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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二章 除魔(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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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菊娘也是見過世面的人,第一次被降世軍擄走時,以為天都要就塌掉,曾有一任丈夫在戰場上受了重傷,回來之後就在她面前一口一口地吐血而亡,也曾有爭她不得的男子,狂怒之餘,處心積慮地想要殺死她……

    凡此種種,馮菊娘總能勇敢面對,從未有過如此持久的恐懼。

    這一次,她真的感到戰慄。

    她承認自己不是良家婦女,去見寇道孤時不懷好意,一心想要敗壞此人的名聲,她也承認自己算不得忠誠,做這些事不全是為了維護徐礎的利益,還想藉此揚名,好獲得歡顏郡主的重視。

    她知道鄴城眼下由誰做主,以為這是自己贏得富貴的一條曲徑。

    可事情的進展與她預料得全不一樣。

    一見面,寇道孤就拋出一個獨特的問題:「太初有道,亦有非道乎?」

    馮菊娘一愣,隨即笑道:「寇先生真看得起我,居然問我這樣的事情。」

    「我不教授他人學問,更不陪人練習辯術,你有悟道之心,咱們說下去,若無,請離開,不要浪費我的精力。」

    馮菊娘認真想了一會,回道:「原本無道,亦無非道,一旦有道,必生非道。」

    寇道孤冷笑一聲,對這個回答雖不滿意,卻沒有結束論辯,繼續問下去,馮菊娘見招拆招,她沒讀過多少書,沒法引經據典,但是極聰明,大致摸清對方的套路,寇道孤的每一個問題幾乎都藏著陷阱,越是認真回答,越會落下其中,非得超越問題本身,才能離陷阱稍遠一些。

    今晚,寇道孤緊扣「非道」兩字,一連提出十一個問題,馮菊娘都用同樣的方法回答,寧可東拉西扯,也不直接回答。

    「有悟道之人,可有半悟、暫悟、似悟非悟之人?」

    「對於悟道之人,沒有半悟、暫悟、似悟非捂之說,對於尋常人,身處非道之中,不辨道之真假,以此看人,才有半悟、暫悟、似悟非悟之幻象。」

    馮菊娘對自己這個回答很滿意。

    寇道孤也難得地沒有冷笑,馬上又問:「你看我是何等樣人?」

    「我看冠先生是悟道之人。」

    「我看你是何等樣人?」

    「先生看我是迷途之人。」

    「你看自己是何等樣人?」

    「我看自己……是求悟之人。」

    「你可悟了?」

    「未悟。」

    「你來求悟,還是求未悟?」

    「自來只有求悟,哪有求未悟之說?」馮菊娘笑道,她已能慢慢跟上對方的連環逼問,甚至能夠分出一些餘力弄些姿態。

    「於己為求悟,於人則為求未悟。」

    「小女子還是沒有明白。」

    「道能否化為非道?」

    「不能,能化為非道,必非正道。」馮菊娘脫口道。

    「已悟之人能否退為未悟?」

    「不能,悟即是悟,若退為未悟,從前便非真悟。」

    「然則你為何來引我退入未悟之境?」

    馮菊娘笑道:「寇先生可冤枉我了,我來見先生,只為問道,怎敢引先生進入旁門左道?再說我也沒有這個本事。」

    「脫掉你的衣服。」

    馮菊娘一愣,「寇先生在說笑吧?」

    寇道孤一臉嚴肅,「我從不說笑,脫掉衣物,露出你的魔女本相,看我是否會受誘惑,也好斷你一片痴心枉想。」

    「我沒想誘惑寇先生。」馮菊娘有些心虛。

    「心懷惡意已是罪過,當面撒謊更是罪上加罪,馮夫人,你一生顛簸,就沒仔細想過究竟是為什麼嗎?」

    馮菊娘又是一愣,想起劉有終的話,她在得到富貴之前還得經歷重重磨難,「運氣不好唄。」

    寇道孤冷笑,「如你現在這般樣子,便有運氣,也與你擦肩而過。你自恃貌美而聰明,能夠輕易騙過一切人,殊不知,受騙之人,資質皆不如你,你頻繁委身於下下之人,哪來的好運?資質強於你之人,早將你一眼看穿,避你唯恐不已,你亦不肯爭取,縱有好運,也不會落在你頭上。」

    馮菊娘一下子被說中心事,喃喃道:「牛天女是上上之人,可她後來不再認我這個乾女兒,難道就是因為這個?」

    「與人交往,你可是如魚得水?」

    「反正對我來說都很輕鬆。」


    「人生一世,當逆水行舟,你覺得輕鬆,便是順流而下,越來越下,淪落無極。」

    「所以我才來向寇先生問道,也想爭個『上游』。」馮菊娘把持不住,心生羞愧,越想越覺得寇道孤所言句句在理。

    「脫掉你的衣物。」寇道孤又回到這句話上。

    「這與問題……有什麼關係?」馮菊娘還沒有完全被說服。

    「你在『下游』淪落已久,早已不識『上游』為何樣,所以才生惡念,假借問道為名,來我面前玩弄伎倆。唯有讓你見識『上游』的真面目,徹底破你伎倆,才能滅你墮落之心。」

    「我接觸的人不全是『下游』,也有『上游』,比如……徐公子。」

    「嘿,徐礎乃『下游』之極,你的惡念正是來自於他。」

    「不不,這是我自己的主意,徐公子全然不知……」

    「這正是徐礎惡極之處,他令你自生惡念,為他效勞而不自知。」

    「我……好像……」馮菊娘早已不知不覺失去思考的能力。

    「魔女,露出你的本相!」寇道孤厲聲喝道,雙眉倒豎,他個子高,相貌莊嚴,這一怒頗有神威,「大道面前,沒有你的藏身之所!道乃唯一,道乃至高、至上、至尊,你的小小伎倆無處遁形!脫去衣物,舍卻偽裝,讓大道還你本來面目!」

