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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千菱在劉氏身旁皮笑肉不笑地冷笑著,憤恨,譏誚,嫉妒,不甘,皆而有之。

    她白細的手指緊攥著帕子,將之揉亂。

    不過一年,她與沈千塵的命運就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沈千塵明明就該跌落塵埃,卻爬到了自己伸手也不可觸及的位置,而自己卻深陷泥潭

    父親死了,她要為父守孝三年,三年後,楚家的狀況只會更糟糕,她還能找到什麼好人家?!

    如果今天楚家還是侯府,貴妃姑母也許會同意自己成為二皇子的側妃,一旦楚家落魄,這件事就再無可能了!

    她與她心心念念的那個少年郎再無牽手的可能了

    楚千菱覺得心口鑽心得疼,心裡有個聲音在吶喊,在哭泣,她想別人也嘗嘗她的滋味。

    「」太夫人啞然無聲地看著劉氏,嘴巴張張合合,似是被人掐住了喉嚨,再也說不出話來。

    太夫人臉色難看之極,仔細想了想,心裡不得不承認,事實似乎正是劉氏說得這樣。

    是康鴻達使了手段在皇帝跟前說了好話才把楚令霄從幽州弄回來了,而他們違了康鴻達的意思,康怎麼會放過他們!

    太夫人閉了閉眼,緊緊地咬住牙冠,好一會兒,胸膛的起伏漸漸平息。

    她睜眼問王嬤嬤道:「逸哥兒人呢?」

    只有楚雲逸了,只要楚雲逸去求了,康鴻達會放過他們的,否則,侯府怕真要完了。

    姜姨娘一直沒靠近,就這麼靜靜地聆聽著,心裡充斥著極致的恨意,仿佛下一刻就要噴湧出來。

    姜姨娘的大丫鬟也是變了臉色,不安地低聲喚道:「姨娘」

    尾音消失在這庭院的微風中,上方的天空中飄飄蕩蕩的白雲姿態萬千,而地上的人心比這變幻莫測的風雲還要複雜多變。

    對於楚家發生的這一切,楚雲逸到現在還一無所知。

    今日一大早,他就和沈千塵、沈雲沐一行人來了郊外的翠微山踏青遊玩。

    此刻,他正不耐煩地催促著:「沐哥兒,七娘,你們別磨磨蹭蹭,左顧右盼的,既然要學騎馬,就好好學!」

    楚雲逸覺得自己的犧牲太大了,竟然不訓練,好心地陪兩個馬都騎不好的小屁孩出來玩。

    楚雲逸的大嗓門驚起了一片棲息在林間的雀鳥,撲楞著翅膀,亂飛一氣。

    然而,在沈雲沐看,楚雲逸不過是紙老虎罷了,沈雲沐騎著他的小馬,笑嘻嘻地轉頭對另一邊的顧之顏道:「七娘表姐,你看到那幾隻鳥沒有,圓滾滾的,真可愛!」

    顧之顏仰頭眺望著天空,努力地睜大眼睛觀察那幾隻小鳥。

    那幾隻鳥飛得太高了,從下方只能隱約看到它們的頭圓圓的,頭頂是棕紅色,翅膀是更深點的紅棕色。

    雀鳥的身體小巧玲瓏,胖乎乎的,可愛極了!

    顧之顏的眼睛亮晶晶的,在旭日的照耀下,小臉上蒙著一層淡淡的金光。

    後方的其他人看著他們三人,皆是忍俊不禁。

    今天出行的隊伍很熱鬧,沈千塵、沈芷、裴霖曄、顧錦與沈菀夫婦都來了,就缺了顧玦一個,顧玦臨時有事去了軍營。

    沈千塵本來是想打獵的,既然顧玦不在,也就歇了這心思,只當帶兩個小孩出來遛遛馬,散散心。

    楚雲逸今天特意跟雲展請了假,自告奮勇地代替姐夫來給他姐當護衛,卻沈千塵打發去帶小孩。

    「那是棕頭鴉雀!」楚雲逸給兩個小屁孩上了一課。

    沈雲沐眨了眨鳳眼,回首朝楚雲逸隨看來,那眼神似乎在說,真的嗎?

