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黃雀三下(1 / 1)
竇建德絕不是個草莽英雄!
在接受豆子崗群雄檢視的同時,程名振也在悄悄地觀察著自己的新東家。竇建德不是一個尋常的草頭王。確切的說,他比這些年來程名振所見到的,曾經直接或間接打過交道的那些「英雄豪傑」、「達官顯貴」強了無數倍。二者之間的差距幾乎一眼都就能看得出,程名振追隨過的林縣令也好,張金稱也罷,還有那些三山五嶽的「英雄」,從朝廷到地方的權貴,身上絕沒有竇建德所表現出來的從容氣度。這種氣度是經歷了無數次災難磨礪出來的,後者即便是盡全力裝,也裝不像。
從二人見面起到現在,竇建德總計只說了不到二十句話,但這十幾句話在針對不同人時,卻表現出了不同的風格。急速擴張中的竇家軍成分頗為複雜,裡邊的文臣武將心思各異,表現也不盡相同。他們自己也許沒注意到,但程名振這個外人卻能清楚地感覺得出。讓這些人相互之間並不和睦,卻個個都心悅誠服。將一群性格差異如此巨大的人整合為一個整體,程名振知道以自己目前的能力絕對做不到。但竇建德做到了,不但讓所有人感覺到了他的重視,並且讓所有人跟他交談時都如沐春風。
被攜裹入伍的前大隋官員喜歡挑事兒,他們總是藉助狂悖的言行來宣洩自己深陷匪巢的不甘。他們總是試圖通過激怒別人來重新建立自己早已不存在的驕傲。竇建德聽得出來,所以他以更寬容的姿態來包容這種憤懣。他讓被俘的官員自己比較,他這個底層出身的強盜頭子和大隋朝的高官們比,誰更值得尊敬,誰更具有王者之風。
某些追隨在竇建德身邊的老將愛炫耀自己的資歷。無時無刻不希望別人注意到自己的存在。竇建德也包容了他們,通過嚴肅和坦誠的要求,讓他們知曉自己在大當家眼裡與眾不同。
還有一些人,屬於見風使舵的牆頭草。活著沒什麼原則,誰實力強就去依附誰,並且習慣於阿諛奉承。對於他們,竇建德同樣給予了接納。他用看似粗魯的玩笑話將對方送上門來的馬屁撥轉方向,然後將其變成笑料,哄得身邊所有人跟自己一塊兒開開心心。而站在馬屁鬼們的角度,他們獻媚的目的也達到了。竇天王跟他們說話的言語明顯比別人熟絡,有失莊重,卻將彼此之間的距離越拉越近。
眼下竇建德給予關注最多的,還是程名振及其麾下的那些洺州軍核心人物。他不但能隨口說出程名振在出道以來所經歷的幾個主要戰事。並且能非常精闢地總結各場戰鬥的得失所在。他能根據身材的大體輪廓,就分辨出誰是王二毛、誰是張瑾,誰是張豬皮。並且能恰當的說幾句讚許的話,既不讓對方感到被忽視,也不讓程名振這邊懷疑他別有居心。他甚至對剛剛加入洺州軍不到一年的伍天錫也能聊上幾句,話題完全是伍天錫最感興趣的步戰指揮,並且完全說到了點子上。
越是交流,程名振心中對新東家的佩服越深。他發覺,即便洺州軍沒有經歷連番作戰,真的被竇建德逼上門來提出合併要求,自己基本上也沒資格拒絕。臨陣機變自己這邊無人比得上王伏寶,深謀遠慮自己這邊誰也比不上竇建德,至於合縱連橫、耍陰謀詭計這些林林總總的幕後手段,看看竇建德身後跟的那一大隊文臣就知道雙方的差距了。洺州軍這邊讀書最多、心思最細的就是自己,而竇建德那邊,當過縣令、縣丞,假話完全能當做真話說的傢伙一抓一大把。
這種認識讓程名振多少有點沮喪。原來在平恩縣、巨鹿澤一帶,他自己是個數一數二的人物。如今跟竇建德一比,才明白什麼叫坐井觀天。在沮喪的同時,他還暗暗為自己慶幸,好在雙方到目前為止關係還算融洽。否則,真不知道未來等待洺州軍的是怎樣的結局?
