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皆御(1 / 1)
這是這位監院第一次主動稱讚一個人,趙章驚訝回眸,但老人卻沒再多說什麼了。
而場上,少女已立在了鏡子之前。
李縹青正要伸手按上,卻聽東邊老人忽然道:「你叫什麼?」
少女偏頭,一怔,轉過身正面相對,躬身一禮道:「大人,晚輩李縹青,暫代師署理翠羽門事務。」
老人偏頭對趙章笑道:「也是個有心思的。」
轉過來對少女點點頭,溫聲道:「我們常說劍如其人、人如其劍,我見你有一份難得的靈氣,若有意修劍院的話,想先請你演兩式劍,如何?」
「.」李縹青愕然睜眸。
不止李縹青愕然,場上所有人都愕然。
剛剛還無一人能邁過第一道門檻,老人連多餘的話都懶得說,好像博望這些所謂的英傑無一能夠入眼。
而現在忽然一開口,竟然就是「有意修劍院」這種話,一時間所有人的心都毫無準備地被猛然一提,仿佛立在場上的就是自己。
「啊好。」場上的少女只茫然了一瞬,即刻認真道,「不勝榮幸,劍術粗陋,還請大人斧正。」
然後她轉身看向翠羽席上,少年立刻擲劍而來。
李縹青抱劍而禮:「這一式傳自翠羽劍門《翡翠集·黃翡翠篇》,【掠火穿瀑】。」
這一劍是少女很長一段時間裡修習黃翡翠的終點,也正是當夜她殺向重傷徐蒼的第一招。
少女柔腰一彎,身體飄飄一傾,眾人只覺美潤如春雨,而下一瞬,那劍光出手,卻是一道筆直驟進之劍,堅銳至極,而且極快,柔中破出剛來,乍然而現一道光亮。
眾人回神時,長劍已重新立回少女臂後。
老人點點頭,微笑道:「殺氣很重。」
這話令眾人訝然,這一劍既快且力,內蘊輕靈柔美,實在瀟灑好看,卻沒瞧出殺氣在什麼地方。
倒是李縹青誠然一驚——當夜殺過徐蒼後,這見過血的一劍確實更加堅決鋒利了。
「還有更好的劍嗎?不必擔憂未掌握到位。」老人繼續道。
「有。」少女再次持劍行禮,「同一劍冊中有一式【斷葉回瀾】,請大人斧正。」
這是少女掌握的最強劍式了。
她靜立了足足五息,用來調整身體的狀態。
而後一道劍光乍然一現,空氣被驟然切斷,下一刻,尖銳的嘯鳴和擠壓爆開的風浪才顯現出來,塵盪葉飛。
這是切斷身前一切的氣勢,比之【掠火穿瀑】,這一式「力」的比重拉到了最大,而「柔」的部分則被完全削去了。
至剛之劍。
直到這風止浪息,老人點點頭,笑道:「殺氣更重了,而且血氣未散.最近殺過人?」
這話真是令少女驟然一驚,「殺人」自然不是罪責,但這被一眼看透的感覺卻實在令人心中猛地一墜。
隋再華已從她的反應中得到答案,輕輕點點頭:「翡翠出血不腥,好孩子。」
李縹青深吸口氣:「大人劍道之造詣,晚輩嘆為觀止。」
「呵呵。」老人搖頭一笑,「我既無天賦,也說不上什麼造詣,只是看得多了,有些眼力罷了。」
言罷朝「劍心照」一伸手:「去吧。」
李縹青抱劍再禮,走回小鏡之前。有了先前的一段,此時的少女幾乎吸引了全場的目光。
她調平呼吸,閉目,伸手輕輕摸上小鏡。
而後睜開眼睛,失去了神采。
玉質頓時遊動起來,而這一次,它變色似乎遲鈍了許多,快一息過去了,那黃濁都還沒有出現不,不對!
一瞬間,場上甚至有踢翻板凳的聲音,每個人都仿佛忽然長高了一截,猛地伸頸看去。
那黃濁不是出現得晚,而是根本不會出現了。
完全相反的另一種趨向,中間的玉質在變透變清,那些沉實的東西飛快地融化散盡,而後整面鏡子變得透亮清明。
鐵框仿佛箍著一泓秋泉水,流動緩緩如脂,萬物映照其中。
而後這水流凝定,心境中的少女握住了劍。
下一刻,黑質從底部溢了上來,果然一出現便遇阻力,緩慢地在這泓秋水之中爬行。
與黃濁面對黑質時以力對力的抵抗不同,這汪清水展現出前所未有的靈動,它或擰成鋒利的一束在黑質中貫出一條通路,或分成千絲萬縷反向侵入黑質,甚至映照出黑質的形象,反過來對付它自己
小鏡之中,透亮與墨黑快速地流走激盪,如同一副打在一起的陰陽圖,煞是好看。然而結果並沒有什麼不同,黑質依然堅定地、不可抵禦地將透亮緩緩侵占殆盡,把整面鏡子化為了黑色。
但場上已是騷動難止。
因為每個人都看到,直到最後,那抹透亮也沒有放棄抵抗,而最終,那黑質也沒能展露出之前那般摧枯拉朽的速度。
她.完成了全程的抵抗。
翠羽李縹青。
這位很多人以毛丫頭輕視的少女,一度被視為翠羽劍門矮子裡拔將軍拿出來硬撐門面的人物,是翠羽將崩的先兆。
如今,她用所有人絕無預料的方式,將自己的鋒芒清晰地展露於眾人之前。
光芒簡直刺眼。
東場的隋再華也是第一次露出了認真的神色,他招來紙墨,提筆簌簌記了幾行。
而後放下筆,在一片寂靜中,老人緩聲微笑:「李縹青,向景·皆御。」
二三十人奮盡全力都沒能取得突破,只能一寸一毫地艱難擠動,此時少女一人,便將兩條道同時推進到第二個大境界之中。
對一旁觀看的許多文士們來說,這更是第一次如此直接地感受到武者所謂的天賦之差。剛剛建立起的認知被猛地沖碎——我們不是在看蝸牛賽跑嗎,忽然竄過去個大黑耗子是怎麼回事?
