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折柳三上(1 / 1)
一直到很久以後,回憶起柳兒來,杜鵑心裡除了一點點極其輕微的嫉恨外,更多的還是感激。\www。qΒ//
家境貧寒的女人通常都去得早,杜鵑的娘親也不例外。在很小的時候,她便要自己給自己做飯吃,自己給自己補衣服。父親天天要四處販貨,每個月很難在家停留幾天,偶爾出一回遠門,甚至需要幾個月才能回來。在這些一個人看家的日子裡,杜鵑就不得不把自己當成男孩子,與左鄰右舍試圖欺負她的小夥伴打架,寧可拼得頭破血流,也讓對方下次不敢再生藐視之心。
久而久之,杜家小瘋丫頭便成了遠近聞名的惹不得。非但同齡的女孩看到她會滿臉崇拜,同齡的男孩子見了她也要變得乖乖的,比家裡養的小貓還要老實。
認識了父親的朋友郝老刀之後,她的行為越發變本加厲。郝老刀是個替人保鏢護貨為生的刀客,與杜鵑一見投緣,將畢生積累下來的武藝傾囊相受。武藝方面,他算得上個明師,為人處事方面,他卻比杜鵑的父親杜疤瘌還要糊塗幾分。兩個大老爺們光顧著讓孩子不受委屈,不被巨鹿澤的色狼們占了便宜去。對於這個年齡的女孩子應有的教育,卻是連自己也不懂,更甭說給杜鵑以任何需要的指點了。
女孩子在某個時期發育得本來就比男孩子快,再加上諸位寨主們有意呵護,野花一般的杜鵑肆無忌憚的長大。她瘋狂地展露著自己的狠辣的一面。像男孩子一樣舞刀弄槍,像男孩子一樣沙場喋血。受了傷,也像男孩子一樣,寧可笑著將血跡藏起來,也不肯讓別人看到自己半分軟弱。(看盜貼的弟兄們,偶爾訂閱一次正版行不?)
不讓任何人看見,哪怕是最喜歡的人,也不給他看見。不是出于堅強,而是因為懵懂。
如男人般堅強的她,也如男人般心裡充滿了自信。所以發現隊伍中突然出現了一個異類,她本能地就想走過去,用皮鞭教導一下新來者,讓對方好好了解一下巨鹿澤的規矩。結果……
女人有很多辦法讓自己的敵人放棄抵抗,不一定非得用動刀動槍。一個被像男孩子一樣養大的懵懂少女去找一個青樓出身,恩客目光一變就能將其心事猜得**不離十的妙齡少*婦單挑。只要沒能在第一時間將兵器舉起來,便註定要輸得一敗塗地。巨鹿澤的規矩柳兒沒學到,杜鵑卻在柳兒那裡,第一次學到了關於女人的概念。
柳兒告訴她,女人和男人之間的最基本差別是,你可以用強力去征服一個女人,卻無法用皮鞭和刀劍俘獲一個男人的歡心。在一個女人面前適度地表現蠻橫會讓她覺得你有男人氣。在一個男人面前,如果比表現的比他還男人,只會讓他對你敬而遠之。
柳兒告訴她,男人們讚賞的東西,卻不一定真的希望擁有。男人們可以對一個武藝超群,或者才藝超群的女人吹口哨,圍著她蜜蜂般亂轉,卻很少真心想娶她回家。當朋友交往是一回事情,娶老婆是另外一回事情。真的把你當了兄弟,估計就是把你當做了玩物和點綴。想跟他在一起一輩子永遠不離不棄,卻是絕無可能。
柳兒還告訴她,既然生為女人,便要掌握自己與男人的不同。眼淚和微笑,怒火和溫柔,都需要控制得當。這些東西學起來也許比舞刀弄劍還辛苦,掌握好了,卻可以保護自己一輩子不吃虧。匹夫一怒,頂多是流血五步,而美人一笑,卻可以傾國傾城。
……
還有很多話,是柳兒總結出來的,杜鵑卻聽不太懂,也拒絕深究。反正她知道,對方說這些話時對自己並無惡意,並且好像很有針對性的,解決了自己和程名振之間的很多問題。起先自己和程名振之間相處起來怎麼弄怎麼彆扭的地方,按照柳兒的解釋,便豁然開朗。而依照自己目前的行事方法,恐怕真的是在將中意的人向外別的女人懷裡推了。
兩個女人劍拔弩張地走進臨時搭起的帳篷,讓張金稱留下來保護柳兒的親衛們白白擔心了一場。前後用了不到十分之一柱香的時間,走出來,便成了好得不能再好的姐妹。
不理睬聞訊趕來看熱鬧的眾位寨主,姐妹兩個一邊吃飯,一邊嘰嘰咕咕地說悄悄話。越說越親密,越說越覺得投緣,慢慢地便從生活瑣事,針線女紅,走進了彼此的生活。柳兒閱歷豐富,很多話題杜鵑只是隱隱約約開個頭,她便立刻能找到其中關鍵。而發現了關鍵點後,如何解決,如何因勢利導,她的辦法也是杜鵑先前敲破腦袋也想不出來的。並且稍微嘗試一下,便發現效果顯著。
