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賭局一下(1 / 1)
不試試,就永遠沒有機會。全本小說網當年,裴寂正是憑著同樣的話,勸得李淵及時起兵,趁著大隋朝廷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河南的機會,一舉奪下了京師長安。就此奠定了大唐現在的基業。
今天,再度聽聞這句話,眾人都會心而笑。爭天下麼?本身就是一場豪賭。誰也不能保證自己一定笑到最後。好在現在李家賭本夠足,即便偶爾輸上一局兩局,只要心神不亂,早晚還能再贏回來。
「如此,就有勞玄真了!」李淵本來不看好裴寂的領軍能力,聽他說得條理分明,信心十足。不由得也改變了念頭。他理解裴寂急於為大唐建功立業的心情,不僅理解,並且將此作為新朝活力的表現。如果文臣武將都像前朝一樣有好處就撈,有麻煩就躲。大唐的興盛也未必能維持得了幾天。
「不敢,能為主公效勞,乃我等之榮!」裴寂笑著回應,躬身向李淵行了個君臣之禮。
「明日早朝,朕會在群臣面前宣布此事。京師中凡是玄真以為可堪調用的將領,你儘管提出來,朕一一照准就是!」李淵笑著將裴寂的手臂托起來,然後轉身走回書案之後,信手攤開一篇關於今春賑災的地方奏摺。
群臣們知道這是討論過一段落的表示,紛紛起身告辭。李淵點頭答應,目送著大夥一個接一個出門。走在最後的是陳演壽,單薄的官袍被燈火一照,連背後的脊梁骨都露了出來。
李淵看得心裡一抽,放下手中奏摺,低聲喊道,「陳公,你稍等一下。前些日子羅藝送了幾株幽州千年老蔘來,我這就叫內侍拿給你!」
「陛下,咳咳,老臣,老臣多謝了!」陳演壽咳嗽著轉過身來,蒼老的面孔上寫滿了感動。「但千年老蔘來之不易,陛下還是將其用在該用的地方。老臣,老臣……」他笑著搖頭,目光之中不覺流露初一抹淒涼。
「這是什麼話。難道非要朕把心掏給你看麼?」李淵站起來,快步走到陳演壽麵前,伸手拉住他的胳膊。「如果沒有你,朕今天就不會坐在這裡。甭說幾株千年老蔘,即便是你要龍肝鳳髓,只要朕能找得到,也會派人給你尋來!」
「老臣,老臣,咳咳,老臣不是那個意思!」陳演壽不停地咳嗽,聲音聽起來卻有氣無力。「老臣如今已經年過古稀,咳咳,咳咳,即便沒病沒災,咳咳,咳咳,也該去閻王爺那邊應卯了。千年老蔘據說有續命功效,問鼎逐鹿之時,說不定哪名大將會受傷。用到他們身上,肯定比給老臣糟蹋了更合適!」
李淵搖搖頭,伸手替陳演壽拍打後背,「日後需要,日後再說。你還是先顧自己要緊。休要說老,朕年齡不比你小多少。當年廉頗七十尚能上馬持槊,你年齡不過跟他仿佛,焉能這麼快就離朕而去?」
這種君臣之間宛若兄弟的情意令人感覺很舒服,陳演壽閉著眼睛享受了片刻,緩過了一口氣,幽幽地道:「臣是文官,身子骨跟廉頗將軍比不得。這不是自暴自棄,而是心裡早有感覺。臣估計,臣估計,今年重陽,陛下登高遠望,身邊插茱萸者就要少一人了!」
「休想!」李淵手上瞬間加大了力氣,拍得陳演壽身體一歪,「你休想懈怠,否則朕定然饒不了你。不給你身後哀榮,連塊像樣的石碑都不給你立!」
「陛下別說笑話!」陳演壽知道李淵做不到,笑著搖頭,「老臣也不圖什麼身後哀榮,老臣這輩子能遇到陛下,如同華騮得遇周穆,知足了,知足了!」
「你這傢伙,也來派朕的馬屁!」李淵拉著陳演壽的胳膊,硬把他拉到自己的御座上。「坐好,別動。這個座位硬得很,朕在上面一直沒覺得舒服過。如果你走了,朕可就更孤單了!」
說這話,他心裡也覺得淒涼,忍不住長長嘆了口氣。
「可天下有多少人眼巴巴地看著這個位置!」陳演壽用屁股在御座上顛了兩顛,笑容中露出一絲難得的調皮。「如今讓你下來,恐怕你也捨不得!」
「朕當然捨不得!」李淵將陳演壽推開一些,自己也擠進了御座之內。「但人心不知足。能不孤單些,還是希望不孤單些。你好好養病,朕准許你不必每朝都至。有難以決定的大事,朕會親自派人去府上接你!」
「陛下」陳演壽低低地呼叫了一聲,扭頭回望。
「怎麼,捨不得手中權柄麼?還是不放心朕!」李淵哈哈大笑,眼睛對著陳演壽的眼睛,目光中帶著一絲捉弄。
