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七十九章:九焚(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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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符劍自眉心入顱,貫穿後腦。
嬴袖怒睜著一雙冰冷而殷紅的染血雙眸死死注視著百里安,恨聲道:
「縱然我這人生是假的,身份是假的, 可我嬴袖,這兩百年的桀驁不假,驕傲不假,我還輪不到你們來給我定罪!」
語罷,他狠狠抽出符劍,魂火如注,混雜著鮮血不斷從他頭顱中噴涌而出。
嬴袖形同惡鬼,怨念深重的目光里宛含詛咒之意,帶著瘋狂的恨意死死凝視著百里安。
他竟是寧可自毀魂靈也不願屈辱地受那魂剝之刑。
嬴袖在一片血染之地里踉蹌兩步,絕望悲憤之火燒得他雙耳昏聵,他跌跌撞撞地環顧四周。
行至末路之時,看著這千年巍峨的宮闕,儘是一片絢爛瘋狂的扭曲色彩。
耳邊儘是自己靈魂失智的喝嚎聲,他因強烈的求生欲望而誕生於這具靈傀之體。
如今自行解魂求死,靈魂深處那股本能的求生欲望開始瘋狂叫囂,折磨著他的每一寸神經。
嬴袖淒淒一笑,陡然反應過來,他這一生所求,都在為難囚禁著他。
為了追尋那遙遠虛幻的鏡花水月,回顧人生,他竟是未求得剎那的放縱與歡愉。
即將潰散的意識神魂,已經讓嬴袖漸漸看不清這片陽世與九幽的交界之地。
虛假的故土,受困的靈魂, 他就像是一灘髒污的血,彌留人間。
到了最後, 他在昏聵的視線里回過頭來, 似有朝霞從東方的黑暗裡探露出一角影子, 清輝照耀大地。
風輕拂動,青草澀香如影隨來,深深淺淺的一幕溫柔里,他看到了一抹紅色的背影。
嬴袖淒淒一笑,眉心間的血越涌越多,反而靈魂的細碎光輝越來越弱,意識彌留之際。
嬴袖不知哪裡來的力氣,含糊不清地厲吼了一聲百里安的名字,然後瘋狂大笑了起來。
旁人只道這假太子被逼絕路,已然發瘋了。
可百里安卻在他這癲狂的笑容里察覺到了一絲異樣的情緒,他心頭莫名一緊,凝眸直視嬴袖,卻是沉默不語。
嬴袖笑夠了,表情恢復死一般的冷漠,臉上沒有一絲情緒:「今日,我是輸了,可你也未必見得是贏了。」
百里安眼睛眯起,似是明白了什麼, 神情冰冷。
嬴袖身體開始符紙化,斑駁泛黃的舊紙與墨符印記開始爬上臉頰,然後開裂,他低頭目光嘲諷地看著自己的身體,笑了笑,道:
「三年前,你我可謂是共經一場大劫,魔河葬心在天璽劍宗籌謀了數百年的陰謀計劃,都能被人全盤顛翻,輸得一塌糊塗。
今日我雖準備充分,對於中幽勢在必得,可卻也不是未想過自己會落得如今這般下場。」
即將面臨歸隕,可嬴袖面上卻忽然浮現出一抹前所未有的釋懷與崩壞的輕鬆感,他神情平淡道:
「我殺不了你,甚至動不了這中幽上下的任何一個人,這對你來說,就像是話本里描述的那些主角一般,成就了力挽狂瀾的英雄,而我卻是引人詬病的小人,當誅之而後快。
你可以站在那高高在上的位置上,如君王一般一念之間決定我的生死去留……」
說到這裡,嬴袖微微一笑,道:「可我為何要讓你嬴得這般漂亮,既然作為反派角色,我不得好好折騰一番,省的讓你這個英雄當得太寂寞了些。
或許在你眼中,我不過是一個跳樑小丑,可我嬴袖可是十分看得起你,至少將你作為我的一生之敵。
若不給你惹出點大麻煩來,未免叫我白來這世上走一遭了。」
他好似喟嘆地長長舒了一口氣,面上說不出的釋懷:「我就要死了,總得拉上一兩個墊背的,嬴姬,眼下我是動不得了,可在這世上,還有一個女人,愛你如骨。」
「我既不得,不妨就讓她陪我一起共赴黃泉,到了那個混沌的世界……」
嬴袖面上一笑,說不出的陰邪惡意:「我倒是不介意再借著這副皮囊,做她一回心上人,陪她……」
百里安沒有給他說完這句話的時間,殿內驟然呼啦啦大起狂風,將殿內眾人紛紛吹得仰面後跌。
嬴袖脖子被一隻冰冷的手掌扼住,指節分明的修長手指,隱約賁張著青色的筋絡。
一股冰冷錐心的氣機襲來,嬴袖直覺瀕臨最後一刻的魂解釋放陡然凝固。
最後一絲生機被強行留在了體內,破碎的魂魄如碎針一般將他深深刺痛,痛不欲生!
