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1 / 1)
晉江開發的新功能讓我寫句話,那就祝大家新年快樂吧。本文由首發
一道古城牆圍出西安城的中心區域,中心的中心是鐘鼓樓,鼓樓後頭拖出一條街,無分淡旺季不論晴雨天永遠美食薈萃,遊客雲集。
這條街叫回民街又叫「著名美食文化街區」、「西安風情的代表」,「西安必游景」。
人氣一旺,寸土寸金,各類店面卯足了勁要往錐尖一樣的地方擠街面不夠就往窄窄的岔道里延街面上挑出個牌子就行,上寫諸如「往內15米,住宿」的字樣。
距街尾約莫三分之一的位置,就有這麼一條巷子,巷口是賣酸梅湯的,高處挑的牌子上寫「皮影戲定時開演」。
牌子下頭綴了個皮影女人,眉眼妖媚腰肢纖細,腦後拖烏油油的長辮,俏生生的美招牌。
感興趣或者逛累了的遊客會在巷口順手端杯酸梅湯,買張十塊錢的戲票,看場十分鐘的皮影戲表演。
皮影劇場不大,戲台之外只有十來平的地方,擺了三排桌椅,牆上掛五彩繽紛的各色皮影,遊客喜歡的話,掏50塊錢可以帶走個。
耍皮影的挑線手是個老頭,叫丁州,六十來歲,頭髮花白,腿腳不好,所以不大對外應酬,只長時間坐在魚油打磨得挺括透亮的白幕布後頭,兩手操弄兩三個皮影人,就著鼓,舞一出舊年代的熱鬧故事。
有時是賣貨郎戲大姑娘,有時是哪吒三探海。
這一晚,皮影戲七正開演,六五十分,台下就已經坐滿了人。
丁州把幕布掀開些往下看。
觀眾以家長帶孩居多,孩大多坐不住,屁股在板凳上扭來扭去,七嘴八舌地問:「動畫片什麼時候演啊?」
丁州能預見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開演之後,孩們就會覺得沒勁,知道皮影戲跟動畫片相去甚遠,嫌咿咿呀呀的唱腔晦澀難懂,鬧著要出去玩,大人會開口呵斥,孩會又哭又叫。
而他將在這雞飛狗跳之中,就著秦韻老唱腔,堅持著把一齣戲演完。
想想挺沒勁的,不過人活著的大部分時候,本來就沒勁。
差兩分鐘七的時候,進來一個年輕女人。
丁州心裡一跳。
她又來了,已經連續三天,每次都是七。
她第一次來,丁州就注意到了:她長得很漂亮,半長的蓬鬆頭髮,單肩挎半舊的黑色帆布大包,穿格子襯衫,破洞牛仔褲,綁帶的牛筋底大頭皮鞋,袖口卷到肘,胳膊和褲子上,都有機油的痕跡。
像個修機車的,但一定不是。
皮影戲這玩意,觀眾第一次來,無非聽個新鮮第二次來,也許是有興趣第三次,就有意在沛公了七正的戲場,來來回回都是那出賣貨郎戲大姑娘,直來直去的戲,並不值得一看再看。
更何況,有幾次耍戲的間隙,他從幕布的邊沿往下瞥:那個女人,並不是在認真看戲。
她似笑非笑的,目光像是要穿透那層幕布。
幕布後頭有什麼呢?除了耍戲的燈源,放唱腔的唱機,不就是……他嗎?
