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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疫病縣(三)(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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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咳咳」石頭張被冷風一嗆,連咳了幾聲。他皺著眉一手掩著鼻口,一手在面前扇了扇,嘀咕道:「這是什麼味道?好像是藥味,還混著些別的味道就跟什麼東西長了霉似的。」

    「新鮮藥汁再混雜一些霉了的藥渣,就是這種味道。」江世寧解釋了一句,他倒是沒有掩住鼻子,畢竟這種味道於他而言稀鬆平常

    江家醫堂後屋有好幾隻小火爐,每天從早到晚幾乎都汩汩煎著藥,新鮮藥湯味常年不散。而年年四月的梅雨天裡,藥渣早上倒在後門口,晚上去清理時便會悶出一股淡淡的腐朽味。所以這二者的混合,對江世寧來說,並不難認。

    可江家醫堂才多大點兒地方,這清平縣又有多大的地方?想要一開城門便散出這種味道,這附近少說也得有個十來戶人家同時在煎藥、倒藥渣。

    這麼多人同時生病?

    眾人陡然有了些不大妙的預感

    江世寧臉色一變,抬腳便要往城裡去。誰知眾人剛走了兩步,守城的幾名士兵「刷」地上前,手裡握著的長刀刀頭一架,便將去路死死攔住了。

    「近日本縣城門不予通行,諸位請回。」守衛硬邦邦地說道。

    「敢問幾位官爺,為何不予通行?」江世寧聞言便有些急,忍不住開口問了一句。

    守衛依然公事公辦地冷聲道:「無可奉告,請回!」

    只是他說著這話時,眼睛忍不住直朝玄憫瞄。他身邊另一個方臉守衛長刀一挑,指著玄憫打橫抱著的人,皺著眉道:「你抱著死人來做什麼?尋晦氣?」

    他說著,便伸手要來推玄憫,想讓他們這幫人離城門遠一些,別杵在這裡礙事。

    「啪」

    那方臉守衛眼看著快要推到玄憫時,薛閒將罩在臉上的黑布一掀,蒼白的手一把鉗住他的手腕,扭頭幽幽道:「好好說話,動什麼手腳?」

    「呵」守衛驚得縮了一下手,居然沒能抽回去。

    他約莫是沒想到一個用黑衣裳從頭蒙到腳脖子的人居然是活的,頓時毫無防備地被薛閒嚇了一跳,臉紅脖子粗地喝道:「大膽!裝神弄鬼是何企圖?」

    他低頭看了眼薛閒瘦白的手指,不像是孔武有力的模樣,便又用力掙脫了兩下,誰知那手指卻仿佛鐵鉗似的,半點兒鬆動的跡象都沒有。

    「你放手!」方臉守衛瞪著薛閒。

    「行啊」薛閒懶懶道,「你先說說,這好端端的,城門為何就不讓人進了,還有沒有通融的餘地?」

    這祖宗嘴裡說得客氣,可配合著手上的力道,怎麼看怎麼像威脅。

    其他守衛見此情況,瞪了眼睛紛紛上前一步,眼見著便要圍過來。抱著薛閒的玄憫微闔雙目,嘴唇輕動兩下,右腳輕輕踏了一下地面。

    那些守衛只覺得腳下地面莫名一抖,他們隨之被顛了一下,眨眼間便又被顛回了原地。

    守衛們大驚失色:「地動?!」

    看來安慶府先前的地動給他們留下了一些陰影,以至於被這麼顛了一下後,那幾個守衛便僵在原地,面面相覷,一時間連動都沒敢動,似乎在屏息等著被顛第二回。

    「你放手!」被薛閒鉗著的方臉守衛也有些忐忑,他矮了身,再度抽了抽自己的手腕,沖薛閒道,「不是我們不想說,諸位也看到了,清平近日地動頻發,屋舍不穩,疫病不斷。讓你們回去是為你們著想,又不是害你們!」

    「疫病?」薛閒抓住了關鍵,「清平縣鬧疫病了?」

    方臉守衛見一時打發不掉他們,便搖了搖頭道:「前些日子地動,縣裡地面裂了幾道口子,從地下爬了些不知名的黑蟲出來。縣內有些人被那些黑蟲咬了,身上便長了疹子,痛癢難忍還不能撓,一撓便破,要不了兩天便開始大片大片地潰爛,形容可怖。」