縣衙很快就到了,竇建德將安頓士卒的任務交給了心腹將領,自己毫無猶豫接受了程名振的邀請。曹旦帶領眾文武拖後了數步,待程名振夫妻兩個率先進了門,才不緊不慢地跟了上來。這是他們表達敬意的一種方式,洺州軍在城外表現出來的實力,已經讓程名振絕對有資格接受這種尊敬。如果換了個其他草包山大王,曹旦才懶得跟他講究這些繁文縟節!
「衙門裡向來是有天沒日頭,剛好能對付秋老虎!老孔,你說是也不是?!」大咧咧往主位上一坐,竇建德撩起衣襟向臉上猛扇。
這又是一句玩笑話,卻博得了在場大多數人的共鳴。前景城縣丞孔德紹也跟著呵呵乾笑了幾句,不太好意思地回應道:「先帝在世時,也曾經有過不少好官的,但是後來……」
「後來先帝一去,王八蛋們就越來越滋潤了。宋先生剛才有句話說得沒錯,這朝廷啊,根本容不下一個好人。明擺著事兒麼,上司和同僚一個賽過一個黑,你非要獨自做好官,不是情找背後挨刀子麼?所以我說呢,人都是好人,都被皇上給帶壞了。」竇建德繼續沒深沒淺地開著玩笑,同時不忘了調侃宋正本幾句。
前饒陽縣令宋正本有心反駁,話到嘴邊,又無奈的咽回了肚子內。竇建德的話可能有些誇張,卻絕對說出了大隋朝的現狀。壞官取代好官,壞人驅逐好人。這是爛在根子上的頑疾,根本不是揪出一兩個權臣、奸臣所能解決的。
程名振和他麾下很多心腹都曾經於館陶縣官府效過力,對官場的黑暗深有了解。竇建德的話,讓他們大有知音之感。原本提防的心思漸漸放鬆,臉上的笑容也慢慢柔軟起來。
「所以呢,咱們要做好人,要過安穩日子,就得先推翻這朝廷。這件事,程兄弟原來在做,我原來在做,大夥原來都在做。只是每個人所採取的方式不大相同而已。水呢,茶水怎麼還沒送來,奶奶的,渴死我了!」說著說著,竇建德突然吐槽,又蛻變回來江湖老大形象。
眾人哈哈大笑,一塊坐下來等待此間主人獻茶。須臾之後,杜鵑帶著人端上了茶點,竇建德先大口大口喝下了半碗茶水,然後撿起一塊點心,一邊吃,一邊繼續說道:「弟兄們所採取的方式不同,目標卻是一致的。所以過去有什麼恩恩怨怨,就都不提了吧。咱們自己打自己沒什麼意思,不如從今往後擰成一股繩對抗官府!」
「竇大哥說的是!」
「大當家說得有道理!」
「願服從大當家號令!」
與竇建德一道前來討伐楊善會的其他豪傑,竇家軍弟兄,還有洺州軍眾將七嘴八舌地響應。這些話在不同的場合他們也聽人轉述過,但在此聽竇建德親口說一遍,眾人依舊感覺到很鼓舞。
「程當家,你意下如何?」竇建德將點心衝著程名振舉了舉,敲磚釘角。
「既然為大當家麾下,當然唯大當家之命是從!」程名振拱拱手,笑著回應。竇建德這句話問得明顯有些囉嗦,但衝著此人入門後毫不猶豫地吃吃喝喝,根本不考慮茶水點心是否有毒的氣概上,他願意順從對方的意思。
「楊公卿現在也到了我麾下。他怕見到你後被你打,躲在隊伍當中沒敢露頭。既然你這麼說了,我便把他叫進來一起吃點心吧?!」竇建德得意地擠擠眼,仿佛自己占了很大便宜般。
程名振跟楊公卿之間本來也沒什麼大仇。對方當年為了造張金稱的反利用過他與劉肇安比武的機會,卻不是刻意針對他。如今張金稱已經亡故,當年的那點兒小齷齪也就成了過眼雲煙。點點頭,他笑著答應:「瀏覽器上輸入w-α-p.$1~6~k.c-n看最新內容-」既然主公都發話了,末將豈有不從的道理。主公儘管派人請他進來,末將肯定約束弟兄們不再找他麻煩便是!」
「嗯,你不介意就好。否則,我一定讓他向你負荊請罪。」竇建德很高興程名振能給自己這個面子,笑著點頭。「老杜和五爺呢?怎麼沒見到他們老哥倆兒。我們可是有些年沒見面了?他們兩個可好?!」
「謝大當家掛懷!」程名振趕緊站起身,換了幅比較莊重的姿態回應。「岳父和郝五叔都好。只是大軍在外,家裡邊不能沒人管,所以他們兩個老的就留下來坐鎮了。
