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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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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一行人回到醫館時,聽聞醫童說楊程萬剛剛醒來。謝霄聽說醒了就放了心,他素來不慣那些噓寒問暖的禮數,也不願麻煩楊程萬病中見客,當下請楊岳代為問候便匆匆走了。

    踏入房內前,楊岳與今夏相視一眼,彼此心領神會,桃花林之事暫且不向楊程萬提起,讓他靜心養傷才是正事。

    「爹爹,來,喝藥。」

    楊岳小心翼翼地扶起爹地,今夏端來醫童煎好的湯藥。

    雖剛剛經歷傷腿打斷重接的過程,元氣大傷,楊程萬的目光卻依舊犀利,只望了今夏一眼,便問道:「夏兒,你臉色不對,出什麼事了麼?」

    「啊……嗯……」今夏支支吾吾,撒了個謊道,「不知怎麼回事,馬丟了……我找了半晌也沒找著。」

    原來如此,楊程萬素知她性情,但凡牽涉到銀兩,對她而言都是天大的事,當下也只能嘆口氣道:「官家的馬都打了印記的,民間不敢私藏,你且慢慢找。」

    「我也是這麼勸她的。」楊岳接過湯藥,岔開話題道,「我方才問過沈大夫,他說腿接得很妥當,這幾日就讓咱們住後廂房調養,方便他隨時給您複診。」

    楊程萬深知自己小小捕頭,能受此厚待,必定是陸繹使了銀兩囑咐下來的,緩聲問道:「陸大人呢?」

    今夏楞了楞,這才想起陸繹來:「不知道,我沒留意,之前他還在的……」

    「你們,」楊程萬頓了下,才已有所指道,「你們要謹慎,說話,做事都要規矩,莫讓人抓住什麼把柄。」

    這個人難道是指陸繹?楊岳詫異道:「他一直熱心給您治腿,只要不越逾,我想他應該不至於為難我們吧?

    對兩個小輩有些話不好明說,楊程萬嘆了口氣道:「他熱心自然有他熱心的道理,錦衣衛何時會做虧本買賣。」

    頭兒指得是陸繹別有所圖?

    可頭兒就算治好了腿,也只是個小小捕頭,以陸炳呼風喚雨之能,又能圖他什麼呢?

    今夏不解,楊程萬卻已不願再說下去。

    服侍爹爹用過湯藥,仍扶他躺下休息,楊岳要照顧爹爹,晚間自然留在醫館內;今夏是個姑娘家,多有不便,只得回官驛去。

    「你記得把這個吃了。」楊岳把那瓶芰荷丹給她。

    「我沒事了。」

    「保不齊身體裡還有餘毒未清,吃下去妥當。」

    今夏只得接過來。

    「六枚藥丸就得一兩銀子呢,你可別糟蹋了!」楊岳擔心她不吃,把藥丟一旁糊弄事兒。

    今夏大驚:「這麼貴!那怎麼能吃,咱們把它退了吧,能不能退?」

    楊岳無語:「我說小爺,命要緊錢要緊?這玩意退不了,你不吃可就糟蹋一兩銀子呢。」

    「我知道了。」

    今夏百般無奈地把藥瓶揣進懷裡。

    夜色如墨,無星無月,亦無風無雨。

    今夏躺在官驛廂房的床上,了無困意,腦中密密匝匝都是這幾日間發生過的事情,一幕幕在腦中來回交替。不知是否體內果真有剩餘毒瘴,她靈台一片混沌,絲毫理不出頭緒,便爬起來倒了一枚楊岳給的芰荷丹吞下去,恐辣得難受,又倒了杯水小口小口地喝。

    此丹完全不像她之前所吃的那枚藥,入口冰涼,帶著淡淡水菱角的清香,簡直可以稱得上爽口。

    那麼,她之前所吃的究竟是什麼?又是誰餵她吃的?

    今夏愈發弄不明白,拖了腳步復躺回床上,也不知過了多久,隱隱約約聽見外間梆子響了兩聲,才模模糊糊睡去……

    恍恍惚惚間,她身處一處既陌生又熟悉的大街上,周遭燈火璀璨,人們摩肩擦踵,處處笑語喧譁,仿佛在過什麼熱鬧的節日。她茫然四顧,看不到一個熟悉的面孔,繁燈似錦,她卻始終孤零零的一個人。

    她奔跑著,倉皇尋找,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找尋什麼……

    身子忽然猛地落下,踏入半溪流水,似飄似浮,聽得流水潺潺,見一艘畫舫緩緩飄來,舫中有絲竹之音,娉娉裊裊,少女眼梢眉角般勾人。待那畫舫自她眼前駛過,她才見到舫內一對男女相擁而立。

    那女子緩緩轉過頭來,朝今夏嫣然一笑,面似桃花柳如眉,赫然是翟蘭葉。

    今夏正想開口,忽見那男子也轉過頭來,正是楊岳。他嘿嘿笑著,眼耳口鼻滲出細細紅線,越來越多,鮮血泊泊而流,笑容扭曲而猙獰。

    「啊!」

    今夏大叫一聲,騰地坐起身,自夢中驚醒過來。外間春雷滾滾,電光將室內照得慘白,她方才想起來,今日正是驚蟄,雷從地底而起,驚醒萬物。


    起身摸到桌邊,想點燈卻一時摸不到火石,摸索間她把早前喝水的瓷杯碰落在地,摔了個響脆。

    還不及嘆氣,她尚未回神之際,只聽哐當一聲,門被人踹開,有人強行闖了進來。

    身上只著單衣,手邊連個趁手的兵器都沒有,她隨手抄起茶壺就預備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砸過去再論其他。

