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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八章 舒服(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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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祖宗看著范正文半晌,

    道;

    「我怎麼就生出你這麼個孫子?」

    「您說笑了,我是從我娘肚皮里爬出來,您生的是我爹。」

    「一個樣,一個樣,多過了一道罷了。」

    「您說的是。」

    老祖宗搖搖頭,又道:

    「眼下前有狼後有虎的,這事兒,不好辦了,我也是奇了怪了,年堯是攝政王府邸里出的奴才也就罷了,但這攝政王明擺著是要削貴族之權的,那獨孤家,竟然還鐵了心地聽他攝政王招呼。」

    范正文點點頭,道:「這您就不懂了。」

    「你懂?」

    「孫兒還真懂。」

    老祖宗笑笑,擺開雙手,坐在了地上,倒是坐沒坐相站沒站相的標準。

    早年間剛嫁入范府時,很多人都想給她立規矩,等到她成范家最高輩後,規矩不規矩的,就不存在了。

    「行,你懂,就和我這老婦人說說。」

    「祖宗,這世上人,如我范家者云云,數之不盡,但總有那麼一些人,和咱范家這種不一樣的。早年燕國出了個田無鏡,沒理由楚國不能出個老獨孤吧?

    又不是讓他自滅滿門,無非是交出一些家族權力和地盤,家族富貴還是能延續的,為了國家大義,舍了,也就舍了唄。」

    「話是有那麼幾分道理,但怎麼我就聽著這般不舒服,范家怎麼了?」

    「在燕人眼裡,我范家是條狗,在楚人眼裡,我范家就是楚奸。」

    「誰造的這孽?」

    「孫兒我。」

    范正文規規矩矩地起身,束手而立,像是在等待著訓斥的孩子。

    「呵,大難臨頭了,你這個當家人,范城知老爺,竟還在這裡有閒心思說俏皮話。

    是,你兒子媳婦兒早早地就送到燕京去了;

    但這份家業,眼瞅著就要丟了,你就不覺得心疼?」

    「心疼。」范正文實話實話。

    「對嘛,沒家裡的支撐和作外援,那對母子在燕京城,日子也不可能過得太順暢。」

    「老祖宗這話就說錯了,范家要是亡了,說不得新君就會更加重用和培養他那表弟了,閔家,是怎麼被燕國先皇滅的?」

    「孫子!」

    「孫兒在。」

    「你這是想成心氣死我?」

    「孫兒不敢。」

    「我在和你說正事!」

    「老祖宗的心思,正文明白,老祖宗是捨不得這范府,捨不得這暖房,捨不得范府的錦衣玉食逍遙富貴的日子。」

    「你知道就好,就算我現在連夜收拾包裹行囊出城,躲過了外頭的兵馬,真到了燕京,也是個寄人籬下。

    在別人家過日子,哪能在自家舒坦。」

    「老祖宗說的是。」

    「所以,我現在是在問你,范家,是被你領著走上這條道的,我老早就告訴過你,燕人是猛虎,但楚國何嘗不是一頭狼?

    我范家夾在中間如走一根懸木,隨隨便便可就掉下去萬劫不復了。

    我要是已經閉了眼,那就隨你折騰,可我還有好一段日子能活呢,指不定還得白髮人送你這孫子,這接下來的年景日子,我想順順心心地過!」

    「所以,老祖宗是打算把我交出去了?」范正文問道。

    老祖宗眯了眯眼,

    道;

    「你都知道了?」

    「在這范府里發生的事兒,想不知道也難啊。」

    「呵,這兩年,你打壓族人,上次借著公主的由頭,又下狠手清理了一批,現在呢?