「你小子有福氣,老杜一直就是個管家的好手!」竇建德像長輩一般恭維。「我跟他們在一起時,向來是以兄弟相稱的。但他不在眼前時,咱們也可以兄弟相稱。只要最後別亂了套就行。」
「末將不敢!」程名振聽得直咧嘴。這個竇大當家,也真的太隨意了些。
「你坐下吧,站著說話讓我頭暈!」竇建德又撿起塊點心,邊吃邊說。「大夥都坐下,趕緊吃點東西。程將軍家裡的廚子手藝不錯。吃完了,咱們下午就拔營,省得楊善會老小子見勢不妙,提前開溜!」
「遵命!」豆子崗眾文武顯然早已習慣了竇建德說話方式,齊聲回應。
眾人一敞開肚皮,端上來的點心立刻風捲殘雲般開始減少。杜鵑又派人去廚房拿了好幾趟,把女兵們跑得額頭見了汗後,終於餵飽了眾人的肚子。竇建德咕咚咕咚灌了幾碗茶水,拍拍手,笑著下令:「再給你們半刻鐘時間,沒吃飽的趕緊吃。吃完了立刻準備幹活。待會兒點到誰的頭上,誰也不准撒賴!」
「諾!」眾人再次鬨笑著拱手,噴出一地點心渣子。
「程兄弟,你手中可有清河縣附近的詳細輿圖?」竇建德不再理睬大夥,徑直將目光轉向程名振。「有的話,先借我一份用用。我這次用兵推進太快,輿圖用得還是前年的,未必精準!」
「大當家稍待,我這就命人準備!」程名振拱拱手,起身出門。片刻後,帶著一堆文職幕僚走入,於大堂中央的石頭地面上鋪開輿圖,擺好算籌和米斗。
「我這份是去年冬天重新整理過的,基本上還算詳盡。楊善會剛剛跟我交過一次手,吃了不小的虧,此刻應該還沒恢復元氣!」既然竇建德如此隨和,他也不再刻意保持低調。「如果主公準備攻打清河郡城,末將以為有兩方面要注意。第一,清河郡城的城牆沒有被破壞過。上次張大當家打上門時,楊善會選擇了棄城。而張大當家當時忙著北上,沒來得及將城防拆毀。」
「嗯!是有點麻煩!」竇建德手支著腦袋,蹲在了輿圖前用手指比劃。「你接著說,我看看除了強攻之外,還有沒有別的辦法想!」
「第二,清河郡城距離信都郡的邊界只有幾十里。信都郡丞劉子和與楊善會有點兒交情,極有前來幫助楊善會解圍!」程名振頓了頓,繼續道:「他本人的實力不足為慮,但其背後的李仲堅,卻是極善用兵的悍將!」
這也是他在擊敗的桑顯和後,不願意順勢找楊善會尋仇的原因。攻城器械短缺,必然造成戰爭曠日持久和麾下士卒的大量傷亡。而博陵六郡目前兵強馬壯,找惹上他們實屬不智。
竇建德非常耐心地聽他把話說完,笑了笑,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啊,最近真的太忙了,都幾乎兩耳不聞窗外事了。這可要不得,今後非在這方面吃大虧不可!」
「大當家請指教!」程名振被拍得有些懵,皺著眉頭拱手。
「博陵軍如今自顧不暇,絕沒有時間來管楊善會!」就像教誨自家晚輩一般,竇建德循循善誘,「外邊最近發生了很多事情,你都還沒聽說吧!羅藝帶領麾下的傾巢之兵南下,鋒頭直指李仲堅的老巢。而李仲堅這傢伙,已經被他們的朝廷害了!全軍覆沒,連具屍體都沒剩下!」
「什麼?」不但程名振跳了起來,王伏寶、王二毛,還有洺州軍的幾個核心將領全都跳了起來。這個消息實在過於匪夷所思了,就在十幾天前,他們得到的消息還是博陵精銳連番擊敗瓦崗軍,打得李密連停下來提褲子的時間都沒有。前後短短不過十餘日,天下居然起了如此大的變故!
李仲堅敗了。
支撐著大隋朝的最後一根柱子被大隋朝廷自己砍了。
大隋朝即將滅亡,群雄並起逐鹿的時代正式來了。
狼和鹿呢,都做好了準備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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