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名副其實無塵下(1 / 1)
不知是佛音還是霹靂,在許展堂上馬的一瞬間,劈在了無塵山上,憾人心神。
無塵山的祥和安寧被劈走了,瞬間走得一乾二淨。
居於山中的鳥雀驚慌騰起,野獸驚嚎亂躥,無名大風驟然出現,壓得漫山翠綠抬不起頭。
安撫完受驚的黑妞,許展堂跳下馬,緊皺眉頭,打量山頂的無塵寺。
滿山異動,唯無塵寺依舊無塵。
很奇怪。
所以他想了想,調轉馬頭,輕輕在馬屁股上拍了下,目視黑妞下山後,他邁步上山。
上山的路不難走,白色寺壁也無法對許展堂產生任何影響,他無聲推開寺門,看到了三人一馬,低頭又看到了邪天腳下一灘血漬,瞳孔微縮。
不是要拜師麼?不是要治傷麼?三人為何對立不語?邪天為何吐血?
很奇怪。
但他什麼都不敢說,什麼都不敢做,只能愣愣看著略顯詭異的場面。
因為這裡是無塵寺,一言一舉,或許都會讓此處染塵。
邪天黑白分明的眸子漸漸變紅,仿佛在陰神峰見到謝帥時的樣子,溫水如是想,那種痛徹心扉的感覺,也於心中滋生。
他萬萬想不到,無塵提出的第三個條件,是廢除邪天一身修為。
這個條件,無異於殺死邪天。
因為邪天一無所有,只有修為!
因為邪天一無所有,只有刻進骨子裡的血海深仇!
因為邪天一無所有,年僅十二的他,還來不及擁有!
「怎麼能這樣呢,怎麼能這樣呢……」溫水老淚縱橫,不斷呢喃著簡短的質問,質問蒼天,質問無塵,質問自己。
是蒼天!將這樣悲慘的命運加載於一少年稚子之身……
是無塵!不顧宮老百般乞求,出爾反爾,行不忍言之事……
是自己!將邪天帶來希望之地,在希望之地再賜予邪天最深的絕望……
何其殘忍!
可無塵大師是活菩薩啊,是大宋君王百姓眼中,獨一無二的活菩薩啊!怎會見死不救?
對!誰人見了菩薩不下跪磕頭的,一定是我們的誠心沒有感動佛祖!
溫水用顫抖的雙手抹去迷糊雙眼的淚水,看清了無塵,然後顫巍巍屈膝,下跪。
帶著滿腔的哀求下跪。
可他沒跪下去,因為兩隻瘦弱的小手,穿過他的腋下,攔住了他。
「走。」
邪天沒有什麼表情,很平靜地說出一個走字,仿佛來此無塵寺,只是上山進寺、借宿未果、轉身離去一般平常的事。
「邪天,不要魯莽,不要放棄……」溫水死死拉住邪天的手,老眸中滿是無比感染人的希冀,「我們求求無塵大師,無塵大師是活菩薩,菩薩普度眾生,讓世間生靈脫離苦海,一定會救……」
「阿彌陀佛。」無塵打斷了溫水的話,怒目直視邪天,重音轟鳴道,「只要邪天施主答應這三個條件,老衲便可助你脫離死境,從此不問世事,一心禮佛,以施主的悟性,一定能將佛法弘揚光大,普度世人。」
邪天血眸依舊,卻不看無塵,默默道:「大師比之道門高人,如何?」
「不如。」
「道門高人尚與俗世不可分,大師為何要我不問世事?」邪天輕輕撫摸著小馬的脊背,又道,「既然不問世事,又應於何處弘揚佛法?又應於何處普度世人?」
無塵大師單掌一豎:「阿彌陀佛,於弘揚處弘揚,於普度處普度。」
「普度誰?」
「普度世人。」
「我也是世人。」
「在佛祖眼裡,邪天施主只是身懷殺心、讓世間化為焦土、讓世人飽受苦難的殺修孽障。」
「大師的意思是,世人多如星辰,佛祖皆可度,唯不度我?」
「阿彌陀佛,本當如是。」
邪天又笑了,笑得有些不屑,本該如血的紅眸,重新黑白分明。
溫水踉蹌倒地,悲慟哀求道:「大師,請您看在宮老的面子上,大發……」
「阿彌陀佛,老衲本是方外人,世間事皆是浮雲。」無塵老眸微合,不動如山。
不,比山還硬,還冷。
點點雨滴灑落無塵山,雷聲漸響,仿佛無塵決絕的話語,在溫水耳邊反覆迴蕩,折磨他千瘡百孔的心。
他知道,邪天不會答應第三個條件,無塵大師也不會救治邪天,在大師眼裡,十二歲的武學奇才是浮雲,奇才的悲慘經歷是浮雲,萬惡不赦的謝帥亦是浮雲……
佛說,世間事皆是浮雲,我心中只有殺修。
有點可笑啊,溫水慘笑而嘆,心灰意冷,悲憤欲死。
「走吧。」邪天伸出小手,拍了拍溫水佝僂的背。
溫水有些發愣:「邪天,你,你在安慰我?」
「你很傷心。」
「你不失望?」
邪天搖搖頭,仿佛想起了什麼,淡淡笑道:「我自幼恐高,在黯嵐山需爬百丈懸崖,當時我很後悔,因為我曾看見一根足以讓我安全下崖的繩索,沒有去撿,我告訴自己,這是值得一生銘記的教訓。」
「然後呢?」
「然後我用雙手雙腳爬下了崖,躺在崖底,望著百丈懸崖我又告訴自己,沒有外物,我自己也能下崖。」邪天笑的很真誠,對溫水說道,「謝謝你和宮老為我做的,我既不傷心,也不失望,只是有些著急。」
溫水聽懂了,自己就是那根繩索,邪天是出於對自己的信任才耽擱了這兩日,才上了無塵山,才在希望之地收穫了無限的絕望。
讓溫水感動的話,卻讓他更痛。
「好,我陪你走完最後一段路!」
溫水心酸鼻澀,胸腹抽搐,滾滾熱淚混入冰雨之中,但淚再熱,也溫暖不了滿山的冰雨。
因為這山,本是座冰山。
二人相視一笑,轉身朝寺門走去,看到了許展堂,卻無視了許展堂,仿佛許展堂成了他們眼中的浮雲。
要論浮雲,誰眼中的浮雲,能比得上兩個將死之人呢?