    「你們看那裡,」楚雲逸抬手指向右前方某棵樹的樹冠:「那棵樹上有個掌心大小的鳥巢,像碗一樣,這就是棕頭鴉雀的鳥巢。」

    沈雲沐和顧之顏的眼睛忙碌極了,又循著楚雲逸指的方向去看樹梢上的鳥巢。

    「看到了,我看到了!」

    「那個鳥巢好可愛!」

    「快看,小鳥歸巢了」

    沈雲沐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

    楚雲逸心道:這小屁孩就是小屁孩,為了這麼點小事就咋咋呼呼的!

    眾人悠閒地策馬漫步於葳蕤的山林間,目光所及之處都是濃濃綠意以及漫山的野花。

    沈千塵湊過去和沈芷咬耳朵:「娘,你看,逸哥兒還是那樣,口不對心的。」這小子太傲嬌了,總是做出一副嫌棄的樣子,但臉上卻在笑。

    沈芷被逗笑,隨口道:「是啊,逸哥

    兒這彆扭的性子也不知道像誰!」

    「反正不像我!」沈千塵撇得一乾二淨。

    沈芷更樂了,笑聲如銀鈴。

    策馬跟在沈芷後方的裴霖曄也聽到了母女倆的這番對話,眉眼含笑,腦海中不由想起了記憶中的那個紅衣如火的少女。

    曾經的她也是一個天真無憂的少女,自從他十七年前去了北地從軍後,他見過她的次數屈指可數,看著她從婚後起漸漸地收斂了笑容,讓自己披上盔甲,讓自己無所不能

    而現在,她終於又重拾了笑容。

    真好!裴霖曄怔怔地看著沈芷臉上燦爛的笑靨,心口一片柔軟。

    這時,沈雲沐調轉馬匹的方向,策馬朝沈芷母女倆過來了,揮舞著手裡的弓箭顯示他的存在感。

    「娘,姐,我剛剛說給七娘獵一隻小兔子,你們要不要?」他嘿嘿笑道,洋洋自得。

    與其說,沈雲沐是來詢問的,其實他是來炫耀的,炫耀他要給顧之顏獵兔子。

    沈芷:「」

    沈千塵:「」

    母女倆再次感慨楚雲逸與沈雲沐這對兄弟的性格真是天差地別。

    沈雲沐是還沒獵到兔子,就要先找人大肆炫耀一番,弄得人人都知道他今天要去獵兔子;

    而楚雲逸恐怕會先去獵了兔子,等獵物到手後,再漫不經心地說一句,我給你獵兔子了。

    這時,顧之顏也策馬追了過來。

    她剛學騎馬不久,所以不是一個人騎馬,有一個十二歲左右的丫鬟帶著她同騎。

    顧之顏一本正經地說道:「表弟,我要活的!」

    「活的死的有什麼關係,能獵到兔子就好。」沈雲沐聳聳肩,無所謂地說道。

    顧之顏堅持道:「活的!」

    沈雲沐仿若未聞,琢磨起兔子的一百種吃法,咽了咽口水。

    兩個小孩因為兔子的事鬥起嘴來,看得其他人覺得有趣極了,再度失笑。

    愉快的笑聲此起彼伏。

    沈菀望著前方精神奕奕的顧之顏,拉了下顧錦的袖子,與他相視一笑。

    他們夫婦聽從了沈千塵的意見,給顧之顏找了一個會點拳腳功夫的丫鬟,主要是為了陪顧之顏出門,並與她一起練武。

    自從有了這個名叫「巧風」的丫鬟後,沈菀覺得自己也放心多了。

    像今天,由巧風與顧之顏同騎,沈菀也就不必時時盯著,她只需要這樣不近不遠地跟著,等到顧之顏偶爾回過頭時,能看到自己的存在就好。

    沈菀也笑了,笑靨如嫵媚的嬌花,轉頭對右側的沈千塵嘆道:「塵姐兒,謝謝你!」

    沈千塵對顧之顏付出的精力,沈菀都是看在眼裡的。

    自從那日顧之顏對沈千塵真正打開心扉說起了她被拐走時發生的事,那之後,沈千塵每間隔幾天,都會再和顧之顏聊一次,也不逼她,只是誘導她去說那時候的事,一點點地解開她的心結。

    這段日子,顧之顏進步神速,雖然還是有些膽小敏感,但已經不會因為有陌生人靠近就歇斯底里地亂叫亂跑。

    現在的顧之顏看著就像一個普通的小姑娘一樣。

    女兒真的大好了!