    與其說是被說服,不如說是被寇道孤的語氣嚇得失魂落魄,馮菊娘真的抬手要寬衣解帶,這對她來說並不是一件特別困難的事情。

    若不是被一個古怪的聲音驚醒,她真會脫掉全部衣物。

    屋裡還有寇道孤的兩名僕人,一直站在角落裡,無聲無息,從不插嘴,也不上前服侍,就是默默地站著,直到馮菊娘開始解裙帶,其中一人發出了輕微的哼哼聲。

    聲音很小,馮菊娘還是聽到了,扭看瞥了一眼,看到極為熟悉的目光,她曾在自己十幾任丈夫以及諸多男人眼中看到過,那是毫不掩飾的沉迷與貪婪,更像是盯著一塊肉,而不是一個活生生的女人。

    馮菊娘又看向寇道孤,從他的眼中看到的是一絲興奮,似曾相識,又很陌生,她說不清是什麼,但是突然之間感到無比的恐懼,全身戰慄不已。

    寇道孤逼近一步,「別讓惡念再支配你,那是徐礎在使壞,他是魔王,不脫離他的操控,你會一直墮落下去,永無出頭之日……」

    「你才是魔王。」馮菊娘叫了一聲,匆匆系上裙帶,推門跑出去,不想與任何人說話,回到王府里,躺在床上兀自瑟瑟發抖,既慶幸自己逃過一劫,心中又有幾分動搖,在寇道孤和徐礎之間來回評判,想分清誰是正道,誰是魔王。

    次日上午,寇道孤派人送來一封信,在信中,他嚴厲斥責馮菊娘的險惡用心,並將一切責任都歸咎到徐礎頭上,最後聲稱道魔不兩立,他要再去思過谷,衛道除魔。

    馮菊娘真被嚇壞了,這種事情不可能找小郡主幫忙,於是要了一匹馬,飛馳回谷。

    谷中一切未變,老僕帶著五六人四處清掃,昌言之等人則分成幾伙,或是喝酒,或是比試力氣,或是閒聊,總之都不是老僕眼裡的「正經事」。

    見到馮菊娘回來,許多人圍上來噓寒問暖,他們都是寇道孤所謂的「下下之人」,馮菊娘卻不討厭這些人,恰恰相反,她覺得很自在。

    難道我真墮入魔道了?馮菊娘冒出這個念頭,心中一悸,怕自己會扭頭回去向寇道孤匍匐請罪,急忙跳下馬,將韁繩隨手塞給別人,匆匆向徐礎的住處跑去。

    「馮夫人這是怎麼了?」

    「在城裡受欺負了?」

    「誰能欺負得了她啊?」

    「難說,畢竟咱們是客……」

    「啊,我知道了,馮夫人在城裡嫁人,又死一個丈夫!」

    ……

    馮菊娘撞進房間,見到窗前的書桌還在,想起自己幾天沒描字了,心緒突然緩和下來,聲音卻依然有些發顫,「公子救……」

    房間裡只有書桌,席上卻是空無一人。

    「公子人呢?」馮菊娘大吃一驚。

    身後傳來回答:「公子去後山擔水了。」

    馮菊娘轉身看向老僕,越發驚訝,「公子……想明白了?無緣無故地怎麼會跑去擔水?」

    「也不算無緣無故,今天來了兩位大官兒,真正的大官兒,都當過禮部侍郎,嘖嘖,一看就是老成持重的正派人,比之前來的那個什麼寇先生好多了,與他們聊過之後,公子……」

    馮菊娘匆匆跑出房間,去往後山。

    老僕收拾屋子,片刻之後,他停下手中的動作,自言自語道:「我說什麼來著,肯定會惹麻煩。唉,公子就是心太善,所以當不了吳王,連個婦人都管束不住。」

    馮菊娘沒跑出多遠,看到徐礎坐在小路邊的一塊石頭上,以瓢盛水,大口痛飲,目光盯著腳邊的什麼東西。

    「徐公子,我……我怕是給你惹禍了。」馮菊娘走近道。

    徐礎抬起頭,面露微笑,「你回來了?我明天正要進城去。」

    「不要進城。寇道孤……今天可能就會再來,他要……他要衛道除魔。」

    「除魔?」

    「就是公子你啊,他以為……他說公子是魔王!」

    徐礎大笑數聲,「馮夫人真有本事,竟然能將寇道孤激怒。」

    馮菊娘愣住了,但是心裡想明白一件事:徐礎絕不是「魔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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