    你提拔的那些大掌柜的大管事的,甚至還有那些勞什子的按照燕人規矩冊封的帶兵的校尉。

    一個個的,都往我這裡跑,想尋個由頭,借我的名義讓我給廢了你,把你丟出去平息楚人的怒火。」

    「大難臨頭各自飛本是常態,這和孫兒我是否打壓同族沒什麼干係,得虧是族裡的那些倚老賣老和別有用心地孫兒早早地就料理掉了,真要是他們現在在范城,哪裡還需要聯絡您抬您出面吶,估摸著直接鼓譟起兵將我這個知府給綁嘍。」

    「我問你現在,該怎麼辦!」

    「孫兒還以為您老打算將我交出去呢。」

    「我沒那麼傻,事到臨頭,交你出去除了證明自己蠢上加蠢以外還能幹什麼!」

    「您想聽真話?」

    「廢話。」

    「第一步,先清理掉那批想要挑頭搞事的,再開府庫,這會兒什麼銀子財貨都不重要了,以重賞提士氣;

    第二步,鞏固城防,告訴城裡人,楚軍破城之日就是屠城之時,誰都別想跑掉。

    第三步,固守待援。」

    「燕人,能趕得到麼?我可是聽說,楚軍的水師已經開進來了。」

    「怕是趕不到了。」范正文很直白地說道,「如果只是南面的楚軍,咱說什麼都能慢慢挨著等,可後頭的年堯來了,這城,是真的很難守了,燕人就算想救,水路被堵,走蒙山過來,得什麼時候。」

    「所以,你告訴我的就是這個,守不住啦?」

    「孫兒盡力守。」

    老祖宗瞪著范正文,手指著他,問道:

    「我現在是懂了,你是早就將范家給拋下了,你早早地就拋下了!

    你已經想好了戰死在城牆上,殺身殉那個燕國,給你兒子鋪路了是不?

    你在等自己死後,消息傳到燕京,那個燕國新皇帝看在你這個當爹的戰死的份兒上,給你兒子封爵是不是?」

    「那也是您曾孫子。」

    「我要的是自己的安穩富貴,我不在乎什麼曾孫不曾孫!」

    「您瞧瞧,我這是隨您。」

    「……」老祖宗。

    范正文蹲下來,看著老祖宗,道:「守呢,肯定是要守的,這到底是咱祖孫倆自家的基業,孫兒我呢,也沒活夠,還想著再干點兒事業。

    可惜了,您孫子不是什麼大將之才,其實吧,依照現在范城內的局面,就算是把您孫子換成那位平西侯爺,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要不,祖宗您算算卦,看看咱范家這次,還能有機會逢凶化吉麼?」

    「你給我滾!」

    「呵呵。」

    范正文鄭重行禮,道:

    「老祖宗,俗話說得好,家有一老如有一寶,但還有句話,您聽說過沒?」

    「有屁快放!」

    「老人家活太久了,可能會吸掉子孫的福緣。」

    老祖宗抬起手掌,小院兒里一時間起了風聲。

    范正文絲毫不害怕,繼續說道:「對,就是這樣,等到守城那日,孫兒我扛著燕國的黑龍旗上去,您呢,就在孫兒後頭擂鼓。

    什麼風雨雷動的動靜都給它整上。

    咱不求能起什麼效果,只求一個死得壯烈,死得有話頭,擱那說書先生嘴裡,能給他們有嚼頭。

    咱祖孫倆在這兒,死得越是敞亮,燕京那邊兒,給的撫恤就越是豐厚。

    爺爺娶了您,您也享用了這麼多年的范府富貴;

    一飲一啄,自當還的。」

    老祖宗雙拳攥緊,怒目圓瞪。

    范正文笑容和煦,文士姿態。

    「真是我孫子,真是………我親孫子。」

    「老祖宗現在想擰斷我腦袋還來得及,否則,孫兒就得下去布置了,橫豎,多撐幾日是幾日不是?