    沈菀感覺心口暖暖的,笑意更深。

    類似的感激之語沈菀早就說過很多次,可她還是忍不住想說,再多的話語也表達不了她的感激。

    沈千塵不僅是救了她的女兒,也同時救了她,救了顧錦。

    「七娘,」顧錦策馬來到顧之顏的身旁,笑眯眯地看著女兒,討好地說道,「別理你表弟,爹給你抓只活兔子好不好?」

    顧之顏用力地點頭:「嗯!」

    她還炫耀地看了楚雲沐一眼,意思是,你不給我抓活兔子,我還有爹呢!

    顧錦頗為自得地挺胸,覺得自己在給女兒撐腰。

    說起打獵這個話題,幾個男子都是躍躍欲試,尤其楚雲逸。他取下背在身後的那把長弓,隨意地彈了下弓弦,道:「母親,姐,七娘,那你們在這裡等一會兒,我們幾個去獵兔子。」

    打算去打獵的是楚雲逸、顧錦與沈雲沐三人,裴霖曄留下了,四個男人的意思是總要留下一個護衛女眷周全,以防萬一。

    很快,楚雲逸、顧錦與沈雲沐三人就策馬往山林深處去了,而沈千塵、沈芷等幾個女眷則原地歇息。

    丫鬟們往地上鋪了油布供主子們坐下,又取出了隨身攜帶的食盒,把茶水和點心一一取出。

    沈千塵

    、沈芷與沈菀悠閒地喝茶,吃點心,說說笑笑。

    至於顧之顏與裴霖曄相當忙碌。

    顧之顏在周圍轉圈圈,到處採花,在裴霖曄以及丫鬟巧風的協助下,採花變得輕而易舉,哪怕是那些長在高處的花枝,裴霖曄也能輕而易舉地爬上樹摘下,還掏了幾個鳥蛋。

    起初,顧之顏對裴霖曄是畏懼的,根本不敢太靠近。

    可是,等裴霖曄給她掏了幾個淡藍色的鳥蛋時,她鼓起了勇氣,小心翼翼地走向裴霖曄,從他手上拿起了一個鳥蛋。

    「這是棕頭鴉雀的鳥蛋。」裴霖曄把聲音放得很柔,很低,仿佛生怕嚇到了顧之顏似的。

    顧之顏把玩著鳥蛋就捨不得放手了,從前她只見過鵪鶉蛋、雞蛋和鴿子蛋,這還是她第一次看到淡藍色的鳥蛋。

    看著這一大一小湊在一起說話,沈菀猶有幾分不可置信的喜悅。顧之顏一直害怕陌生高大的成年男子,現在繼曹師傅後,她又能靠近裴霖曄了。

    沈菀感慨地對沈芷說道:「大姐,表哥還挺會哄小孩的!」

    她的語氣中帶著幾分意味深長。

    沈菀是聰明人,有些事不用旁人說,她也會看,也會聽。

    沈芷微微一笑,輕輕地「嗯」了一聲。

    顧之顏精力充沛,摘了花後,又去做花環,一做就是好幾個,沈千塵、沈芷、沈菀與裴霖曄四人一人一個,等到一個時辰後,顧錦抱著活的白兔歸來,也得了女兒一個花環。

    楚雲逸、顧錦與沈雲沐滿載而歸。

    顧錦毫不吝嗇地夸楚雲逸:「逸哥兒箭法不錯,兩隻山雞都是一箭命中。還有兔子窩,也是他找到的,我們三個分別守著幾個洞口,把兔子給熏出來了。」

    他們抓了四隻兔子,不僅是顧之顏和沈雲沐得了兔子,楚雲逸還給沈千塵、沈芷也送了兔子。

    沈千塵與沈芷抱著兔子,母女倆再次「噗嗤」笑出了聲。楚雲逸的性子果然是這樣,一個人默默地想好了,再默默地去做,然後再一鳴驚人。

    楚雲逸:「」

    楚雲逸被她們笑得一頭霧水。

    沈千塵抬手拍了拍楚雲逸的肩膀,意味深長地說道:「今天我們托逸哥兒的福,吃烤山雞!」

    她的眼眸里笑意盈盈,心想:楚雲逸的性子真的與楚令霄、姜敏姍全然不同,很細心,也很體貼,因為知道顧之顏不喜歡死兔子,就特意獵了山雞。

    楚雲逸被沈千塵看得有些侷促,乾脆就躲開了:「前面有溪水,我去處理一下山雞。」

    沈千塵就讓江沅去給楚雲逸打下手,開始做生火的準備,忙得不亦樂乎。

    最高興的就是顧之顏與沈雲沐,他們看什麼都新鮮,吃什麼也覺得新鮮,笑不絕口。

    這一天,他們在山裡美滋滋地吃了烤山雞,這才踏上了歸程。

    當他們來到京城的西城門,已經是下午申時了。

    玩了大半天,顧之顏與沈雲沐在極端的亢奮後,疲倦至極,兩人都在兩家的馬車裡睡著了。

    沈千塵和沈芷也有些疲倦,唯有楚雲逸精神奕奕,出去玩一趟與他平日裡的操練根本不能比,一個是玩,一個是拼。

    他們才剛過城門,一行車馬就被一夥身著銅盔鐵甲的禁軍將士攔下來了。

    其中一個大鬍子中年將士指著馬上的楚雲逸,下令道:「來人,把楚雲逸拿下!」

    見禁軍出兵拿人,一些進出城的路人忍不住駐足,想看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楚雲逸皺了皺眉頭,正想問憑什麼,卻被馬車裡的沈千塵搶在了前面:「憑什麼?!」

