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兩百四十九章:世人誤我(1 / 1)
方外不知人間事,自珈蘭洞鬧出那麼大一場動靜後,百里安坐落於洞中,又枯坐了整整三個月之久。
期間並無人聲蹤跡,就連曾被百里安吸引的那隻惡妖也極少再有與他交流的時候。
也許是親眼見證了百里安那縝密到了可怕的推演能力,妖神不願再多談黃金海的事,也不會再給百里安的套話機會,陷入了疲倦的沉睡之中。
百里安能夠察覺到這惡妖對他暗藏敵意與警惕,他也未強求。
只是關於這惡妖與崑崙神主之間的重重謎團,確實也讓人不得不在意。
自百里安如這珈蘭洞來,就好似被人遺忘了一般,整整六個月,無人問津。
仿佛那日令十萬群山皆自戰慄狂顫的巨亂之象成了一場錯覺一般。
不僅僅是百里安自人間來到崑崙淨墟已經有六月有餘,君皇乘荒自人間歸來這幾個月的時間,也終於徹底拔除了體內的毒性。
他沐坐於一片飛霜飄雪,靈力充沛的暖池隱約之間可見龍氣升騰。
君皇乘荒忽然脖子一歪,慘白的面容透露著幾分痛苦之色。
一旁托盤侍奉的仙族侍女趕緊款款低跪下身子,取來托盤上的琉璃盞,恭敬地遞了過去。
君皇乘荒就著那琉璃盞,將嘴裡那一口濃黑如墨的血水嘔進了杯盞之中。
那仙侍擔憂關切問道:「君上可有好些?」
另外一名仙侍責趕緊取來一張乾淨的雪帕,擦拭他唇角的血跡。
君皇乘荒嘔出那口血後,氣血明顯變得好看了些,他擺了擺手,目光嫌惡地看了一眼她手裡的杯盞,道:「拿走些。」
這股嫌惡不耐的情緒並非是源自那送來琉璃盞的仙侍女子。
他原本並非是什麼講究的性子,在這六個月以來,他在這片千脈池中療傷修行。
每每激發毒氣上涌,口吐鮮血,以他如此身份,他全然沒有必要顧忌忌諱,直接吐在這方靈池之中。
反正這池中靈水是流動著的,有著自息淨化之力,縱然毒血不甚落入那池水之中,也很快能夠淨化完全,何必要他費如此功夫。
立在一旁煉丹護法的青年,面上白羽未褪乾淨,看那模樣,觀其清正氣息,看起來像是崑崙淨墟的妖仙修士。
他察覺到了君皇乘荒的面上不耐之色,目光不動聲色的微微一瞥,掃了一眼那千脈池中水位線在這六個月以來足足下降大半的水位,煉丹的手微微一緊。
饒是知曉他貴為君皇,也忍不住出聲說道:「三月之前,君上成功迫出體內的第一口毒血,吐在了靈池之中,儘管千脈池中有著自我淨化污毒的能力。
可在這千脈池中,亦有不少水中生靈留跡生活,尚且來不及得到淨化,君上體內的毒意就會傳至它們的體內,君上所受的千刀萬剮之刑苦便會讓他們深受此苦。
山池之中,生靈無辜,君皇陛下順手可為的一件事,又何必要讓它們妄遭苦難呢。」
君皇乘荒剛逼出體內餘毒,身體正是疲憊心火煩躁的時候,聽著那青年一副『不知身份』妄自開口的模樣。
他不由沉下了嘴角,眼裡陰霾漸起:「滄南衣平日裡說教說教本君就夠了,你一個奉鼎煉丹的侍者,竟也敢對本座行事評頭論足?!」
托著琉璃盞的侍女看向那青年的目光里也不由流露出了一絲不喜的冷意:「君上何等尊高身份,這池中游靈卑微,能與君上緣慳一面,已經是莫大的仙緣榮幸了。
更莫說能夠與君上這樣的神仙人物朝夕相處六月有餘,這可是天界一眾群仙都無緣求來的福分。」
另一名仙侍也冷冷說道:「君上生來就是天神無上血脈,是與當今真宰同根同源的帝神血統,其血比之麒麟真龍靈血更為寶貴千倍。
池中這些小傢伙們能夠得君上寶血眷顧,這是何等的君恩,接受天地饋贈,本就要受一定的考驗。
若是連這點痛苦都忍受不得,又憑何有資格生存在尊仙腳下,占據這千脈池的最佳地理資源。」
千脈池,顧名思義,此靈池乃是崑崙淨墟最為上乘古老的福地之一,論其珍貴程度,從某種意義上也足以比擬當年的寒羽池。
只是二者屬性不同,作用功效各不相同。
千脈池乃是活池,匯於百川之靈,千脈之澤,在這池流之下,足足有著千道靈脈。