他冷漠的眉眼間終於染上了一絲寒悸之色,近在咫尺的,是百里安那張異常俊秀的臉。
只是此刻他臉色鐵青,烏黑深幽的眼瞳里藏著極深的怒火,正如燒沸的沉沉鐵水一般洶湧翻滾。
百里安寒眸看他,目光攢如堅冰細細打量著嬴袖,聲似寒霜冷冷砸向嬴袖,言語說不出的清晰冷冽:
「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戲碼,即便到了這種時候還不忘激怒我為自己搏得最後一絲生機。」
在嬴袖微睜的目光下,百里安唇角冷冷掀起,扼著他脖頸的手竟是極有抑制力地鬆開力道收了回去。
控制著他體內靈魂奔瀉的氣機驀然消失,嬴袖身體前栽,試圖去抓百里安的衣袖。
百里安垂眸冷視,仍舊他手上鮮血在自己的衣間留下兩道扭曲的血色掌印。
嬴袖身體慢慢滑倒,似是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何百里安竟能夠不顧尹白霜的生死,一句話也不多問,放任他就此死去。
他帶著滿眼的震驚與惶恐,栽倒在地。
最終泛黃老舊的符紙如布滿台霜的殘雪一般,被風一卷,紛紛吹散凋零,獵獵作響。
喬郁神情不解道:「最後關頭,嬴袖此舉又是鬧得哪一出?!」
百里安手中青燈一斜,碧藍的幽火如水一般溢出,將嬴袖的屍首燒得一乾二淨。
砰然燃燒而起的火光幽幽照在他臉上,半明半暗。
他的眼眸深處染著前所未有的絕然和肅殺,一眼無底,猶如寒星肅殺。
喬郁眼神極好,看見百里安握著青燈長杆的手背,青筋凸起,指節發白。
接著便聽道他低沉冰涼的嗓音響起說道:「我去一趟九焚谷。」
中幽蜀地多山多谷地,而其中有一處神靈妖魔禁行之絕地,是為九焚谷,谷中深處,遍地焦土,地裂足有千里,深有十萬丈,四方各設上古大界之碑。
九焚谷下,無任何生靈可行,大界之碑是為封印鎮守,是為鎮壓中幽之下的三千地脈荒火。
地脈荒火,為六界公認之巨大天災,光是一道地脈荒火,便可吞噬九州,令四海乾枯灼滅。
而中幽之下,封印著整整三千道,那是一筆足以重立開天闢地的災害力量!
生者擅入其中,十死無生。
九焚谷,生死之地,無異寶相隨,若非自尋死路者,不會擅入其中。
可谷中地脈荒火,除了焚寂大地山川,卻還有一個奇異的能力作用。
反自苦不得超生之魂靈,不為幽冥所收,不為人間所留,不為輪迴所容者。
若能承其荒火之灼魂苦劫,便可受永生不死之詛咒,在那烈火長海之中,苦熬一世。
自古以來,不知有多少自棄之人的魂魄,被流放其中,永世受苦。
百里安了解嬴袖的心意與性情。
他此番入中幽皇朝,奪位而來,視死如歸。
他心中有恨亦有執著,他的恨源自於嬴姬與他,而那值得他至死執著之人,便唯有尹白霜了。
若他今日事成,中幽淪陷於他手,他自然不會讓尹白霜就此死去。
可他既然擔心自己兵敗戰死,有心拉她上路,自然便不會選擇太遠之地。
尹白霜若有危險,那危險之地,嬴袖只會選擇自己可操控的範圍之內。
那便是中幽!
嬴袖自恃百里安會求他告知尹白霜此刻下落,從而留他一命。
可百里安卻知曉,越是在這種時期,他心亂失智,自己的心緒所思,將皆受嬴袖所掌控。
一旦他真正開口所求,問知地點,尹白霜反而……將陷死地。
那一瞬,百里安不知是以怎樣的力量才迫使自己冷靜下來,分析局勢!