    沈千塵從馬車的車窗里探出了頭,裴霖曄與江沅策馬上前,一左一右地來到楚雲逸的身旁,形成一種護衛性的姿態。

    裴霖曄認得對方,只給了兩個字:「杜華堂,你敢!」

    杜華堂也同樣認識裴霖曄,眉梢微動,隨即就恢復正常。

    別人怕他裴霖曄,他可不怕,誰人不知道裴霖曄在錦衣衛不過虛銜,一直被錦衣衛指揮使陸思驥晾著。

    「裴大人,楚家涉嫌謀反,」杜華堂拔高音量,故意讓自己的聲音傳到周圍旁觀人的耳中,「楚令霄已經被拿下,我們也是奉命拿人,無關人等不要多管閒事。」

    涉嫌謀反?沈千塵幾乎要笑了,她當然不相信,楚令霄沒這麼大的膽子,他也就是個窩裡橫罷了。

    沈千塵根本就懶得與這些人廢話,言簡意賅地說道:「你們有什麼話,去宸王府說!」

    「楚雲逸,我們走!」

    沈千塵對著楚雲逸做了個手勢,讓他別跟這些人浪費時間。

    沈千塵、楚雲逸一行人要走,但車馬才往前駛了一丈,就被那伙禁軍又強勢地攔下了。

    如果說,此前杜華堂對沈千塵的身份只是有所懷疑的話,現在也已經確認對方的身份。

    這個少婦打扮的年輕女子肯定就是那位傳說中的宸王妃了。

    杜華堂眸光一閃,面無表情。

    若是平時,他自然是要宸王府一點面子,但是今天康鴻達下了令,必須要帶走楚雲逸。

    杜華堂毫不退讓,義正言辭地說道:「楚家有謀反之嫌,康大人已經下令封府,現在整個楚家就差楚雲逸一個,末將必須將其帶回楚家!」

    「至於楚家是否清白,康大人自然會調查清楚,不會平白冤枉了楚家!」

    杜華堂這番話說得理直氣壯,說話間,他自馬背上高高在上地斜睨著沈千塵的臉。

    「宸王府不肯讓末將把楚雲逸帶回楚家,莫非是心中有鬼!」

    「難道宸王府勾結了楚家要謀反不成!!」

    他這字字句句簡直誅心,存心把宸王府也拉下水,想逼得宸王妃避嫌。

    旁邊那些圍觀的路人也聽到了「宸王府」這個關鍵詞,不由倒吸了一冷氣。

    沈千塵:「」


    沈千塵神色淡淡地挑了下右眉,這時,楚雲逸抿了下嘴唇,出聲道:「姐,我跟他們走一趟吧。」

    「不行。」沈千塵以一種不容反對的語氣斷然道。

    楚雲逸緊抿薄唇,他知道他姐的性子,說一不二,不敢質疑她的話。

    沈千塵又抬眼看向了那名依舊騎在馬背上的杜華堂。

    「宸王府事還由不得你來置喙!」沈千塵徐徐道,聲音不輕不重,「我想帶走的人,還不由你來反對。無論是誰,想藉機鬧事的話,宸王府必定奉陪。」

    她的目光明明從下往上地看著杜華堂,卻讓杜華堂倍感壓力,仿佛被俯視的人是自己似的。

    她就這麼隨意地坐在馬車裡,只從那湖色的窗簾後露出大半張臉,五官清麗動人,周身釋放出一股迫人的氣勢。

    杜華堂只覺得頸後的汗毛都倒豎了起來,心口警鈴大作,感覺自己就像是被那種大權在手的上位者盯上似的。