在崑崙淨墟之中,這裡的靈脈可不必人間的靈脈,若是將人間的靈脈比作髮絲,這崑崙淨墟的龍脈堪稱巨龍。
而這裡的靈脈皆生有原住神靈的意識,靈脈為活物,自生靈魂,生生不息,從何匯聚成為了這道千脈池。
據傳聞,這千脈池乃是君皇娘娘當年與妖神惡戰之下。
靈血流淌至山雪之巔,落血成河,河化冰焰,蘊養出了世代億萬生靈,從此成就此池。
此池是為君皇娘娘無上功德的象徵,也是她戰勝妖神的榮耀風光。
正因為是如此,那名妖仙一族的鶴羽青年才更加為此感到憤怒。
他正色皺起眉頭,質問的同時,嗓音又不失對這種上位者的謙卑恭順。
「君恩是為至高無上的饋贈,我等妖仙一輩,自當感激涕零,可如若是強制加於人身的『君恩』又算什麼君恩?
縱然君上寶血能夠大幅度洗筋伐髓,提升靈力,可那千刀萬剮之毒,便是連君上這般人物都難以承受,需要藉以千脈池的力量加以鎮壓。
這池中生靈身中此毒,更是痛苦難忍,道心崩潰之下,難免生出出自裁之心。」
「君上乃是身具大智慧著,此為是恩是劫,想必君上心中自然有數。」
那名女仙侍正要繼續說話,卻被眼神冷漠的君皇乘荒抬手打斷了,他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名鶴羽青年,冷笑了一聲,道:
「你不必如此言語敲打於本君,眼下你說這些毫無意義,滄南衣做為五尊仙之首,縱然本君是她的夫君,卻也不得不在這山中聽她的話。
如今本君並未將毒血吐在這池水之中,傷害你的那些同類,你又何必再此言語尖酸,滄南衣就是這般御下的嗎?」
那鶴羽青年面上頓時一陣青,一陣白。
他真正感到憤怒不甘的,又何止僅僅只是毒血殘害他的那些同類之事。
這千脈池靈力非凡,乃是神主娘娘的靈血所化,是支撐起崑崙淨墟不蒼不朽的重要靈脈根基。
千刀萬剮之毒再如何厲害,折磨人心,到底是人間之毒。
並不足以值得如此大費周章的需要借用千脈池的力量來拔除此毒。
他是崑崙淨墟最厲害的藥師,便是連仙吟國太子沈機白的天生不足不治之症,他都能夠為他強行續命這麼多年。
這區區千刀萬剮之毒,並不足以致命,只是過程足夠痛苦致命,他煉的丹藥能夠化解此毒,並且稀釋千刀萬剮丹帶來的痛苦。
縱然無需這千脈池,六個月,他自信也同樣能夠將君皇乘荒體內的毒驅散得一乾二淨。
只是這君皇避難似地回到了崑崙淨墟,便是一點苦難痛苦也受不得,他那金尊玉貴的身體,縱然是有他丹藥輔佐弱化的痛苦也不願受。
非要藉以這千脈池的靈力,將自己體內的痛苦壓制在最小。
可奈何他天生神體,那千刀萬剮丹的毒性已經侵入他的骨血之中,想要藉以靈力去稀弱骨子裡的凌遲痛苦,所需耗費的靈力也是極為龐大的。
拔除毒素需要整整六個月,而這君皇乘荒是一點痛苦也不願禁受,硬生生在這千脈池中耗費了整整六個月。
六個月直接吸空了大半的靈液,這也就意味著,這山中新生的弱幼生靈,即將為此而靈力缺乏而窒死於下游靈力難以供給的靈脈之中。
而崑崙淨墟千道靈脈所化的神靈,也將陷入一場難熬的虛弱寒冬期。
對於這一切,身為崑崙神主的娘娘她自然不會坐視不理。
這也就意味著,她又要將自己體內的仙髓靈血抽出來滋養萬物生靈。
如此抽髓剝筋之痛,又豈是這小小的千刀萬剮之刑,能夠比擬的。
這鶴羽青年也算是山中老人了,他知曉崑崙之所以願意沾染六道之事。
雖八成是因為尊從父帝遺願,二成做為十萬無根大山之主,娘娘她的確需要司水神源來澤披群山,潤澤萬物。
可哪層想,這位君皇陛下如此無能草包,無力自己煉化父帝遺留下來的司水神源,還需要娘娘耗費神源來助他煉化,飛升尊仙之位。
許是得來的一切太過輕易,君皇乘荒不知珍惜,崑崙淨墟中的萬物生靈並未得到他司水神源太久的披澤潤養,便被他玩女人給玩脫了手。
此後更是不知悔改,在同樣的坑裡再度栽了一個大跟頭,將崑崙淨墟的聖物寒羽池都給丟了。
鶴羽青年都不知曉,他們崑崙淨墟招惹上這麼一個大神入山,究竟給他們帶來了什麼庇佑。
他除了只會給娘娘添麻煩以外,還能做些什麼?