丁州心裡有慌。
一場戲散,燈亮。
大多數觀眾嘟嚷著「不好看」往門口走,也有三兩留下的,挑揀牆上的皮影人,準備帶幾個回去作旅遊紀念。
那個女人坐著沒動,帆布包掛在椅背凸出的一角,一隻手捻搓著戲票,手腕上紋了圈蛇一樣的東西,乍一看,還以為帶著手串。
丁州咳嗽著,拖著腿從戲台邊沿下來,裝著是拖齊桌凳,經過那女人身邊時,對她客氣地笑了笑,問她:「來旅遊啊?」
「算是吧。」
「看你來幾趟了,聽得懂嗎?都是老唱腔,很多年輕人不喜歡。」
那女人看暗下去的幕布:「那麼多皮影人,就一個人挑線,真厲害。」
丁州得謙虛:「我差多了,你去後台看,那些唱腔、鑼鼓調,都是事先錄好的。真正的老皮影人,叫雙手對舞百萬兵,手上挑十來號人混戰不亂,還得唱、敲、念、打,那才叫真厲害……姑娘怎麼稱呼啊?」
「姓葉,葉流西。」
丁州沒介紹自己,他的大名在戲牌戲票上印著,她不可能不知道。
他指了指牆掛的皮影:「不帶兩個?都是牛皮製的,皮子透亮,推皮刀法,純手工,複雜的要下三千多刀,出一個要兩三天,好東西呢。」
自己都知道是胡八道,現在有專事雕刻的皮影機器,一台機流水作業,一天能出幾百個皮影人,很少有人願意手工一刀刀去雕了但是忽悠遊客嘛,都這麼。
葉流西笑笑:「你可能已經看出來了,我也不繞彎子,我的目的不在看皮影……想找個人,聽你有個外甥,叫昌東?」
丁州的手顫了一下。
觀眾都走得差不多了,燈光灑在牆掛的皮影人上,桃紅柳綠杏子黃,一刀刀刻出來的細長眉眼,擠擠挨挨,妖邪撩人。
丁州走到門邊,把「休息」的牌子掛出去,然後閂上門。
門板擋不住回民街上的喧鬧人聲,還有各色燒烤的煙火氣。
他看向葉流西,聲音比剛才更加蒼老:「你找昌東有事?」
葉流西:「我聽,他是戈壁沙漠裡的好手,曾經單人單車穿越羅布泊,又有人叫他沙獠,普通人到了那裡,只有聽天由命的份,但他是能刺透沙漠的一根獠牙。」
丁州聽明白了:「準備進沙漠?想找昌東當嚮導?」
「是啊。」
「那你知不知道,昌東前兩年出了事,新聞都報了,被網友罵得跟條狗似的。」
葉流西打開帆布包,抽了卷雜誌放到桌面上:「如果你要的是黑色山茶這件事,那我知道。」
丁州的目光落在雜誌封面上。
這是份戶外雜誌,封面是個網絡熱帖的截圖,丁州看過那個帖子,這兩年在國內最大的戶外網站長期加精置。
帖主是個資深戶外玩家,以警示後來者的良苦用心,總結了過去幾年間的重大戶外災難,包括「墨脫徒步失蹤」、「夏特死亡河道」、「喀納斯雪地失聯」,還有就是「沙漠黑色山茶」。
兩年前,有個叫「山茶」的戶外團體,計劃穿越國內四大無人區,首站是羅布泊,搞得聲勢浩大,做了新聞採訪,一路網絡發帖播報,請的嚮導就是昌東。
出事的那天晚上,其實剛進沙漠,連羅布泊的邊都還沒擦著「山茶」的官博發了條即時消息,大意是關於晚上的宿營地,領隊和昌東起了爭執,領隊想就地住宿,但昌東堅持多趕兩個時的路到鵝頭沙坡子附近紮營。
很多玩戶外的網友回復,一邊倒地站昌東。
愛上不回家的熊:昌東是「沙獠」,人家經驗豐富,當然應該聽他的,那些沒經驗的人就別瞎逼逼了。
我是沙特王子:有些驢友,其實長的是驢腦子,只去過沙灘,就以為自己能走沙漠了,當然應該聽昌東的。人家穿越過羅布泊哎,要知道,余純順都沒能走出來。
香菜去死:聽昌東的沒錯,人家的確是專家,在我心裡,他是跟趙子允一樣的沙漠王!
……
當晚,誰也沒想到,突發一場罕見的沙暴,沙丘平地推進,營地遭遇滅之災。
除了昌東,一行十八人,全部遇難,而且由於沙丘的流動性太強,一夜之間,可能將遺體和營地推走數里之遙,遺體的搜尋工作毫無斬獲。
山茶的官博頭像從此變成了黑色,再無更新。
而一旦出了人命,戶外新聞就會向社會熱的方向發酵,關注的人以幾何級數增長。
事情還沒完,兩天之後,一個自稱了解內情的人發帖爆料,拋出重磅炸彈。
山茶羅布泊之行,除了嚮導,組隊十七人,遇難的是十八個,昌東既然還活著,那麼多出的那一個是誰?
昌東為什麼要堅持多趕兩時的路?真的是出於行進的合理安排和紮營的安全考慮嗎?