    他已入不惑之年,從先帝時期就在朝中任職,也曾陪先帝出行狩獵,過去這幾十年來,他見過的貴人不知凡幾,卻也只在屈指可數的極少數人身上感受到這種懾人的威壓。

    裴霖曄冷笑了一聲,微微拔出腰側的配劍,露出一截銀色的劍刃,劍刃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他們宸王府可不是怕事的人!

    今天他康鴻達的人敢在這裡對宸王妃動手,那麼今天他就敢發信號彈,招來宸王府的侍衛、五城兵馬司以及他在錦衣衛的人手,他倒要看看到底誰能笑到最後!

    杜華堂的眼角抽了一下,然後又抽了一下。

    他敢在楚家橫衝直撞,敢在楚家拿下任何一個人,那是因為現在的楚家幾乎一無所有了,楚貴妃與二皇子母子也擺明想跟楚家撇清關係,楚令霄這個人不過是一灘爛泥,又有哪個有腦子的人會想和爛泥攪和在一起呢!

    但他此刻面對的可是宸王妃,宸王會允許外人當眾打宸王府的臉面嗎?!

    前來拿人的那些禁軍將士全都在悄悄觀察杜華堂的神色,見他臉色鐵青的樣子,心中有數了。

    禁軍將士全都不敢再攔,於是,沈千塵、楚雲逸這一行車隊就這麼緩緩地穿過人群往前駛去。

    而那些圍觀看熱鬧的人見熱鬧散場,也就紛紛散去了。

    馬車的速度越來越快,將西城門遠遠地甩在了後方。

    原本在馬車裡睡著的沈雲沐經過方才那一鬧已經清醒了過來,此刻正目光灼灼地盯著沈千塵。

    待馬車轉彎後,沈雲沐的口中爆發出一聲亢奮的歡呼聲:

    「姐,你方才也太威風了!」

    沈雲沐的雙眼簡直在發光,胸口溢滿了一種不知該怎麼用言辭來形容的自豪。

    小傢伙像小奶狗一樣往沈千塵的身上撲了過去,蹭啊蹭。

    沈千塵好笑地拍了拍他的背,臉上早就沒了之前的威儀,只有盈盈的笑意。

    馬車外的楚雲逸也聽到了沈雲沐誇讚聲,先是微微勾了下唇角,跟著又像是驟然想到什麼,繃住了嘴角,一副安之若素的樣子。

    一行車馬在駛過兩條街後,

    就與沈菀一家人的馬車兵分兩道,接著,沈千塵先把沈芷與沈雲沐送回了沈宅,然後才令車夫回宸王府。

    回王府後的第一件事,她就吩咐江沅去打聽了一下楚家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江沅回來得很快,她把王府長史程林華帶了過來。

    今天康鴻達派人先圍楚家又拿下楚令霄的動靜實在太大了,被京中不少人都看在了眼裡,程林華當下就找人去調查了這件事。

    「王妃!」程林華神色鄭重地作揖行禮,「屬下讓人去查了,楚令霄在流放期間確實犯了些事。」

    程林華覺得他們王妃攤上了這麼個親爹,也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霉了。

    「幽州以及幽州以北一帶山匪橫行,有大小山寨至少百來個,其中有三個山寨勢力最大,這些山匪常年在大齊的東北邊境出末,為害一方。楚令霄與其中一個名為謝家寨的山匪暗中有些勾結。」