也許是此刻那鶴羽青年憤憤不甘的眼神太過直白,直白到君皇乘荒將他眼神里蘊藏的情緒盡收眼底。
乘荒頓時有些氣急敗壞,他一巴掌狠狠拍落在那池側石台上:「放肆!你這是什麼眼神?!
本君乃是崑崙神夫,這崑崙一山一土皆有一半是屬於本君所有。
本君抽取一點屬於自己的靈脈渡用,還需要你這小小一藥修再此指指點點?!
滄南衣都不敢指摘本君的不是,你有什麼立場再此多生事端?」
那青年深吸一口氣,壓根不敢與如此大人物正面爭論什麼,只能強壓著心頭翻滾的情緒,壓著恭敬有禮的嗓音低聲說道:
「君皇陛下天生神靈之軀,得以微觀天下,舉動回山河,當因知曉,天地至靈誕生不易。
這千脈池更是不易,過於鋪張浪費,竭澤而漁,必遭自然法則反噬。
臣下只是希望君上再行事,能夠得以三思而後行才是。」
君皇乘荒冷冷笑道:「原來你是在怪本君奢靡成性,濫用你崑崙的靈力物資了?」
「臣下不敢?!」
君皇乘荒繼續冷笑:「你嘴上說著不敢,心中卻正是這般想著的!」
他支起身子,居高臨下地看著佝僂跪在地上的藥師鶴羽青年,淡淡說道:「你覺得本君在拖累你們的神主,濫用她的資源,替她不平,為她不甘。
可你哪裡又知曉,本君做為崑崙之夫,身為神族正統帝子,若非在乎這份夫妻之緣,本君又怎會為她而建那真仙教,度化那些這一輩子都不可能生出仙骨的妖仙們?
本君的確是輸了寒羽池不假,可是一味依靠外力而不知修心而淬鍊出來的仙骨,當真能夠改變這世間對妖的差異與偏見嗎?
你瞧,若是沒有本君的真仙教,以著你們神主那秉承出世不入六道的性子,她所掌的臣民,又如何能生出青雲之志,不經一番徹骨寒,哪得梅香撲鼻來。
若無本君護道指引,山中仙民又怎會讓人人嚮往成為守境者,肩負起妖仙之責,為蒼生做表率?」
君皇乘荒收起憤怒氣急的表情,一臉痛心疾首。
「你只看到本君索取性的一面,並未看到本君所付出的一面,這千脈池靈力所失大半,滄南衣翻手之間便可輕鬆補足。」
「可山中無數藏埋妖骨的妖仙,未來的命運皆為本君一人肩負而起,本君此身此心,不敢有損。
你們的神主並未為你們考慮得如此深遠,可本君卻是真正心系崑崙仙民每一人。」
鶴羽青年聽完這麼一番話,大為受到震撼,他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君皇乘荒,心口如被猛撞。
多年來,因為天界的偏見與妖族那不平的命運而感到的無邊暗境,因著君皇乘荒著鏗鏘有力的發言,而綻出了光與亮。
鶴羽青年喉頭哽澀,手足竟是有些無措:「臣臣下竟不知,君上待我崑崙,竟有竟有如此遠慮。」
君皇乘荒淡淡微笑起來,抬起手掌隔空摸了摸他的腦袋。
嗓音透著幾分惆悵之意:「本君本不欲多言,奈何世人誤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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