    「大夫呢?沒及時抓藥診治麼?」江世寧忍不住問道。

    「最初哪知道那麼多,有些人難以忍受去找了大夫,有些人只當是小毛小病,隨意處理了一番。結果便發現這毛病是會傳人的」守衛說著還壓低了嗓子,語氣幽幽的,聽起來頗有些驚嚇意味:「傳得還格外快,沒聞見這滿城的藥渣子味麼?」

    「行了,跟他們費什麼口舌!」其他守衛見地面沒再顫動,便再度直了身體,不大耐煩地要來趕人。

    薛閒心說:你們再這麼攔著我,我可就不管了啊!我什麼都做得出來。

    這祖宗做起事來向來有些無所顧忌,這幫守衛雖然不是不講道理,但他們也確實得想辦法進城。再這麼攔下去,他不介意再變回龍直接從城牆上飛過去。

    就在守衛全部聚過來,打算來硬的時,站在靠後處的一個黑皮突然「啊」地驚叫一聲,指著方臉的後脖頸道:「李哥,你,你脖子後頭!」

    「怎麼了?」方臉一聽他這口氣,頓時有些不安,下意識用空著的那隻手摸了把後脖頸。他今早穿衣時莫名覺得那一塊有些不對,還以為是衣服磨的,因為時間匆忙趕著來換崗,也沒顧得上探究。

    「長疹子了!」另一個守衛借著燈籠光湊近了細看一眼,登時朝後退了兩步,「兩塊拇指大小的!」

    眾人原本還勾頭去看,一聽這話,「呼啦」一下潮水般散了開來。

    「哦這就是你們所說的疹子啊,你虎口處也有。」薛閒平靜地捏了捏他的手腕骨,示意他看一下虎口,「喏,也有一小塊。」

    那方臉侍衛整個兒便傻在那裡。

    薛閒瞥了那疹子一眼,頓時冒出個想法。

    這祖宗冒出的想法向來非同尋常。就見他突然「嘶」地抽了一口氣,沖自己抓著方臉的手指道:「確實傳得夠快啊,我這就也長上了。」

    方臉聞言一驚,木愣愣地低頭看過去,就見薛閒手上正以肉眼可見的架勢起了一大片紅紅的疹子,從手指尖一路往手背上蔓延。很快整隻手便又紅又腫,被手腕上的蒼白皮膚一襯,顯得格外觸目驚心。


    周圍那幾個守衛已經被這一幕驚得徹底說不出來話了,方臉更是臉呼吸都忘了,一臉驚恐地聽見薛閒嘀咕著問了一句,「你們方才說這疹子長了還會怎樣?」

    其中一個守衛下意識地喃喃道:「痛、痛癢難忍,破皮潰爛」

    「哦對。」薛閒應了一聲。

    於是在場的所有守衛便眼睜睜地看著他那隻手變得皮開肉綻,手指輕輕一動,便抖下來一塊肉。

    守衛:「」

    「爛到什麼程度來著?」薛閒又問了一句。

    所有守衛俱已驚呆了,一個字都沒說得出來。

    見沒人回答,薛閒咬了咬舌尖,便乾脆玩了個大的

    那方臉守衛見那他的手越爛越嚇人,開始撲簌撲簌往下掉血肉了,登時叫了一聲,被薛閒那爛爪子鉗著的手猛地朝後一縮。他不動還好,這一動

    就聽「啪嗒」一聲,薛閒整隻手從腕骨處爛斷開來,徑直掉在了地上。

    守衛:「」

    「你看,我也被傳上了,就這麼一會兒工夫手都爛沒了,我還是個半癱,走不了路,受我拖累他們腳程也慢,這時候再讓我們原路返回,等走到另外的縣城找到大夫開了藥方,我估計整個兒就爛在他身上了。」薛閒用那爛得能看見白骨的爪子朝玄憫指了指,差點兒戳到玄憫臉上。