    「他曾經窩藏過一個謝家寨的山匪,那人還是寨中的三當家。」

    大齊朝建立已經百餘年,但這百餘年並非順順利利,一直處於一種內憂外患、危機四伏的狀態。

    不僅是南有昊國,北有赤狄,西北還有諸多小國覬覦在側,還有其他雜七雜八的問題,比如沿海不時有倭寇上岸,再比如東北一帶有山匪橫行。

    東北一帶多山林,少耕地,時不時冬季還要遭遇雪災,周邊還有蠻夷小族滋擾,當地滋生了大量的土匪,有齊人,也有外族人,更有一些被發配幽州的犯人乾脆投靠了土匪的,人員十分複雜。

    如果說,楚令霄真的曾經窩藏過那個謝家寨的三當家的話,那麼他就是犯了謀反罪。

    但是這個世界的事從來也不是非黑即白這麼簡單的,楚令霄畢竟沒真的落草為寇,這件事可以輕輕放下,也可以從嚴處置。

    程林華接著稟道:「王妃,現在楚家已經被康鴻達的人包圍了起來,大門也被貼了封條,似乎是要被抄家。」

    沈千塵若有所思地抿唇,眸光微閃。

    現在的發展很明顯了,禁軍這架勢分明就是直接給楚令霄判了謀反罪,短短半天,拿人、封府又抄家的,明顯是故意往重了處置。

    這是康鴻達下的令,康鴻達的私心昭然若揭。

    想著西城門的一幕幕,沈千塵第一個念頭就是:康鴻達此舉莫非是為了楚雲逸?!

    程林華默默地瞥著坐在下手的楚雲逸,很顯然,他也是這麼猜測的。

    沈千塵半垂著眸子,默然不語,她又覺得似乎哪裡不對。

    須臾,沈千塵又抬眼看向了程林華,吩咐道:「你安排幾個人去沈債那裡守著,未免有人去那裡搗亂。」

    程林華二話不說地應了命。

    等程林華走了,楚雲逸才有些遲疑地問道:「姐,我是不是該回去?」

    沈千塵淡淡地斜了楚雲逸一眼,眼神如雲似霧,輕飄飄的,再一看,又隱隱染著洞悉人心的光華。

    沈千塵覺得楚雲逸總算是長大了不少,要是從前,他肯定忍不到程林華離開,也不會問自己,只是悄悄地去犯蠢。

    看在這個臭小子這回還算聽話的份上,沈千塵耐著性子道:「不必,小事而已。」

    楚雲逸:「」

    雖然沈千塵雲淡風輕地說這只是一件小事,但是楚雲逸的心態還是沒有辦法那麼平穩,回想著西城門的一幕幕,他就覺得周圍的空氣變得壓抑起來,隱約能感受到一種劍拔弩張之氣。

    這幾個月來,楚雲逸成長了很多,即便以他的見識,依舊看不透現在的局面,心底卻有種莫名的直覺:這件事已經不僅僅是干涉到楚家,應該是康鴻達與宸王府的一場博弈了。

    也許沒有自己,還會有別的由頭。

    明白歸明白,但是當他真的置身局中時,也沒那麼容易把自己摘出來。

    到了晚間,夜幕綴滿星子時,顧玦姍姍來遲地回來了。

    沈千塵立即把這件事一說,其實早就有人把事情稟了顧玦,顧玦沒有多說,只是道:「讓逸哥兒暫住這裡就是。」

    反正楚雲逸在宸王府也住了兩個月了,繼續住下去也無妨,宸王府又不怕多一雙筷子。

    見顧玦不說其它,沈千塵默契地不再問了,反正她都聽王爺的就是。

    燭火被吹熄,屋裡陷入了一片黑暗中,寂靜無聲,再無人語。

    夜色漸濃,空中開始落雨,春雨細無聲,隨風潛入夜。

    這一夜,雨水淅淅瀝瀝,而這京城的人心比連綿春雨更為躁動,

    永定侯府被封府、抄家的事在一天之中傳遍了整個朝堂。

    雖然永定侯府早就已經是一個邊緣的勛貴府了,但好歹也是楚貴妃與宸王妃的娘家,二皇子的外家,這場抄家還是引來了京中不少人的觀望。

    不止因為楚家楚貴妃與宸王妃的娘家,二皇子的外家,還因為下午宸王妃在西城門前與康鴻達手下的人對上的事。

    這件事涉及宸王與康鴻達,令得那些朝臣勛貴不得不關注,不少人都在暗地裡猜測著,是不是宸王府和康鴻達要對上了。

    一些好事者都在等著宸王妃去給楚家出頭。

    連太子顧南謹也在當晚得知了這個消息,立刻招人問個究竟。

    小內侍出去後,獨自留在書房裡的顧南謹微微蹙眉,神色凝重。

    他是太子,身為太子,他本該第一時間得到消息的,但這次卻晚了這麼多

    顧南謹透過窗口往外望去,望向了養心殿的方向,目光似要穿透那沉沉的夜色似的。

    外面夜色如墨,細雨綿綿,從他這裡,根本看不到養心殿。

    顧南謹呆立原地,恍然不知時間流逝。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小內侍回來了,走到了顧南謹身後,喚了聲:「太子殿下?」

