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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請安(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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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夜,盈時徹夜未眠。

    她只要一閉上眼,各種回憶撲面而來,心口裡的痛苦恨意反覆折騰著自己。

    盈時緊咬著牙,一聲不吭,一直煎熬到天亮,頂著眼下一片烏青起了床。

    「替我梳發,梳的樣式簡單些,再選一身素淨的衣裳,我去給老夫人請安。」盈時吩咐春蘭。

    春蘭聽了勸她:「府醫昨兒特意叮囑叫娘子多歇息,不能操勞了。不如奴婢朝老夫人夫人那邊給您說一聲?您多歇息幾日再過去便是......」

    盈時卻已自己走下了床。

    「我已經遲了兩日沒去請安,今日不可再遲了。」她道。

    春蘭見盈時鐵了心要去,也不再勸,端水進來替她拭面,又執起梳子給盈時梳頭。

    看著盈時綢緞一般的鴉發,忍不住嘆息:「娘子都是新嫁的娘子了,再不得像以往那般梳著鬟髻了。」

    不僅不能梳鬟髻,連珠釵花鈿都不能用了。

    春蘭替盈時將滿頭烏髮一點點梳順,挽做垂雲髻,只往她鴉黑的鬢角簪上一朵素絹白花,再戴上素銀耳墜。

    銅鏡中漸漸映出一張年輕的臉龐。

    新月籠眉,春桃拂臉。意態幽花未艷,肌膚嫩玉生香。1

    巴掌大的一張臉上,縱使素容,依舊稀珍艷媚。

    這年,盈時只有十六歲。

    她擁有著健康年輕的身體,真好啊

    桂娘領著香姚送衣裳進內室,向來溺愛盈時的她倒沒勸盈時歇息:「您昨日闖入香閣總歸傳出去不好聽,梁家這等門第怕是最忌諱這些的。今日您去給老夫人處好好問個安,告個罪,只說自己昨日的不是就好了旁的也別多說,誰也不能怪罪您。」

    畢竟昨日那出鬧得大,幾乎前來祭奠的夫人爺兒們都知曉了消息,誰不讚嘆她家娘子幾句?她家娘子願意守著婚約嫁入梁家,為了這點兒事兒就要罵她家娘子?

    那這梁府上下也當真是翻臉無情,心胸狹隘了!

    盈時聽了應下,她這回前去請安,自有她的道理。

    梁府老夫人年紀大了,自從聽聞孫子過世一時間傷懷,陸陸續續病了好些時日。

    前世盈時嫁過來時也沒叫她過去見面,身為長者,更不好在孫輩靈堂前露面。

    是以前世盈時見到老夫人已經是梁冀葬禮結束後半個月的事兒了。

    盈時前世與老夫人感情十分淡薄。

    因為她知曉韋夫人十分不喜歡老夫人,前世時常與盈時說起老夫人待她的嚴厲與處處不公來。

    說這位老夫人打心裡瞧不上她是繼室,總防著不肯放權給她。說老夫人總抬舉二房夫人叫她二人一同打理府務,叫外府諸人成日瞧她的笑話。

    年輕人總是有些嫉惡如仇,偏聽偏信。

    是以盈時對著那位老夫人總是怕多過於敬,在老夫人面前總是能不多言就不多言,能避則避。

    但後來老夫人病重到離世的那段時日,盈時在她身前伺候,倒是與她熟悉了許多。

    老夫人生性嚴厲,心腸卻遠遠不是韋夫人說的那般刻薄。

    至少,比韋夫人這等兩面三刀的陰險之人要光明坦蕩的多。

    盈時想,這世自己雖沒什麼抱大腿的想法,可也不會愚蠢的到處得罪人。

    尤其是這位老夫人——

    ......

