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殺年豬(1 / 1)
又是幾場大雪,年根就到了,家家戶戶殺年豬,生產隊也殺豬殺羊給社員分,姥爺拿著鋁鍋到生產隊去領肉,回來張興明一看,半鍋羊肉湯,到是熬的奶白奶白的,就是肉少的可憐,知道別人家肯定比姥姥家多,不過也沒辦法。
豬肉到是和別人家一樣,四斤多的一條,這東西沒法做假偏幫,只能從肥瘦上找,姥爺拿回來這條肉明顯偏瘦,這要是放在2013,肯定說是條好肉,可是這時候人都求著弄肥的回家好洘油,瘦的沒人愛要。
張興明還記得上一世爸爸領自己去副食商店買供應肉,拿著肉票先找人,給人遞根煙,說點好話,然後砍上大塊肥膘高高興興的回家。下貨?這時候除了是自己殺的豬,還哪有人買那東西吃,全做香腸了。
又過了幾天,終於輪到姥姥家殺豬了,村里就一個殺豬匠,得一家一家排著輪,早早的姥姥就起來燒水,又準備了兩盒煙,這時候煙還沒有濾嘴,五分錢一盒的橋牌,深棕色的煙杆,這煙八幾年一盒就漲到一毛一了,那時五分錢一盒的只有一種混葉牌。還有一小包茶葉,是爸爸帶來的,廠里分的茉莉花茶,在農村這可也算是好東西了。
八點不到,殺豬匠棉衣外頭套著皮褸子進了院,身上背著一副皮叉(帶刀鞘的褡褳),上面插了好幾把形狀大小各異的刀具,身上冒著一股殺氣,他一進院豬就開始不安,在圈裡轉著圈叫,雞鴨也躲的遠遠的。
進了院門,殺豬匠抹了一把鬍子,吼了一聲:「殺豬嘍喲。」聲音尖銳悽厲,然後四下拜了拜,才走進院子,來到早就準備好的木案子前。
幫忙的和姥爺一起進圈把豬抓了,抬到案子上壓住了,豬沒好聲的叫著。
殺豬匠右手拔刀,左手上豬側臉上拍了拍,好像在安慰豬一樣,右手把刀在豬脖子上找准地方,然後猛的一刀就插了進去,那速度角度力量,真有大俠的風采。刀子插進去還要攪一攪,然後一抽,血便嘩嘩的流出來,流到案子下面放好的盆里,姥姥拿根棍子在淌下來的血里不停的攪動,這樣血就不會很快凝固,一會好灌血腸。
血淌了一大盆,慢慢的止住了,豬也不動了,大家把豬抬到燒好的熱水上,用滾水燙皮刮毛(有的地方不刮毛,而是剝皮,遼東鳳城一帶就是),不一會豬毛去淨,豬變得白生生的躺在案板上,殺豬匠換了把刀,開始開膛剖腹,把內臟拿出來擺到盆里,再去腿拿頭,拆出排骨,把肉切成大條擺放好,他的任務就算完成了。姥姥把煙和茶葉遞過去,又給了二元錢,殺豬匠把煙和錢收好,拿著茶葉看了看,笑著說:「這是好玩藝兒啊,姑娘給拿回來的吧?我可得著了,開年抓崽豬前招呼我,隨叫隨到。」再按慣例給他拿條肉,他說什麼也沒要,收好刀具奔下一家去了。
幾十戶人家殺豬,可真是夠他忙活一陣的,錢到是也不少賺,再加上一家一條肉,他還能拿回去幾口豬,在這年代也算是富路活了,可惜一年也就這一陣,再就是開春抓豬崽的時候騸豬(給公豬做計劃生育)了,不過那個沒啥賺頭,也就一家五毛錢。
送走了殺豬匠,大家忙活起來,灶上酸菜已經下了鍋,把大骨放進去,等酸菜燉爛了再放上血腸和白肉(五花肉),就是地道的東北殺豬菜了。