「二者兼而有之!」陳演壽也笑,一邊咳嗽一邊坦率地承認。「權力的滋味,如同醇酒,一旦嘗過,就難以放得下!」
「那你還天天咒自己早死?」李淵推了陳演壽一把,低聲責怪。
「世人皆有這麼一天。臣不是神仙,當然逃不過!」陳演壽收起笑容,正色回答。「但是,陛下,臣有些話,希望早點跟你說清楚!」
「說吧,難道怕說錯了,朕會怪你麼!」李淵笑著聳肩,「這麼多年了,朕是個什麼性情,你又不是不知道。」
「正是因為知道陛下的性子,臣才替陛下擔心!」陳演壽捂住嘴巴,儘量不讓自己的咳嗽所帶出的吐沫噴到李淵身上,「臣,咳咳,臣,臣今天阻止秦王領兵,其,咳咳,其實另有原因!」
「我知道!」李淵信手將自己喝茶的杯子端來,輕輕遞到陳演壽手上,「你慢慢說,別著急。夜長著呢。而朕,跟你一樣,早就過了貪睡的年齡了!」
「裴大人其實是在替秦王殿下出頭!」陳演壽喝了口水,儘量連貫地說道。
「朕清楚!」李淵苦笑著點頭。「太子的性子過於隨和,有恩而無威。所以你們寧可得罪太子,也不願意得罪秦王!」
「長孫順德也一直在為秦王的復出奔走!」陳演壽看著李淵,目光炯炯。
「這我也清楚。不光是他,還有劉文靜,段志玄,屈突通。世民這孩子,很會做人!」李淵笑了笑,臉上的表情很是令人玩味。
「還有李靖、殷開山、唐儉茂約……」陳演壽繼續說道,將平素與李世民交好的重臣名字一一點出。
「這個,朕也知道!」李淵長長地嘆氣。「但建成的性子太弱,如果背後沒有什麼壓力,恐怕更不肯上進。朕的大唐,不能止步於朕啊。」
「今日秦王復出被否,大夥緊跟著推薦的就是屈突通,如果不是裴大人搶先一步將主帥位置拿到手中,恐怕接下來,他們還會舉薦段志玄。陛下,難道你真的一點察覺都沒有麼?大隋天子,可就是殺兄取國的啊!」
「朕相信,建成沒有那麼弱。朕可是把李藝和李仲堅都交給了他。」李淵終於有些撐不住了,站起來,煩躁地來回走動。「朕也一直在打壓世民,種種手段,你也一直都看得見。可今天這種情況,群臣都推世民出馬,你叫朕怎樣?朕又能怎樣,世民他,世民他畢竟也是朕的兒子啊!」
「陛下,老臣擔心的就是這啊!」陳演壽也站了起來,雙手支撐在御案上,身子不停地顫抖。「主幹太弱,旁枝太強。這是取禍之道啊。老臣也是看著建成和世民長大的,老臣難道希望他們日後兄弟相殘麼?陛下今日不忍心,日後,日後恐怕要傷心半輩子,追悔莫及!」
一連串說了這麼多話,他呼吸立刻變得不順暢。身體半怕趴在御書案上,先是瘋狂的咳嗽,隨後突然張開嘴,滿口的鮮血噴在桌案前。
「趕快來人,傳太醫,傳太醫!」李淵登時慌了,抱著陳演壽,大聲向外面求救。當值的侍衛、太監們連忙搶入內,七手八腳一陣忙活。終於幫著陳演壽將一口憋著的氣順了過來。
李淵命人將御書案的奏摺統統挪下,將陳演壽的身體放上去平躺。在等待太醫的功夫,手拉住陳演壽的手,低聲承諾,「陳公,陳公你不要著急。朕知道,朕知道你一心為朕。會有辦法的,朕這就想辦法。建成和世民一直叫你陳伯,把你一直當自家長輩看。你的一番苦心,朕心裡清清楚楚!」
幾句話說得語無倫次,卻讓陳演壽臉上又露出了笑容,「老臣,老臣」他張開嘴,露出通紅的牙齒,「老臣給陛下添麻煩了。」
「不麻煩!」李淵輕輕搖頭,「你為朕謀劃了半輩子,朕該償還你!」
「陛下待老臣恩重如山!」陳演壽無力地笑著,目光中充滿了對人世的留戀。「所以,老臣當以國士報之。所以,老臣寧願在臨死之前,當一回惡人。」
「你不會死。朕不會讓你死。」李淵抓住陳演壽的手,唯恐自己一放開,對方就會閉上眼睛。「太醫,太醫呢。該死的太醫怎麼還沒來。救不回陳公,朕拆了你的太醫院!」
「陛下,別麻煩了!」陳演壽輕輕微笑,很是為李淵的焦急而感到滿足。「老臣聽說,如果樹的分支太茁壯,威脅到主幹。有辦法的匠人會削掉分枝的一些樹杈,藉此減弱它的生機,陛下,陛下如果…」
說到這,他頭往旁邊一歪,溘然長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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