    萬一呢?」

    「萬一……你有什麼消息了?」

    范正文搖搖頭,道:「孫兒這是在逗您開心,儘儘孝。」

    說完,

    范正文一甩衣袖,轉身,走出了小院兒。

    走到外頭後,他特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得,脖子還在。

    這時,一群身著白衣的死士奔赴而來,跪伏在范正文的面前。

    看著這群白衣死士,范正文眼裡,有些許唏噓。

    養死士,是富貴大族所必須要做的,但直到現在,他才明白,這些,終究只能算是小道,如果眼前跪伏著的不是一群死士,而是一群知兵的強將,那該多好。

    「啪啪啪。」

    范正文輕輕拍了幾下自己的臉,

    這大白天的,自己怎麼就做夢了呢。

    手放下,

    范家家主恢復了平靜,

    開口道;

    「去,這兩日來聯繫過老祖宗的人,都殺了,我最討厭吃著我的飯還想要掀我桌子的人。

    將他們的屍體,掛到街面上去。」

    「遵命!」

    「遵命!」


    當此之時,已經容不得再去行什麼懷柔分化之策了,但這種酷烈手段,也只能起一時之效罷了。

    但,

    范正文也沒做夢能堅守很長時間。

    唉,

    待得身邊的死士接到命令退下去後,

    范正文有些感慨地環顧四周,

    可惜了,這麼漂亮的一座府邸了。

    這世上,沒人是神,范正文也不是,這位范家家主在和自己老祖宗說話時,並未作什麼遮掩。

    這城,

    這家,

    能守多久就守多久吧。

    就是可惜了,這府里的鶯鶯燕燕,當年的金釵們,也都長大到了許配人家的年紀了。

    「得安排人看著她們,一旦城破了,可不能遛了,范府十二金釵在這楚地,也算是有些名氣,得齊齊整整地在祠堂里守節掛個白綾,才算是有話頭,總好比被糟蹋了去。」

    范正文行走在府,左瞧瞧,右看看。

    看著看著,眼圈兒就開始泛紅了,瞅著瞅著,這淚珠子,就有些掛不住線了。

    深吸一口氣,

    再用衣袖狠狠地擦了擦,

    范正文強行讓自己的心緒平復下來。

    這時,有下人前來通報:

    「老爺。」

    「怎麼了?」

    「屈培駱領著麾下人馬,到了咱城下,要咱開城門。」

    原本的計劃里,屈培駱應該在范城南面的各處軍寨中堅守,范家會給他們接應和接濟,可屈培駱卻直接下令,領著自己麾下的人馬,全都來到了范城。

    范家人和屈家人,曾是奴僕關係,雖說現在身份地位顛倒了,但正因為這顛倒過,所以彼此之間的忌憚,可謂是刻在了骨子裡。

    「呵呵呵。」

    范正文笑了起來,

    道:

    「開城門吧,讓他們進城。」

    「這……老爺,真要開城啊?這姓屈的會不會進城後直接把咱們給賣了?」

    「賣就賣了唄,你當咱現在還能值幾個錢?

    唉,

    誰叫你老爺我做買賣琢磨人心自認是一把好手,可論這帶兵打仗,雖說看了些兵書,但還真不敢去伸手。

    罷了罷了,開城去,開城去,我親自去。」

    ……

    范城的城門開了,

    城門外,屈培駱看著在自己面前緩緩開啟的大門,臉上雖然看著平靜,但心裡,卻真的是有些訝然。

    自己來喊開門,結果就真開了。

    屈培駱身後的這些人馬,也是覺得有些納罕。

    昔日的屈家少主,伸手向前一揮,

    下令道:

    「進城。」

    ……

    屈培駱沒進范家,因為范正文領著家將親戚去迎了,二人直接落座於城內靠近城門的一座茶樓。

    茶樓現在自然是沒生意了,人心惶惶之下,誰還有心思喝茶呢?

    恰好這會兒街面上不斷地有屍體被掛起來,更是讓城內的百姓們不敢擅自出門。

    「挺熱鬧啊。」

    坐在桌旁的屈培駱側過頭,看著街面上的動靜。

    「清理門戶,讓屈兄見笑了。」

    當年,屈培駱是主子,范正文看見屈培駱得跪下來磕頭自稱奴才的。

    現在,范正文喊一聲「屈兄」,反而有些「禮遇」了。

    屈培駱也認真看了兩眼自家曾經的奴才,現在的大燕國少存的皇親國戚。

    大燕新君繼位,外戚……顯得格外簡單。

    母族只剩下了一個「小姨」,且小姨連帶著的范家,還遠在「楚國境內」。

    親族據說是普通人家;