姥爺收拾豬腸子,邊上有人搭手,把洗好的小腸套起來開始灌血腸,在血里加蔥花薑末澱粉鹽,攪勻了,用漏斗灌到小腸里,兩頭用線紮緊,放到開水裡煮,煮的時候水不能翻花,要不停的拿涼水點,還得準備一根簽子,腸上有鼓泡的地方拿簽子放氣,這個活路要經驗豐富才行,一不小心血腸就炸了,變成了一鍋血糊塗了(血粥)。
這邊煮著血腸,那邊煮肉切片(殺豬菜的肉片要先把肉煮熟切片再下到酸菜里),下貨收拾乾淨直接送外面凍好,再把排骨條肉掛到外面屋檐下面冷凍,豬頭豬腳拿到一邊用燒紅的鐵條仔細的燙去褶皺里的毛,里外清洗,這個要用來上供的,必須處理的漂亮。
二米乾飯燜好,這邊白肉下鍋,血腸也好了切成小段碼到鍋里,殺豬菜就好了,搗了蒜泥拌好醬油,大傢伙炕上炕下坐好了開吃。除了年夜飯,這頓在農村算是真正的好席面了,一年也就這麼一回,所有人甩開腮幫子吃的稀里呼嚕的,額上都冒著汗珠,吃差不多了,姥爺把燙好的酒拿上桌,你一盅我一盅慢慢喝起來,酒喝好天也差不多黑了(東北冬天下午四點左右就黑天了),眾人下炕穿鞋帶著醉意各自回家,年豬算是殺完了。
殺了豬,年前還有件大事,就是點豆腐。
那個年代,吃豆腐可不像後世那樣隨時去超市買回來,大部分還不愛吃。那時候一年難得吃一次豆腐,像過節一樣,而且只能在冬天才可以。
做豆腐也要早早就開始準備,先選豆子,把癟的壞的挑出來,泡上一大盆,要讓豆子充分吃夠水,一般冬天要泡二三天,夏天就用不著了,泡個十幾個小時足矣。
泡好豆子,又要去拉驢回來,上磨,慢慢的把豆子磨成生豆汁,過濾後裝在桶里,濾渣可以反覆上磨。
把磨好的生豆汁放在大鍋里燒開,燒的時候要不停的攪動,不然會糊鍋底,豆腐就不能吃了。
燒開煮熟後,按比例加入滷水攪拌,熟豆汁就開始凍化,就是形成豆腐腦。把豆腐腦舀出來,放到鋪好包布的木盤子裡,上面壓實,靜置涼透,豆腐就做好了。
干豆腐的做法和豆腐一樣,只是最後壓的時候豆腐腦鋪薄一點,包布多疊幾層再壓。
姥姥燒鍋,姥爺壓豆腐,張興明和哥哥就一人端一大碗豆腐腦,拌點雞蛋醬,趴在炕沿上吃的滿頭大汗。話說,吃豆腐腦和炸花生米自古以來就有爭鬥,人只要生出來便會加入進去無一倖免,千百年來形成兩大勢力誓死不休,也不知道啥時候能決出勝負。
反正,張興明是咸黨,鐵桿的,他吃炸花生米也必須放鹽的。
在農村自家做豆腐是件大事,左鄰右舍啥的都要來吃的,姥姥家因為離堡里遠,也沒喊誰,姥爺就切了些豆腐,給南溝這邊幾家人一家送了些,第二天鍾老四家又來買了些去。
東北的黃豆是全世界最好的黃豆,含油量高,各種酸啊素啊含量都是別個的幾倍十幾倍幾十倍,由其那時候豆腐是用滷水點出來的,那叫一個香,好吃到心縫裡。後來,東北黃豆在國內就絕了種了,只有美國有種,而我們種的都是美國rb的轉基因了,豆腐也都改用石膏點,就吃不到那個味道了。
那年頭農村過年其實真沒啥大意思,家家都窮,啥都沒有,但是那種過年的氛圍是現在所沒有的。
鞭炮是必須有的,姥爺用了一整天的功夫到公社買的,來回二十多里地,大雪天,走的慢,那時候又不通車。一百響的大地紅,買了四掛,一掛小年敬天,一掛三十送灶(送灶王爺上天匯報工作),一掛初一抬頭(就是迎灶王爺回家),還有一掛就是給張興明和哥哥放著玩的了,二毛七一掛,還不是家家都能放起的,有的人家裡就只一掛三十送灶,小孩想放,想都別想。