    高牆巍峨,青磚黛瓦。

    青石鋪就的地面平整如鏡,其上紋路勾勒著山川脈絡,隱隱透出古樸之意。

    盈時攜著婢女穿過曲折蜿蜒的抄手遊廊,一路可見廊上雕樑畫棟,花鳥魚蟲皆栩栩如生。

    京中的穆國公府足足五進。

    重重疊疊的瓦壟黛瓦,將蒼穹都擠壓的小了。

    盈時去到容壽堂時,時辰不早不晚。

    兩扇半敞的格窗前,一片花圃鬱鬱蔥蔥,栽種著四時不謝色彩斑斕奇花異草,花香四溢。

    容壽堂前的嬤嬤們各個都是眼尖的,早早上前來給盈時問安。

    「昨晚老夫人聽聞三少夫人病了,驚心吊膽念叨了半宿,吩咐奴婢今兒一早選一株百年人參,並著兩盒金絲血燕給晝錦園裡送過去呢。」

    盈時便道:「勞煩祖母惦記了,是我的不是,入府幾日一直未曾探望祖母,祖母這幾日身子可還好?」

    婢子們一面差人往內室通稟,一面回盈時的話:「老夫人早早醒了,大夫人並著二夫人來,如今正在裡頭說話呢。」

    盈時一聽,倒是不曾想自己這般湊巧,與韋夫人又是撞上了。

    不過她既然要走這條早晚要與韋夫人撕破臉皮的路,如今自然不會害怕面對韋夫人。

    在等候的間空,盈時在格窗前花圃邊靜靜欣賞起花草來。

    仔細說起來,這便也是青梅竹馬的好處。雖然她搬離京城好幾載,可年少時她與梁家女眷也算混了一個眼熟,與梁家兩位未出閣的姑娘還有些年幼時的交情在。


    如今想來,她前世最後淪落到那般可憐的境地,也有幾分過錯出在自己身上。

    誰叫自己糊塗,不會做人。

    盈時才這般想著,門帘便被掀開,一個穿著綠褂子的婢女笑著來引她進去。

    盈時連忙收攏思緒,提著裙擺跟在她後頭。

    入了門階,便見明窗淨几,古銅香爐,中堂里圍屏圍出一方臥榻。

    髮鬢全白的老夫人端坐於臥榻上,穿身灰綠滾邊的對襟褙子,鬢邊插著一枚不辨成色的黑珊瑚簪。

    兩側分別坐著韋夫人與蕭夫人。韋夫人看到她來時,眼中有些驚詫。

    盈時只看一眼便收回視線,垂著眼合袖上前,給上首的老夫人並兩位夫人一一請安。

    老夫人面容很有些憔悴,髮鬢蒼白,壓著唇角眼皮子耷拉著,不聲不響的樣子看起來十分嚴厲。

    梁氏門閥世族,數代占據河東,入朝為官的梁氏子弟更是數不勝數,子息昌盛。

    穆國公府這一支乃梁氏主枝,只可惜這一支子息單薄的緊。

    身為穆國公府輩分最高的老封君,老夫人膝下唯得一子一女。

    長子便是前些年守城戰死的大將軍後追封的武宣公梁征。

    先國公先妻娶的是趙郡李氏的娘子,夫妻二人年紀相仿,感情甚篤。卻也是子嗣緣差了些,成婚七八年才磕磕盼盼生下了世子梁昀。

    只可惜李氏夫人是個福薄的,生下兒子後據說當日就產褥熱去了。

    他們這等人家,自然沒有丈夫為妻子守孝一說。才得的兒子嗷嗷待哺,滿府的糟心事都需要一個女人來操持。

    梁征拗不過父母施壓,最終還算有些良心,為了亡妻留下的兒子續娶了李氏夫人的親表妹,韋夫人過門。

    二人隔了四年生下三爺梁冀,梁冀才生下來沒幾歲,先國公便外任去了,直到後來身故,大房也沒旁的孩子出世。

    老夫人另有一女早早出閣,嫁給宗室親王琅玡王為妃,後隨著丈夫就藩,成婚後山高路遠也只逢年過節王妃與梁家有家信往來。

    老夫人年輕時生產傷了身子,為梁家血脈著想,便做主抬了侍妾,這才又生了二房老爺梁挺。

    二老爺雖不是老夫人親生子,卻自幼由著老夫人親自撫養,待老夫人至孝,二人與親生母子無異,如今是官運亨通,官拜中書通事。

    二老爺年少時由著老夫人做主,娶妻蕭氏,後夫妻二人育有一女兩子,大兒子便是行二的二爺梁直。

    另還有一個四爺,四爺生來身子就弱,常年久病,早早被送去河東老宅養病讀書,也只逢年過節回來一家團聚一趟。

    二房的長女已經出嫁了,嫁去了南地兒,這回梁冀忌日她正巧染了病,沒法子攜兒帶女趕回來祭拜弟弟。

    時隔多年,盈時已經不記得這位大姐姐的模樣。

    只依稀記得後來聽蕭夫人說起,說是大姐夫家待她十分的不錯,丈夫敬重,婆母喜愛。

    而今的盈時想來也只是笑笑。

    有梁家這麼個娘家靠山,便是嫁的天王老子,又怎敢不敬重。

    這世道就是這般,女人靠著男人,男人靠著宗族,平民百姓則全靠著老天爺同朝廷賞口飯吃。

    另還有兩個不是蕭夫人肚皮里出來的姑娘,府上的二姑娘三姑娘。

    二人一個小字琬娘,另一個小字瑗娘,兩位姑娘同歲,今年還未及笄。

    穆國公梁府的後輩比起旁的五世同堂排行動輒三十多四十多的府邸,實在算少得可憐。

    聽說隔壁時常來幫忙喪事的永定侯府,光是與盈時同輩的嫂子就十幾個,娘子二十多個,記名字都該記的頭疼。

    滿打滿算,公府與盈時同輩的媳婦兒就只二少夫人小蕭氏一個。

    至於為何他們府上大爺拖到如今都沒成婚,二爺反倒先一步成了婚?

    據盈時前世從韋夫人嘴裡聽到的消息,大爺原本同盈時梁冀一般也是小小年紀就訂了親的,訂的是他姑表姐。

    前些年二府都準備要大肆操辦婚禮的,誰曾想剛好趕上打仗,先公爺過世。

    梁昀論禮制該守孝三年,二人的婚事就此耽擱下來。

    他能耽擱,女方卻不能。本來就是梁昀表姐,比他還大了一歲,再拖三年豈不是都成了老姑娘了?

    無奈二府便只能退了婚事。

    當然,這事兒是明面上的原因。

    私底下嘛......

    據說是那位琅玡王的郡主看上了旁人,這才求著她父親上門退的婚。

    這事兒十分不光彩,幾乎是梁昀光風霽月人生中唯一一滴泥點子,是以府上從沒人敢提起。

    還是前世韋夫人不小心說漏口才叫盈時知曉的。

    重回一世,盈時才恍然大悟,這根本不是說漏嘴。

    這就是韋夫人在炫耀自己生的兒子呢。

    同是梁征的兩個兒子,同是梁家長房嫡出,一個是被姑娘嫌棄退過婚的,一個則是死了還有姑娘願意上趕著嫁進來。

    可不是麼,這樣看來梁昀可沒弟弟有本事。

    有盈時這個上趕著嫁給死人的蠢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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