在盪魔衛這種特殊制度下也不是什麼高端人士,只是更方便去修行罷了。唯一值得注意的就是,北地盪魔七衛本身是黑帝爺時期的制度殘留,演化至今,已經是一種集宗教、軍事、政治、部落、幫會為一體的特殊體制了,如此出身,自然免不了讓他往黑帝爺那邊亂想。

    「你舅舅喚作黃平,你還有個舅母與一個表妹,一個表弟你舅舅之前還有口信過來,說若是再見到你,必然要將你打瘸!」賈越繼續來言。「我只以為你死了,也不敢回信」

    張行點點頭,不再理會,反而正色來問:「既如此,賈兄弟,你參與過清泉屠城嗎?」

    賈越想起之前程大郎的姿態,平白打了個激靈,連連搖頭。

    「那幫我將參與過的甲士分揀出來,我要軍官五一抽殺,士卒十一抽殺,以正視聽。」張行從容吩咐,卻又掃視其他人。「你們可有不同意見?」

    李定以下,俱皆無聲。

    「那好,牛、周、郭三位首領去幫忙。」張行點點頭,面色不變。「殺完人再抽出來兩百,連之前的投降騎兵一起給牛達統帥,帶回濮陽,然後點查軍械完畢,送三一之數去濟陰。」

    牛達大喜,郭敬恪釋然,小周也恍然。

    而張行說完,抹了一把嘴,卻又扭頭看向了肅立不語的程知理:「程大郎,你也別閒著,用起你本地的關係,現在就跟房縣尉、程校尉一起,替李四爺把這件事情從官面上處置好!也要從江湖道上做好準備,給知世郎那些人做個明堂!」

    程知理連連點頭:「曉得,官面拿捏住正印的堂官,打點清楚,首級、繳獲也給一些,死活咬定這事是我協助李水君麾下官軍和渤海、登州、濟州的郡卒擊敗來犯賊寇,道上則一定要打出黜龍幫的名號,說清楚了是張三爺來清理義軍門戶!」

    「也要把你們這邊的體統立下來。」張行絲毫不做避諱。「你答應我的事情做到了,那我答應你的事情也要做到李四郎一走,此地你以黜龍幫大首領的身份領下蒲台軍權,但這支兵馬畢竟是李四郎一手建起來,所以房縣尉與程校尉也要入伙,以頭領身份做你副手也是必然的你可有言語?」

    「在下對二位只有感激!」程大郎毫不猶豫,直接指天而誓。「更願意隨張三爺入黜龍幫,剪除暴魏,安定天下!」

    張行點點頭,程大郎是個聰明人,政治承諾履行到位後,毋須多嘴,便也會自家補上各種東西,於是就只去看那個程名起,李定也從程大郎身上收回目光去瞥房彥釋。

    程名起反應最快,隨即起身行禮:「張三爺和李四爺抬舉,在下絕不會有所負的,自今日什麼官民黑白都不管,只願聽兩位的。」

    程大郎笑了笑,沒有吭聲,張行滿意頷首。

    接著,房彥釋也在與李定對視後選擇了隨之行禮:「房某既受李水君大恩,如何不從?」

    程大郎再度笑了笑,還是一聲不吭。

    而張行也沒有計較,也只是再度點點頭,然後便站起身來,四下觀望。

    原來,此時朝陽初升,薰風不停,火勢雖消,煙塵猶存,周圍曠野中,黑黃青綠之色交匯,人馬驢風聲混雜相及,倒是應了眼下破敗混亂的局勢。

    然而,張行心知肚明,此時不過是個開端,誰也不能阻止,往後數年,東境、河北、中原、江淮諸地,動亂只會越來越大,關隴、江東、荊襄、巴蜀也將漸漸鬆動,不能免禍。

    那麼從長遠目光來看,昨夜之勝,蒲台這支兵馬的順利繼承,不過是牛刀小試,萬事開端。

    「張金秤這廝怎麼就跑了呢?」看了一會,張行忽然氣急。「抓住了,碎屍萬段,誰還敢小覷黜龍幫?!」

    李定懶得理會,而程大郎以下,則人人訕訕,然後就去各自忙碌了。

    暫不說豆子崗這裡如何善後,只說張金秤逃出生天,卻留了個心眼,當天明時,他發覺這股潰兵是往東光而去的時候,卻是當機立斷,主動選擇了離隊,往西南而去很顯然,他是準備按照賈越的提醒,迅速回到高唐的。

    你還別說,沿途道上,紛紛亂亂,到處都是潰兵,根本無人理會他,而張金秤恢復清明後,也迅速奪了一匹馬,只是快馬加鞭,疾馳不斷。

    然後,果然在隔了兩日後,就於這日下午抵達了自己的老巢高唐城。

    之前數月,他就是以此為據點,跟自己老家鄃縣縣令曹善成相持的甚至,之前去取蒲台糧草軍械,也是準備玩一手大的,嘗試補充後勤後,擊敗曹善成,拿下鄃縣,進而進取清河北部的。

    「開門!」

    張金秤來到城下,見到城頭安靜,旗幟不變,終於釋然,便直接叫門。「是我回來了!」

    城上守將探出頭來,驚疑不定:「大頭領如何在這裡?今日上午來了幾個騎馬的混廝,都只說前方大敗,你已經死了我只當胡說!」

    當然是胡說,但也不是完全胡說!

    張金秤本想發作,但經此一敗,下定決心,反而沉穩,便咬住牙關以對:「敗是敗了,但我好好的,兵馬也只是散了速速開門!準備容納敗兵!」

    守將立即應聲,然後卻又消失不見。

    等了好一陣子,門還是沒開,張金秤耐心幾乎消失若不是他連日逃亡,過於疲憊,修行的弱水真氣又沒有類似用途,他幾乎是準備攀城的。

    不過,門終於還是開了,張金秤打馬便欲沖入其中。

    可也就是此時,其人不知道怎麼回事,忽然寒毛倒立,一時躊躇於門前。

    「放弩!連人帶馬一起射!若逃走了,就派好手上馬去追!」

    似乎意識到埋伏失敗,頭頂城門樓上,忽然傳來一連串乾脆的命令,繼而閃出一個頭戴武士小冠、全副甲冑的微瘦身影出來。

    張金秤一開始本能欲逃,但不知為何,聽到這個聲音,勒馬望見這個身影,卻反而釋然起來,居然就在原地停下,坐在馬上向城頭指手來笑:

    「曹善成!我就知道是你!不是你,河北誰能敗我?來來來,送你這顆首級,讓你做個郡丞!」

    城上之人根本懶得搭理,而片刻後,城頭上忽然弩矢如雨,先將張金秤胯下早已經累得不行的戰馬射翻,復又集中射人,只是頃刻間,便將同樣疲憊至極的張金秤給射成了蜂窩。

    全程,連騎兵都未出動。

    ps: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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