    顧南謹這才回過神來,轉過身來,在窗邊坐下。

    窗戶依舊敞開著,任由細雨隨夜風飄進屋裡,點點雨滴沾濕了茶几。

    小內侍理了理思緒,稟道:「上午康大人派了禁軍去永定侯府拿人,把楚令霄帶走了,現在侯府被封,不許任何人出入。」

    「禁軍參將杜華堂親自去西城門捉拿楚家大公子楚雲逸,不過宸王妃不讓他們帶走楚雲逸,楚雲逸現在跟著宸王妃留在了王府。」

    「宸王殿下半個時辰前剛剛回王府,宸王府那邊暫時沒有任何的動靜。」

    隨著小內侍的通稟,顧南謹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他到現在才知道這些事。

    顧南謹深吸一口氣,臉頰繃得緊緊的,冷聲問道:「是誰給康鴻達的權力,動用禁軍去抓人?!」

    康鴻達是京營總督,手掌戍衛京城的上十二衛和禁軍三大營,這是皇帝對他的信任與重用,但不代表他就可以隨意調動禁軍。

    這可是京城,天子腳下,任何一人擅自調動禁軍,就難逃一個謀反的嫌疑。

    康鴻達是個聰明人,他能走到今天這個位置可不是全憑他當年對皇帝的救命之恩,他這個人看似風流不羈,其實為人謹慎。

    因此,當顧南謹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心裡約莫也有了答案。

    果然——

    「回殿下,康大人曾進宮面聖。」小內侍恭敬地答道。

    也就是說,拿下楚令霄是皇帝的命令。

    皇帝已經病了兩個半月了,纏綿病榻,因為精力不濟,他甚至無力召見六部閣老,基本上是顧南謹每日或者隔日把摺子帶過去念給他聽。

    在這種情況下,皇帝居然還會接見了康鴻達,可見對他的器重。

    顧南謹抬手揉了揉眉心,一邊思索,一邊自語著:「康鴻達到底是什麼意思?他為什麼突然會對楚家動手?」

    顧南謹其實沒有問對方的意思,他只是在自問,在思考而已。

    不想,那小內侍竟然小心翼翼地說道:「殿下,也許是因為楚家大公子。」

    顧南謹:「???」

    這些內侍宮人在深宮中什麼腌臢事都見過,其實心裡也沒覺得這事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只不過,他現在面對的人是太子,就不得不斟酌著言辭,免得污了貴人的耳朵。

    停頓了一下後,小內侍才道:「康大人有龍陽之好,似乎是看上了楚家大公子,甚至楚令霄能從幽州回京也是康大人的手筆,似乎是楚家與康鴻達暗地裡達成了什麼協議。」

    小內侍大致把他打聽到的那些事說了:「但是,楚令霄回京後,絕口不提當初的承諾,還與他二弟楚令宇因為爵位的事鬧得兄弟失和,家宅不寧。楚令霄還把楚雲逸送去宸王府避風頭,想讓宸王府來庇護長子。」

    小內侍實在是無法評價楚令霄所為,楚令霄膽敢拿康鴻達開涮,這不是找死嗎?!

    「現在不少人都在說,康鴻達是惱羞成怒,在公報私仇呢!」

    說句實話,小內侍也覺得大有可能,康鴻達那可是睚眥必報的人,正因為如此,京城中的文武百官才會畏他如虎。

    顧南謹不置可否。

    就如同康鴻達了解顧南謹一樣,

    顧南謹對於康鴻達這個皇帝跟前的紅人也不可能一無所知,應該說知道得不少,也包括康鴻達有斷袖之癖的事。

    康鴻達素來風流好色,可謂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他也曾為他的小情人在朝中打開方便之門,但是謹守尺度,遲鈍拿捏得恰好是皇帝能接受的程度,讓皇帝覺得人無完人,讓皇帝覺得康鴻達是真性情。

    康鴻達其實是個公私分明、極為理智的人,顧南謹不太相信,康鴻達會做這麼衝動做這種沒有理性的事情,尤其是在皇帝重病的前提下。

    試想,如果皇帝知道自己重病,而康鴻達還有心思玩這些爭風吃醋的把戲,皇帝會這麼想?!