網友憤怒地發現,多出的那一個是昌東的女朋友孔央,而昌東堅持要趕到鵝頭沙坡子,是因為那一片沙山有許多裸出沙面的沙漠玫瑰石,昌東想在那裡向孔央求婚。
罵聲鋪天蓋地,比沙暴更肆虐,瞬間吞噬了昌東。
……
丁州問葉流西:「知道黑色山茶,你還想請昌東?」
葉流西覺得不衝突:「請他是看中他的能耐,犯了過錯,不至於也同時丟了能耐吧。」
丁州:「那你跟我來。」
他佝僂著身子,一路嗆咳,帶葉流西進了後台。
後台擁擠而侷促,除了耍戲,還用隔板間成了好幾個房間,丁州在盡頭最的一間門口處停下,拿鑰匙開了門。
門一開,塵霉味撲面而來,裡頭太黑,什麼都看不到,只有一面玻璃,反白色的光。
葉流西正想什麼,丁州拽下燈繩。
暈黃色的光亮下,她看得清楚,那面玻璃,其實是個玻璃相框,黑色邊沿里框了張黑白照片,上頭是個二十七八歲的年輕男人,眉目英挺,眼神絕望。
照片前有香爐,盞內積淺淺香灰,又有兩個瓷碗,一個裝米,另一個堆滿包裝的糖果餅乾。
昌東死了?
丁州:「害死了十八個人,全世界都在罵他,不止罵他,也罵孔央是個賤女人。昌東變賣了所有家產,托人賠給死者家屬之後,過來找我。」
他跟丁州同住,沉默寡言,長時間呆坐在戲台下,周而復始地看丁州耍皮影,盯著那些並無生命的皮影人,聽著古味悠長的唱腔淚流滿面。
三個月後的一天半夜,昌東在自己的房間裡割了腕,血流了滿屋,流出門縫,流進戲台後的走道。
早起的丁州看到晨曦籠住走道里的一片暗紅色時,還納悶了一下,心想:這是什麼東西?
這時候才體會到修路工人的偉大,天大地大,修路工最大,這他媽能叫路嗎?
一步一顛簸,像車底下有無數高舉的手,鼓譟著把車推得東倒西歪,到後來,身體都麻木了,車沒顛的時候,身子都要痙攣似的往左往右抖,跟遭了電擊似的。
更恐怖的是,不止前後左右,60度的方向都長得一模一樣,徹底沒了方向感,車輪只要稍微偏移那麼一,駛十里下去,絕對失散,之前聽過,兩輛在這兒並駕的車,就因為起了沙塵暴看不清,一刻鐘的功夫,就誰也找不著誰了那時還以為是吹牛,心再原路倒回去不就行了嗎,現在才知道,根本沒有原路。
無招勝有招,這裡沒有曲里拐彎的岔道,卻困死了那麼多人,真他媽是世界上最大的迷宮。
肥唐手心都出汗了,視線死死咬住遠處昌東的車不放鬆,開到後來都絕望了,時速連七公里都不到。
葉流西也被顛得七葷八素,肚子裡翻江倒海,覺得分分鐘都能吐出來,她拍車廂,:「停停停,你這開的還沒我走的快,讓我緩一會兒,我下去跟車走。」
肥唐很羨慕她,他也有下車跟著走的想法,但不行,人手不夠,他一走,車就沒人開了。
昌東有舉棋不定。
他的車,算是有一半是為這種地形改裝的,所以走起來不算艱難,這條道其實少有人走,還有另一條路是鹽鹼灘,雖然繞遠,但不那麼難走……
走這條是圖近,想斜插進羅布泊鎮,但沒想到肥唐的車子那麼廢,大概因為是租的,怕壞了賠錢,不敢往死里造,但這樣一來,他的速度就大大被肥唐牽制了,所以現在到底是繼續,還是去走遠路更合適呢……
他往車外的後視鏡里看了一眼。
不對,怎麼有個人,在鹽殼地上走?
昌東馬上停車,車門半開,探身往後頭吼:「葉流西!別走鹽殼地!」
四野空曠,聲音吼出去發散,葉流西也聽不大清,抬頭看到他揮手,腳下踩著的鹽殼忽然咔嚓一聲脆裂,她沒提防失了重心,腳往後一滑,邊上一塊薄的鋒利鹽殼,正從她腳踝處划過。
還沒察覺到痛,血已經湧出來了,葉流西倒噓著氣坐下去。
操!進羅布泊第一道彩,居然是她掛的!她還以為就算要死人,也是肥唐第一昌東第二她負責哀悼。
昌東看見她身子歪,就知道要壞事,下車的時候抓了一厚疊的醫用紗布,快步趕過來。
鹽殼地很難走,有專業徒步者認為,行走難度甚至超過最危險的狼塔線,一是上下起伏,稍不留神就會扭傷二是鹽殼晶體雖然堅硬,但數年侵蝕,不准什麼時候就會突然脆裂讓人踩空三是鹽殼相當鋒利,而且由於含各種元素,被割傷的話,傷口好得很慢,換句話,還不如被刀割。
第11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