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掙銅板(1 / 1)
雲層厚重,裡頭透出白亮的光。
興許是昨晚睡得踏實,吃飽後的懷馳心情也從倦怠中緩了過來。
他注視著溪水中自個兒的倒影,那雙算不上多明澈的眼眸微微眯著。
懷馳眼裡那股認真勁兒毫不掩飾,是執拗的,是緊密到不敢鬆懈的,他仿佛要從那斑駁的水面上瞧出來丁宴溪的影子。
這種錯覺已經真實到不像錯覺。
懷馳捧著一把溪水往臉上澆,試圖把自己不甚清晰的頭腦澆清醒,然而除去那絲絲入扣的涼意外,再無其他。
水珠從額間滑至下巴,滴答一聲融進漫流的溪河中。
懷馳那張年輕俊秀的面龐流露出不符合年紀的滄桑感,他嘴角小幅度地上揚著,眸中蘊含的情緒複雜到像是一棵枝條阡陌縱橫的樹。
那樹的樹杈枝條是曲折的,是數不清的。
丁宴溪心口微微一滯,猶記得剛同懷馳相識時,這人也跟一棵樹似的,但卻是懷揣著茂盛的活力和生生不息的生命力。
懷馳意氣風發,執著一把劍走天涯。他有一股想做什麼便做什麼的自由勁,那是誰也攔不住的。
懷馳並未傷懷太久,在丁宴溪的注視下緩步過了橋。
丁宴溪未曾設想到,懷馳同老乞丐所言的『忙活』竟是在騾馬行打掃馬廄。
丁宴溪雖說同懷馳分別好幾年,若是只論復生的這個時間段,客觀來說,他們僅僅才分開七天。
偏偏就是這樣短暫的七天,懷馳搞成一副家徒四壁的悽慘模樣,結識一個相談甚歡的落魄老乞丐,如今又來到這樣一個髒污狼藉的馬廄幹活。
丁宴溪無法預料的狀況,此時一一擺在眼前。
懷馳似是毫無所謂,做起這些髒活累活事來得心應手。
他手腳麻利地忙活著,嘴上還津津有味地同馬夫閒聊江湖傳言中的三兩事。
在聊到虛崑山時,懷馳瞥見馬夫一副質疑的神情,又隨口說著編排掌門人的話。
「你別不信吶,虛崑山的掌門人瞧著一派清風明月的做派,實則最喜歡吹噓炫耀,還老背後編排別人啦。」
懷馳閒聊的語氣散漫又沒個正經,很多話聽起來像是信口胡謅,沒頭沒腦地亂扯。
只有丁宴溪知道,懷馳認真說起來的話雖半真半假,但隨口吐露的往往都是真話。
今日的空氣是高朗的,較為涼爽。
風一陣一陣地吹動著,吹散流動在空氣中的臭味和汗味。
丁宴溪跟監工似的,專門盯懷馳一人的監工。
他目光灼灼,飄在半空中直盯著懷馳幹活。
日暮西山。
忙活一天的懷馳得了工錢後,面龐上不自覺地浮現明快的神情。
丁宴溪盯著他手心緊攥著的十幾枚銅板,在瞥見他嘴角始終泛濫的笑意時,心下一動。
跟著懷馳路過香君樓時,丁宴溪悄無聲息地飄了進去。
樓內有暗香流動,耳邊儘是尋歡作樂之聲。
香君閣的姑娘在台上奏樂起舞,倚欄觀賞的客人們哄鬧幾聲後便往下砸錢。
一錠銀子聞風而動,又隨風而起,循著丁宴溪的方向飛了過去。
丁宴溪將銀子揣進胸口,害過人命的他對行此等偷摸之事毫無愧疚可言。
他心安理得地飄出香君樓,識海卻響起一道冰冷的聲音。
[叮——功德減一。]
「……」
丁宴溪無心同808爭論,他追上懷馳,只想著如何把銀子神不知鬼不覺地送過去。
今夜乞討的乞丐奇多。
懷馳本就只掙十幾枚銅板,晃悠一路後手中僅剩下三枚。
懷馳決意此後還是走小路為妙,不然這錢根本留不住。
一乞丐見懷馳只扔一枚銅板,滿臉嫌棄地挪開那隻豁口的瓷碗,叮咚一聲銅板擦過碗沿,打著轉兒滾在地上。
乞丐大聲嘀咕道:「沒錢施捨什麼?」
懷馳瞧見那碗,零零碎碎的銀兩中摻雜著幾枚為數不多的銅板。