    「袁姑娘!」那人道。

    這聲音有點熟,今夏手一滯,夜空又是一道電光閃過,那人眉目雋秀,正是陸繹,卻又烏髮散落,素袍半披,顯然是急匆匆而來。

    「陸大人?!」

    陸繹原是全身緊繃,見她全然無恙,似鬆口氣,沒好氣地瞥了眼她手上的茶壺:「……這也算是待客之道麼?」

    今夏捧著茶壺,慢吞吞地看向半殘的門:「您的樣子,也不像是來做客的。」

    「方才我聽到你這裡有叫聲,」他並不習慣對別人解釋,「還有瓷杯碎裂之聲,以為此間在打鬥。」

    想不出什麼藉口,今夏只得如實道:「我被夢魘住了,起身後想點燈,不小心把杯子打了。大人您真是內功深厚耳力非凡,這麼遠都能聽得清楚。」兩人所住廂房相隔甚遠,況且還夾雜著雷聲,她著實由衷欽佩。

    陸繹冷哼了一聲,也不知是不屑她的欽佩,還是不齒她驚叫的緣由。

    雷聲陣陣,仿佛從屋檐邊滾過,今夏借著閃電總算摸著了打火石,將燈點起,看見地上的碎屑,暗嘆口氣,扯了塊布將它們收拾起來,裹了裹丟在屋角。等她做完,回身看見陸繹竟然還在,而且還坐了下來,原本半披的素袍已穿戴整齊,烏髮仍舊披散著。

    既然他不走,今夏也不好怠慢,倒了杯水推過去:「大人,請喝茶。」

    陸繹並不去端茶,略挑起眉。

    對於這位錦衣衛大人細微表情的含義,今夏已能猜著幾分,無奈且歉然道:「我知道是茶是涼的,可三更半夜,我也沒地方燒水去。大人您大人大量,將就一下吧。」她自己也口渴得很,自倒了一滿杯咕咚咕咚喝下去。

    修長的手指輕輕撫弄著杯子,陸繹並不解釋自己為何還不走,況且錦衣衛做事向來沒解釋的必要。他似帶著幾分漫不經心道:「說說你的夢。」

    「……沒什麼,就是尋常噩夢,」今夏本能地不想說真話,信口胡謅道,「被狗追,被蛇咬之類的。」

    陸繹抬眼望她,緩緩道:「我聽說你今天去了城西桃花林。」

    今夏愣住,一時想不出他是從何處聽說,且究竟知道多少,只能順勢應了聲。

    「命還挺大,沒死啊?」他淡淡道。

    瞳仁嗖一下緊縮,今夏背脊繃緊,戒備地盯著他,沉聲問道:「我沒死,大人很失望麼?」

    聞言,陸繹似乎怔了下,復打量她的神情,壓抑著語氣中的氣惱:「你以為是我想殺你?不是我妄言,我若想要你死,有三十六種以上的法子可以讓你無聲無息地消失。若是我,你以為你此時還能在這裡麼?」

    錦衣衛的手段,今夏自然是知曉的,說老實話,她也想不出陸繹有什麼殺人理由,當然她也沒聽說錦衣衛殺人需要理由。

    於是,她只好不吭聲。

    大概也懶得和她計較,陸繹接著問道:「你在桃花林里遇見了什麼?」

    「一對男女,抱在一塊兒……咳,他們都穿著衣服。」生怕陸繹誤會,她補充道,「女子已經死了,我不認得她的臉。那男子我沒看見長相就暈過去。後來有人往我嘴裡塞了一枚藥丸,讓我含化了咽下去,再後來有人把我抱出了桃花林,我也沒看清他的樣貌。最後,是謝霄背我下山,說起來,我在此事上還欠了他份人情。」

    陸繹冷哼了一聲,才皺眉道:「你能確定真有一對男女,會不會是你中毒後的幻覺?」

    今夏怔了怔,腦海中,那對男女確是古古怪怪模模糊糊,更像是幻境中的人,可是自己又怎麼會有如此臆想呢?

    「我、我不知道。」她慢慢道,「我方才夢見那男子轉過身來,是大楊,臉上都是血。」

    陸繹靜默地看著她,片刻之後才道:「你覺得他想殺的是楊岳?」

    「來人約的是大楊,大楊走不開,我才替他去。」

    「此人知道到醫館找楊岳,必然知道楊程萬正在醫治腿傷。自己爹爹在治傷,楊岳多半走不開,而你會替他去。」

    今夏顰眉思量:「有此可能,但來人為何不直接找我呢?」

    「也許你認得他而楊岳不認得,也許他身上有破綻擔心被你看出來,也許就是故意要讓你放鬆戒備……」陸繹斜眼瞥她,語氣不善,「虧你還是個捕快,怎得連這層都想不到?或者,你是關心則亂?」

    興許是因為謎團太多,自己在此事上確是有點著慌,今夏梗梗脖子道:「大人您對頭兒也挺好的,你也不想大楊出事吧。」

    陸繹慢條斯理地抿了口涼水,才道:「福壽天定,楊岳若真殉職,我能做的,頂多就是自掏腰包讓他享受捕頭待遇。」

    「……」今夏怔住,眨巴了幾下眼睛,緊接著又眨巴了幾下眼睛,臉上驟然堆出與此時極不相稱的燦爛笑容,「大人,若是我……就是我!我也殉了職,您會不會也讓我享受一下……嘿嘿嘿……那個……捕頭待遇?」

    陸繹默然起身。

    「大人!大人!您別走啊,咱們再聊一會兒……我給您燒水泡茶,行不行……」

    任憑今夏打疊起十分殷勤,陸繹恍若未聞,徑直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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