哥哥把一百小鞭小心翼翼的拆散開,給了張興明三十個,張興明就笑,擺擺手全給了哥哥,把哥哥樂夠嗆,小心的裝到兜里,像拿著寶貝一樣。
然後姥姥把買來的紅紙裁開,讓姥爺拿了到村里去請滿倉他爸給寫對聯。張興明的這個叔伯親大爺是村里唯一的老師,管著全村孩子的一到四年級課程,是村里唯一的文化人。(爺爺輩的爺是正常發音,父輩的大爺二大爺是一聲,輕音)
寫了對子拿回來收好,這得等三十當天才能上牆。然後就是粘窗花,糊牆紙貼年畫,做粘豆包蒸餑餑。城裡還會炸油條麻花做油炸粘糕,農村沒這麼奢侈。
窗花都是手工剪的,這時候農村啥也買不到,全靠手工,一副窗花幾毛錢,也算是個收入。
窗花的樣式也沒有後來那麼複雜,就是福字,喜鵲登梅,五福臨門,大吉大利那麼幾種,有六分盤那麼大。
三十那天,全家人都換了新衣,屋裡屋外掃得一乾二淨,大紅的春聯一貼,喜慶勁就出來了。
姥爺把紅燈籠拿出來,用繩子穿好,這時候還是用蠟燭,要等天黑了點了蠟燭像升國旗一樣把燈籠拉到高高的燈籠杆頂上去。
下午四點過,村里鞭炮聲就一家挨一家的響了起來,張興明和哥哥也跑到院子裡把一百小鞭點了,蹦跳著看著它炸完(一百響,你想想費時幾秒?那時候可是好大的樂趣),然後叫著跑進屋,張興明和哥哥爬到炕上,姥姥姥爺一邊一個坐在炕沿上,四個人開吃團圓飯。
吃過飯,洗了腳,四個人躺在炕上聽收音機,那時候可沒有哪個領導向全國人民拜年,和平時一樣的節目,沒一點過年的意思。
初一一大早起來,剛吃過餃子,外面鑼鼓聲震天動地的響起來,村裡的秧歌隊來挨家挨戶竄院子拜年了,孫悟空,豬八戒,大頭娃娃,跑旱船,小媳婦騎驢,後面跟著高蹺隊,大鼓敲的震得人耳朵嗡嗡直響,所有人穿著彩色的綢制戲服,一路扭著就進了院子,在院子裡繞了幾圈,開始原地扭起花活,領頭的大聲喊著吉祥話。村裡的孩子幾乎全都跟來了,戴著狗皮帽子,穿的各式各樣的棉襖,圍著起鬨。
姥姥上去給了一塊錢,領頭人道了謝,又喊了幾句吉祥話,一群人敲鑼打鼓奔下一家去了,院子裡扔了一地的紅紅綠綠的彩紙(真正的彩紙,就是普通的各色紙張剪成小塊),張興明也被哥哥拉著跟在秧歌隊後面看熱鬧。
跟著秧歌隊一圈走下來,就到了中午,秧歌隊回村去了,哥哥想跟去,張興明說啥也不去,這不是自己找罪受嘛,這麼冷的天,零下三十幾快四十度了,看這熱鬧幹啥,還不如躺火炕上睡覺呢。張興明不去,哥哥也只好做罷,拉著張興明在院子裡放小鞭,一會炸雪,一會炸鳥,一會撒泡尿等凍硬了炸,看得張興明臉直抽抽。
晚上的時候,家家戶戶的燈籠都掛了起來,夜色下白茫茫的雪地上,點點閃動的紅光像一顆一顆閃爍的紅色星星點綴在群山之中,紅色星光里被大雪厚厚的捂著的顯得臃腫厚重的草房這時候卻是美極了。
就在這自然美景中,在燒得火熱的炕上,享受著火盆的溫暖,四口人圍著桌子,吃著肉餡的餃子,感受著春節的喜悅,憧憬著明天的美好生活,其樂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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