至少無塵大師比不上,因為他在宮門外說邪天天賦不如許展堂時,曾刻意看了眼許霸天,看到了許霸天眼中的乞求。
之所以刻意--不刻意,何以普度眾生?
許展堂不是他眼中的浮雲,是他眼裡的眾生。
「你不回刀魄門看看?」邪天怕溫水後悔,問了句。
「我無牽無掛。」溫水含淚而笑,問道,「你不生氣,方才為何雙眸血紅?」
「我生氣,氣自己連累了你和宮老。」邪天坦言,又笑道,「後來不氣了,不值得。」
「好,豁達!」
邪天欣喜一笑,雖臨死不遠,雖耽擱了兩日,但這兩日,他真正體會到了人世間除卻殺戮、欺騙、無情之外的陽光、真誠、友情。
人世間,真的有美好啊,雖然短暫,卻不枉此生。
不枉此生!
許展堂感覺到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將他向後推去。
他的內心從未如此震驚過,不僅震驚於劇情的驚天反轉,更震驚於年僅十二歲的邪天,在生死間展現出來的豁達與平靜。
他做不到。
因為他發現,邪天展現出來的氣質,仿佛才是真正的無塵。
他無比熱切地看著邪天,很想就此跟隨邪天下山而去,管球它江山!管球它皇帝!豁達帶給他的美妙感受與強烈衝擊,讓他感覺一切都是浮雲!
然而下一刻,許展堂眸中的火熱,就變成了驚愕,再下一刻,變成了驚恐。
他看到了無塵大師那雙活萬人的聖手,緩緩抬起。
他看到了雙眸瞬間血紅的邪天,步伐慢了一步,落在溫水後,伸手抵住了溫水的背。
「不要!」許展堂驚恐大喊。
「阿彌陀佛。」無塵禪音如雷。
飛禽鳴聲,頓消。
肆虐無塵山的無名之風,驟停。
連低沉厚重的雷鳴,也因這句佛號戛然而止。
溫水停下腳步,渾身巨顫一下,緩緩轉過頭來,看向朝自己輸送元陽的邪天。
七竅流血、面色慘白的邪天緩緩轉身,看著面帶慈悲、目如殺陀的無塵,強忍顫意,問道:「大師還有何指教?」
「邪天施主,你不能走。」
「為何?」
「施主是殺修。」
「所以你要殺我?」
「罪過,老衲一生未破殺戒。」
「可我知道,你想殺我。」邪天的雙眸從未如此猩紅過,他覺得自己的語氣,似乎還不足以完全表達邪殺的瘋狂感應,表達自己覆海翻天般的怒火,又一字一句道,「你真的想殺我。」
無塵大師雙掌合十,淡淡道:「你心中有殺,見人有殺心,見佛亦有殺心,此心不除,你不能下山。」
「為何不能下山?」
無塵瞥了眼面色好轉的邪天,搖頭道:「邪天施主,老衲知你在拖延時間,想要恢復元陽,恕老衲直言,施主此舉徒勞無功。」
「你要我閉目待死麼?」
「罪過,老衲說過不會殺你。」
「那你想如何?」
無塵道了聲佛號,雙瞳不怒自威:「廢除施主修為。」
「我只有六日可活,你還要廢我修為?」邪天的牙齒咬出了血,認真問道。
「施主殺心不改,但活一炷香,世間亦將血流成河。」見邪天沉默,無塵又道,「老衲可說對了?」
邪天仰頭,將蘊含無窮憤怒的血眸對著晦暗的天空,輕聲道:「世間有一人,我視之如父,他視我如狗,他養我六年,六年後吸乾我本命元陽,置我於死地,以大師之意,我該如何對他?」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他養你六年為因,吸你元陽為果,因果已了,你二人緣分已盡,何須自尋煩惱?」無塵大師面無表情,禪音輕鳴,「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饒他一命,功德無量。」
邪天怒而瘋笑:「大師讓我饒他一命,卻又為何置我於死!普度眾生無我,眾生平等無我--大師,這就是你念的眾生經,拜的普度佛麼?」
「施主心魔實在深重。」無塵悲天憐人地搖搖頭,「你心若淨,即便那人如何兇殘對你,你也不會生出殺心,既然施主執迷不悟,毅然入魔,老衲為蒼生念,只好出手伏魔,罪過。」
邪天點點頭,拭去嘴角的鮮血,很認真地對無塵說道:「大師,恭喜你。」
無塵微惑:「何喜之有?」
「我以為,我這輩子最恨的人是大公子,他虛情假意,心狠手辣,我不殺他,難消我心頭之恨。」
邪天全力運轉體內所有的元陽內氣,長發衣袂無風自飄,如邪魔臨世,字字泣血滴恨,「大師不愧是心懷普度的活菩薩,恭喜你,成功用自己代替了大公子,成為我最恨的人!」
「阿彌陀佛,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面對邪天的全力爆發,無塵無動於衷,半點塵埃不沾,半點波瀾未生,只是隨意朝邪天伸手,五指微握。
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