    康鴻達不可能那麼蠢。

    顧南謹無聲地自語:「他怕是在用公報私仇掩飾什麼。」

    他的嘴唇微微動了動,聲音實在太輕,饒是小內侍豎起了耳朵,也沒聽到顧南謹在說什麼。

    小內侍低頭垂手站在原位,太子沒讓他走,他自然是不敢走的。

    屋子裡安靜了下來,唯有燭油燃燒時發出的滋滋聲從燈籠中偶爾爆出。

    顧南謹右手成拳,在被雨水濺濕的茶几上輕輕地叩動著,一下,兩下,三下

    康鴻達與顧玦的博弈既然開始了,還有皇帝也涉及其中,就意味著這件事不可能無聲無息地落下帷幕。

    顧南謹知道,他是太子,就註定他不可能獨善其身。

    這兩個月來,他與顧玦的關係的也算漸入佳境,他有心以他的誠意一步步地解開顧玦對皇家的心結,他希望等他即位後,可以讓顧玦重歸朝堂。

    所以,他不想因為康鴻達的這件事讓顧玦心有怨懟,讓顧玦與皇家的裂痕更深。

    顧南謹想了想,又問了一句:「宸王白天去了豐臺大營,入夜才回來?」

    小內侍出聲應了。

    顧南謹的右拳又在茶几上叩了幾下。既然宸王妃下午就知道了楚家的事,顧玦不可能一無所知,但是他卻沒出面,那麼,顧玦到底是為了避嫌才沒有庇護楚家,還是壓根不在意楚家?

    他想了一會兒,也不能確定這一點,有一點他是確定的,他不希望這件事再鬧下去了。

    顧南謹的右手停了下來,對小內侍吩咐道:「傳孤的口諭,撤回守在楚家的禁軍。」

    皇帝重病,太子監國,所以,現在太子也可以以儲君的身份代行聖旨,但這時,又有一個中年內侍進來了,稟道:「太子殿下,倪公公來傳皇上的口諭,宣殿下過去養心殿。」

    這都快二更天了,父皇在這個時間派人來宣自己,顧南謹不得不懷疑也許與康鴻達的這件事有關:莫非父皇是想警告自己別管這件事嗎?

    顧南謹思忖著起了身。

    面對皇帝的宣召,他為人子、為人臣,都沒有拒絕的餘地。

    顧南謹心事重重地走出了屋,就看到倪公公笑眯眯地在檐下等著自己,屋檐外,細雨飄蕩,倪公公的鞋與袍角都被雨水濺濕了。

    倪公公客客氣氣地伸手做情狀:「還請太子殿下隨小人走一趟。」

    顧南謹微微頷首,小內侍給他撐起油紙傘,還有人走在前面提著燈籠。

    幾人下了早已被雨水淋濕的石階,朝著養心殿方向去了。

    夜晚的皇宮,分外的安靜,因為下雨,一路過去路上也沒幾個宮人,宛如一個空城,也唯有那些或近或遠的燈火為這裡添了幾絲人氣。

    下雨時,走得慢,從東宮到養心殿的這一路用了比平時足足多一倍的時間。

    顧南謹熟門熟路地隨倪公公往皇帝的寢宮方向走去。

    寢宮內,如同往常般瀰漫著一股濃濃的藥味。

    顧南謹微微蹙眉,忽然覺得這裡似乎少了什麼對,少了皇帝平日最愛點的九和香。

    「」顧南謹心裡咯噔一下。

    下一瞬,只聽「吱」的一聲,後方的門被關上了,那乾脆響亮的關門聲仿佛在顧南謹的心頭捶一下。

    倪公公客客氣氣的聲音緊接著響起:「太子殿下,皇上只是想請殿下在這裡冷靜幾日。」

    言下之意是皇帝把太子給軟禁了。

    顧南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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