尹白霜此時此刻,必有九成幾率在九焚谷!
喬郁一聽九焚谷這個名字,面色大變,顫聲激動道:「殿下方歸皇朝,萬萬不可衝動意氣行事啊!」
百里安回眸看了身後眾朝臣一眼,寒聲道:「我今日回歸,母親並不知情,我非嬴袖,並不想母親再次心亂受困,爾等既為中幽之臣,當為君分憂。
於國政殿請聖,這種事,我希望只會發生這一次!爾等,可知我的意思?」
「臣等尊令!」
太子強勢回歸,背後暗手無數,藏有的殺棋手段更是層出不窮,令人心悸。
嬴袖帶來的一眾仙門弟子被百里安物盡其用,好好的敲山震虎了一回,中幽朝臣此刻,哪裡還敢起半點異心。
自然是將嘴巴閉得比死人還緊,一切聽從太子定奪。
……
……
九焚谷,赤地千里,放眼望去,滿是絕殺之意。
四方界碑,九丈高,每一面石碑上刻印著龍飛鳳舞的古老契文,煞氣逼人,自行數百重結界,才將那地脈荒火穩穩壓制封印其中。
可即便如此,尚未入界碑之境,身處外側,百里安仍舊能夠感受到鋪面而來的恐怖灼熱氣息,似能隔著肌膚,將全身血液炙烤乾涸一般!
百里安匆匆行至九焚谷,身影不停歇,正欲穿過那四道界碑,又是一道身影急速遁來,橫欄在百里安的身前。
君河壓劍而跪,沉聲道:「少主如今乃是英靈之身,是為太陰大帝以九幽玄冥之力強塑的一具肉身,並無根骨為基。
若擅入九焚谷,必為谷中地脈荒火重創!還望少主行事能三思!」
百里安低首淡淡看了他一眼,道:「大師兄在這三年間,將暗城救下來的那批妖修倒是訓練有素。
嬴袖此番行為,大師兄既有先見之明,可我為何卻從來沒再你口中聽到關於尹白霜的消息?若非今日親耳聽聞,我竟不知嬴袖會起動她的心思!」
君河額前冷汗直淌,忙正色道:「少主明鑑!君河當真不知嬴袖竟留有如此後手!
尹少宮主出事,的確是君河之過!
只望少主能以自身為重,君河願為少主一闖九焚,務必傾盡全力,將尹少宮主安全帶回來。」
百里安眉宇間壓著一絲冷意,他看著君河,沉聲道:「大師兄,我知曉葬心是你的第一主人格,哪怕如今你有了自主的意識,一心想要做好君河。
但行事判斷,終歸多少會受性格的影響。」
忽聽聞此言,君河瞬間大汗淋漓,面色蒼白。
百里安道:「大師兄應當知曉,世上任何虛假的東西誕生最是不易,嬴袖如此,君河亦是如此。
可大師兄與嬴袖最大的區別就是,嬴袖一心想成為百里安,取而代之。可大師兄你……卻只想做好君河。」
君河身體微震,他抬起眸子肅然道:「少主點撥的是,若君河想一直以這個身份活下去,必不可沾染半分葬心的習性手段。
今日此番,君河只念及少主大業,急於求成,滿盤算計與那葬心又有何異,君河深感羞恥愧疚!」
百里安道:「一旦大師兄再度為葬心本性所吞噬,便是我,也無辦法再創造出一個君河來。你……好自為之。」
被百里安不顧情面好一番冷言冷語後,君河慘白的臉反而多出了幾分人色。
百里安並未再繼續同他糾纏,直徑繞開君河,身影為界碑陣光所吞沒。
這一次,跪在地上久久未起身的君河並未出言阻攔。
「這便是一生一世,草木數秋,情深一往,至死方休嗎……」
……
……
九焚谷,雖享有谷之名,實則卻是封隔在山海之中的一處小世界。
身入谷中,極目望去,能夠看到遠方長而遼闊的地平線。
地平線是鮮紅烈火的色澤,四面八方都被死亡與灼熱嚴密包裹著。
遍地焦土赤地,四周出了炎漿在巨大岩石下翻滾流淌的聲音以外,萬物如死,處處可見的是荒蕪的戈壁。
岩石大地的裂縫中宛若利劍破開后土般野蠻生長著大片赤紅色的晶簇。
入珊瑚灌木叢一般密集簇擁著,形成無數如同支流潮海一般恐怖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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