確實是他小氣了。
懷馳走前將那枚銅板拾起,笑眯眯地揣進衣袖裡後,沖那乞丐說,「沒錢就不能施捨啦?真沒道理,這種事情老子樂意不就行了。」
丁宴溪看著懷馳轉身離開。
在一陣喧鬧聲中,那枚揣進衣袖的銅板如刺破黑夜的一把劍,速度驚人地飛馳而去,伴隨著清脆悅耳的聲響砸進了那瓷碗中。
丁宴溪回頭看了一眼,那枚銅板混在銀兩中,反射出一點點微弱的光。
懷馳便是這般隨心所欲的人,想做什麼就一定要做什麼。
丁宴溪時常搞不懂懷馳的腦迴路。
不過也只有這樣的懷馳,才會為了他這般因怨氣而生的孤魂野鬼,耗心耗力地查清冤案,替他報仇雪恨。
丁宴溪出神地盯著懷馳的背影,不看這人身上粗陋的衣物,那挺拔的背脊和每一根隨風晃動的髮絲,似乎都與記憶中的別無二致。
丁宴溪摸著胸口處的銀兩,竟不知該不該給出去。
若是懷馳想的話,得來這樣的銀子對懷馳來說不算難事。
人流擺動間,有幾個運著輕功的俠客毫無顧忌地當街追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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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馳眼疾手快地扯住旁邊險些被撞倒在地的孩童,目光投向那幾名俠客時,他只來得及捕捉幾道一晃而過的黑影。
大概又是些血腥暴力的恩怨。
懷馳無意追上去看熱鬧,他對上孩童天真無邪的感激目光時,一顆心變得柔軟又快活。
「大哥哥,謝謝你。我…我的糖葫蘆給你吃。」
「大哥哥不吃糖葫蘆,你自個留著吃。」
懷馳拍了拍小傢伙的腦袋,轉身離開。
丁宴溪分明從懷馳眼中瞧出幾分渴望,他盯著孩童手中圓圓滾滾的糖葫蘆,過了很久才把目光收回。
懷馳腳程快,半個時辰後便到了溪河邊,遠遠望去,發覺茅草屋門口多了一個熟悉的人。
得,討債的來了。
「懷馳,這都七天了,你欠我的一兩銀子什麼時候還?」
懷馳張開手掌,把兩枚銅板往喬隨面前遞,「喏,今天只掙了兩枚銅板,不嫌棄的話拿走拿走。」
「你耍我玩呢?就憑你的本事掙不到一兩銀子?」
喬隨嘴上嫌棄,卻把手伸去將那兩枚銅板抓進自個手裡,「明晚我便要離開此地,在此之前你最好將賬還清,不然可別怪我向你師父討債了。」
「嘿你這人!」
懷馳瞪大了眼睛,不滿地走前掰開他的手掌,將銅板搶了回去,「我師父都將我逐出師門了,你還找他討債。你這臉皮得多厚啊。」
「臉皮厚的人說別人臉皮厚?」
喬隨扣住他的手腕,欲要搶回來。
懷馳反手掙脫,誰知喬隨運轉內力拍來一掌,他旋身躲過,頭上束髮的布條被氣流震開。
布條順著風飛出去,越來越遠。
丁宴溪飄過去抓進了手裡。
他剛飄回去,發現面前這兩人已經打了起來。
丁宴溪盯著懷馳臉頰上的擦傷,心中的憤怒險些壓制不住。
親眼目睹懷馳的嘴角滲出鮮血後,丁宴溪的意識漸漸無法掌控。
他的神色越來越冷,蒼白的臉登時漲得青紫,雙眼暴突,冒著陰冷又殘忍的血光。
一隻青紫猙獰、腫脹駭人的手,緩緩伸向喬隨的後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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