    這就使得至少在新君這一朝,想上演一出外戚干政,那真的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同時,也正因為稀少,所以才更顯得珍貴。

    「我沒想到你會開城門。」屈培駱伸手拿起一塊茶干,送入嘴裡,「我本想著你不開城門後,我也能和我的這幫手下有個交代,願意散的就散了去,願意繼續跟著我的,我就帶他們去齊山,落草為寇也好,等待時機也罷。

    總之,原本我是沒打算在前頭為你范家去和獨孤家的大軍拼命的。」

    許是因為進城了,所以屈培駱的話,很是直接。

    范正文親自倒茶,笑了笑,道:

    「能理解。」

    屈培駱麾下的人馬,其實不少,但和獨孤家的私軍比起來,就有些上不得台面了。

    「如果能有拼命的機會,我倒是願意去拼一下,可問題是,我就算是將這幫弟兄帶上了戰場,在獨孤家軍陣面前,也撐不住幾個時辰。」

    「現在呢?」范正文問道。

    「有城牆在,就不一樣了,是能守一下的,提前是糧草得足夠,聽說,你本家那裡,被抄了?」

    「嗯。」范正文點頭,「誰能料到年大將軍竟莫名其妙地從蒙山打進來了。」

    「當年我在青灘邊碰上平西侯時,也是一樣的想法。」

    明明自己占據優勢,卻莫名其妙地被那姓鄭的帶兵殺到了中軍面前,一舉擊穿。

    「糧草呢?」屈培駱問道,他關心的是這個。

    「原本,算上那裡的糧草,足夠范城一年之用。」

    「現在呢?」

    「城內自己儲存的糧草,夠仨月吧。」

    「還能支撐三個月?」屈培駱有些不敢置信,「你范家這幾年,到底積攢了多少?」

    范正文回答道:「一大半,是從您家搬來的。」

    「呵。」屈培駱沒生氣,反而問道,「怎麼敢給我開城門的?就真的以為我屈培駱下不了這賊船了?」

    「這賊船,你本就下不了了。」

    「但我能反手把你給賣了,現在我的兵馬已經入城了,我可以把范城,直接送給年大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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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還是免不了一死,甚至,生不如死。」

    「但我可以求一個心安,死不死,生不生,也可以無所謂的。」

    「行唄,城門我已經開了,你的人馬,也已經進來了,你瞅瞅,這會兒下面,范家的兵馬和你的人馬,還在劍拔弩張著呢。

    你想干,就下令吧。」

    「要是我不想干呢?」屈培駱問道。

    反正伸手指了指窗戶外,

    道:

    「范家的兵馬,交給你指揮;范城的糧草軍械,也交由你來分配。」

    屈培駱沒說話,喝了一口茶。

    范正文起身,微微湊近了一些,小聲道:

    「少主子,奴才知道您的本事。」

    「我沒什麼本事,我一直在輸。」

    范正文開口道:「那也得看看您一直輸給的是誰了。」

    「呵。」屈培駱緊接著,說出八個字,「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范正文長舒一口氣,

    將茶水倒了一些在自己掌心,隨即在額頭上拍了拍,道:

    「其實我也不清楚,燕人到底能不能趕得及救援。」

    「現在想這些,沒用,能多守一天,就是一天吧。守下來,也算是有個交代。」

    「交代?」

    「前陣子公主給我的信里,告訴我,她有身孕了。」

    「你竟然敢……」

    范正文整個人身子都僵了起來。

    「我連公主的手,都沒碰過。」

    「呼……」范正文摸了摸臉,也不曉得是冷汗還是自己先前拍上去的茶漬了。

    「她說,她的孩子,有一半楚人的血脈,她希望以後等孩子稍大一些,可以在楚地,有個落腳的家。

    你既然開了城門讓我進來,那我,就幫她和她的孩子,守住在楚地的這個家。」

    「您真是……」

    「賤,是麼?」

    「不是,不是這個意思……」

    與其被世人被後世史書各種抽出來鞭打,倒不如只留一句,自己只是衝冠為紅顏,賤是賤。

    「但,舒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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