    「」

    玄憫只掃了他那手腕一眼,就默默闔上了雙眸

    眼不見為淨,再多看一眼,他怕他會忍不住將這作妖噁心人的孽障直接扔到地上去。

    「你是不是應該讓我趕緊進城找個大夫?」薛閒一副「我就是如此講道理」的模樣,語重心長道,「回我個話,別杵著了,再杵著你也要爛了。」

    方臉守衛一個哆嗦,在這連連驚嚇中下意識讓開了路。

    「多謝。」玄憫淡淡說了一句,抱著薛閒大步流星朝城裡走。他步子一動,兩邊的守衛再度朝後讓了兩步,紛紛貼上了城門,好像只要離他近一點點,自己也會爛成薛閒那樣似的。

    守衛們看著他們的背影,久久不曾回神。好半晌之後,其中一個守衛無意間餘光一瞥,突然叫了一聲:「你們看!」

    眾人應聲扭頭,就見那守衛指著薛閒原本站著的地方,道:「剛才的手,剛才的手不見了」

    就見方才薛閒掉落在地的手已然沒了蹤影,取而代之是一截不知從哪兒折來的白梅枝。

    守衛大驚,轉頭打算去追,卻發現那幾人已然沒了蹤影,不知拐去了哪裡。

    他們正打算上報給頭領,結果見到那方臉守衛還杵在那兒,又猛地剎住步子,遠遠沖他道:「李哥,李哥?別愣著了!快去找大夫啊!要是那醫堂正忙,就先去離得最近的方家藥鋪抓些藥,藥鋪最近沒少給人抓藥,方子必定都記熟了!你的崗我們替上,你趕緊回去吧,啊?」

    「嗯。」李力愣了愣,應了一聲。他低頭將長刀靠在城門邊,一聲不吭心事重重地往西邊的城內醫堂去了。

    和他相反方向的東邊胡同里,玄憫他們正跟著江世寧朝他長姐家走,石頭張邊走還便忍不住回頭張望一番,生怕有大隊的守衛追過來。

    「別勾著脖子了,沒人跟上來。」薛閒光靠耳朵便能聽出來有沒有人追過來,「這么小心作甚。」

    眾人心道:你有臉說?

    每到一個縣城,這祖宗都要當眾搞點事情,好像做點什麼就白來了一趟似的。

    江世寧曾經來過安慶,所說次數不多,但路還是熟的。三拐兩拐便站在了一座門宅前面。

    門臉很並非正門,而是對著窄巷的後門,門兩邊各蹲著一個圓形石雕,夾著兩級石階。

    「正門是藥鋪,向來忙碌,自家親眷走動都從後門走,通著後院和宅子。」江世寧解釋道。

    「禿驢,放我坐一下。」薛閒趁著江世寧扣門,讓玄憫把他放在了石雕上。

    他捏著那露著骨頭的手腕,一邊重新把真正的手抻出來,一邊沖玄憫道:「勞駕,給我再來一個淨衣咒,不小心把肉糊在袖口了。」

    「」不論是石頭張還是敲著門的江世寧就連甚少理人的陸廿七都一臉慘不忍睹地扭開頭去。

    玄憫瞥了眼薛閒的袖口,一觸便收回了目光,以他那見不得髒污的性子,看這一眼已是極限。他大約是被這孽障弄得十分糟心,也沒應薛閒的話去畫什麼淨衣咒,估計是覺得淨衣咒也很難把剛才那副破皮爛肉的場景徹底淨掉。於是他頂著那張冷若冰霜的臉,抬手直接在薛閒手肘處劃了一道,又乾乾脆脆地一扯。

    那袖子仿佛被刀切了似的,從手肘處齊齊整整地斷了開來。

    玄憫就這麼拎著那半截糊了肉的袖子,面無表情地劃了火寸條,直接給燒了個乾淨。

    「」薛閒大約從沒想過有人敢隨隨便便撕他的衣裳,更沒想過第一個有這膽子的居然是這禿驢,登時光著半截手臂驚呆了。他瞪著眼睛愣了半晌,又兀自低下頭,二話不說撩起了玄憫的僧袍,使勁擦了擦自己那「爛完了又長出來的手」,而後往玄憫面前一送:「來燒,我光了膀子,你得光腿才能平我心中之憤。」

    江世寧默默沖玄憫投去同情的一瞥,正打算說什麼,就聽面前的窄門被人從里拉開了,一個十多歲的姑娘問了句「誰呀」,探出了頭來。

    熟臉!

    一見是認識的人,江世寧笑了笑,拱手道:「哦,是杏」

    他剛說了兩個字,那姑娘便是一聲尖叫,二話不說砰地關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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