一邊跟柳兒交流,一邊將新學到的經驗運用在程名振身上,回巨鹿澤這條布滿冰雪的路途,杜鵑過得倒也滋潤。只是有些苦了躺在滑竿上養傷的程名振,每天要努力學著適應杜鵑的變化,無論怎麼努力也適應不及。
這種預料不到的變化幾乎讓所有人痛並快樂著,不單單一個程名振。
如果你發現杜鵑突然不停地眨眼,只要發生在程名振身旁,千萬別自作聰明地替她打水來沖洗被風吹入眼睛裡的沙子。剛才同樣的殷勤已經有人表現過,結果換來了一記鞭子,躲都躲不及。
「你到底想暗示我什麼?」程名振實在不想再成為眾人關注的目標,只好要求杜鵑自己揭開謎底。
「死小九,你真笨死了!」忍無可忍的杜鵑立刻爆發,隔著粗葛繃帶,狠狠掐了程名振一把。「你難道沒覺得這樣眨眼睛好看麼?與平時的我截然不同?」
「啊!」正確答案讓程名振嘴巴張大得足以塞進一個雞蛋,周圍的弟兄們也迅速轉身,彎腰,肩膀不停地抽*動。玉面羅剎今天原來不是被沙子迷了眼,而是在跟那個新來的女人學著如何眨眼睛而已啊。只是人家張大當家的女人眨一下眼睛,幾乎慢到可以讓人屏不住呼吸。而玉面羅剎這眼鏡眨得比她射箭時的速度還快,如果她自己再不說出來,大夥肯定以為她昨夜沒睡好,眼角在抽風呢。
「你真是笨死了,還小諸葛呢,我看是小豬頭還差不多!」被眾人笑得面紅耳赤,杜鵑憤然跺腳,轉身離開。
不過,這回沒人再擔心她會像先前一樣,幾天不給程名振好臉色。沒從柳兒那裡學會多少嫵媚,她的脾氣卻明顯比以前收斂了許多。至少對著程名振和她娘親時,絕對不會亂發脾氣。
果然,也就是小半個時辰,大夥被笑疼的肚子還沒揉舒服。耳邊又傳來了杜七當家的馬蹄聲。這回,他們看到了一個與以往截然不同玉面羅剎。頭上的皮盔被換成了一個精雕細刻的木弁,平素胡亂盤在皮盔里的頭髮被梳成了順滑的幾部分,兩綹分左右垂在肩膀,其餘大部分流瀑般披散在腦後,被冬日正午的微風吹得絲絲飄散。(注1)
再往下看,他們看見了綴著流蘇的鹿皮比肩。絆著絲絛的曳地長裙。在長裙的邊角,隱隱還露出半截暗紅色的小靴子。由於穿了長裙,馬背上的杜鵑只能側坐。雖然比正面騎乘難度大了些,以她的身手,卻能控制得住坐騎,並且更添幾番英姿颯爽。
這回,不待杜鵑追問,眾嘍囉們就和程名振一道開始大聲讚賞。只是杜鵑卻無法習慣如此被人欣賞。左腿一踩馬鐙,迅速將側坐改成正騎,一邊撥轉馬頭,一邊大聲說道,「簡直是累死了,連腰都不能彎。我馬上將衣服還了柳姐姐去,誰愛穿誰穿!」
「你別整天纏著人家!」程名振有點兒不忍心,從滑竿上掙扎著坐起來,大聲勸阻。
「柳兒姐姐才不厭煩呢。有我去陪著她,至少比別人圍著她流口水強!」杜鵑的聲音伴著馬蹄聲傳來,被寒風吹得越來越遠。
正如杜鵑所期望,費了半天力氣的柳兒如姐姐般容忍了她的任性。隨便問了幾句,便在馬車中迅速將剛剛幫杜鵑梳理好的頭髮重新打散,換成一個既好看,又方便帶頭盔或者皮帽子的髮型。
「柳兒姐姐你真好!」杜鵑懂得感激,扳著對方的肩膀,很認真地說道。
「你是小妹妹麼!只要能幫到你的事情,姐姐都可以做!」柳兒滿臉微笑,目光中充滿了愛憐和幸福。
如果杜鵑的年齡再大幾歲,她就會學到更多東西。不光是那些做女人的經驗,而且能學會不動聲色地揣摩別人的心思,探聽自己最需要的消息。如果杜鵑人生的閱歷再多一些,她就會警覺的發現,柳兒姐姐在有意無意之間,總是把話頭向程名振身上引。並且給予自己的那些指導,未必是臨時想出來的,而是經過了反覆權衡,設身處地的站在自己的角度「量體裁衣」。她就會慢慢地從那些略帶玩笑的口吻中聽出淡淡的憂傷和淡淡的羨慕,她就會慢慢感覺到,在教導自己如何緊握住程名振的心時,柳兒其實早已經把她本人帶了進去。
她只是藉助了杜鵑的眼睛,去看那個曾經讓自己在寒夜中感到溫暖的少年。借著別人的手,去撫摸自己想要撫摸的胸口。她用別人的心臟去貼近自己想要貼近的心臟,在別人的歡笑中歡笑,在別人的憂傷中,慢慢流干自己的眼淚。
但是,這一刻的杜鵑,也只有十六歲。
與程名振一樣,自以為自己非常聰明,其實對很多該懂的東西卻一無所知。
注1:木弁,即木製的束髮窄冠。戲曲裡邊小帥哥羅成頭上戴的那種。原為大戶人家未成年的男孩子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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