驚喜總是在不經意間到來,趙章當先起身,振臂道:「清水長流清潞水,玉脈不絕玉翡山,四百年翠羽,今使我知玉鳥之門,英才永續!」
整個觀鷺台歡呼不斷,這是自這「遊戲」開始後,場上的氣氛第一次徹底的振奮。
等到氣氛稍靜,隋再華才微笑著繼續接下來的話:「【向景】是明辨外物,能夠歸束自己的情感和衝動,不唯氣勇,而是能以所見所知來規劃自己的行動。」
他看向少女:「我想到伱可能【皆御】,卻沒想到你竟能【向景】——你小小年紀,就能如此苛刻自己的內心嗎?」
這真又是直插心臟的話語,那充滿血色的一夜在眼前一閃而過,少女露出一個有些艱難的笑:「.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
老人點點頭,卻什麼都沒再說,剛剛關於修劍院的事情也沒再提,便讓少女回席去了。
李縹青也若無此事,抱劍再禮後便轉身而去。
但趙章看著這一幕卻不可能放過,雖然是門派弟子,但也是博望地界,偏頭問道:「隋大人,不知要進劍院,標準該是哪一級呢?」
隋再華一笑:「並無標準,趙大人,這只是個測試鍛煉的小玩意。」
他停頓了片刻,娓娓道來地補充道:「若硬說心性這一項的話,雖然越高越好,但哪怕十分低劣,我們有時也會要。劍院要的是可造之材,並不要求道生已是無瑕之玉。招錄進來,修為低便拔修為,劍理差便補劍理,心性劣便養心性,甚至有些人德行不好,但只要不是過分得無可救藥,我們考查後可能也會錄入。因為修劍院是不拘一格為大唐培養劍才,只要不違律法,我們並不多設太多的標準。
然後老人沉默片刻,緩緩嘆道:「因為唯一的必要標準已經足夠高了,若再多加限制,真是無處去招人。」
「這唯一是.」
隋再華淡笑:「自然是『劍』上的天賦。」
趙章恍然地點頭,然後狡黠一笑道:「那隋大人,我換個問法,劍院的英才們玩這個,一般是什麼成績呢?」
隋再華哈哈一笑,指了指趙章。
而後,這位老人捋須一笑,道:「若以『道生』為限,其實也是【恃氣】多,【向景】少不過第二段,就沒有【皆御】往下的了。」
趙章萬分驚訝:「竟然也有【恃氣】嗎?」
「自然,你以為這裡設了四個境界,就是讓你把它占滿的嗎?」老人笑道,「【恃氣】本就是絕大多人的歸宿,【向景】之心,已是十分難得了。院裡玩這個,看的其實也不是心境關,而是後面的不畏關——比誰能在黑質下抵擋更長時間。」
「哦?不知貴院高第是多久?剛剛李縹青撐了大約二十息吧。」
「十六息。」隋再華冷靜地戳破刺史大人的謊報,「至於院中玩這個大概以五六十息為常,不過,這也是熟悉和訓練的結果。」
趙章面無愧色,不停點頭笑道:「原來如此,我還以為【恃氣】根本連修劍院的門楣都望不到呢。」
「都是些年輕人,而且恃氣本身,也不能說就低劣。」隋再華道,「有撞破一切的勇氣沒什麼不好,只要,你有對應的天資和實力。」
趙章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不過【向景】到底還是更優越。」老人繼續道,「【向景】基本都可以完成【皆御】,而【恃氣】之人,就要看這股氣勇是不是足夠了。」
趙章再次點頭,忽然好奇問道:「那後面兩境呢?」
隋再華一笑:「後面兩境.【持心】是不驚不亂,存持一心,百危不惑;【不變】的話.可能就是完全不動於心吧。」
「可能?」趙章疑惑。
「是的,因為我監院這些年,從來沒有見過【不變】之人。」隋再華笑了笑,而後道,「趙大人莫忘了,這理論是從人家雲琅山上搬下來,不是照咱們凡人設計的。」
趙章「哦」地點了點頭,明白這意思——這理論是有這麼一個上限,但不代表是給你碰的。
「那位.琉璃劍主?」
隋再華點頭而笑:「是的,要達【不變】,完全是另一個境界了,此處不必多談。」
「那【持心】呢?」
「【持心】,道生們玩笑說是『凡人的頂峰』。」隋再華一笑道,「確實是鳳毛麟角,也只當它不在便是——實際上,它是授號【君器御者】的硬性標準之一。」
趙章肅然起敬。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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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皆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