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佛前聽經誓之下(1 / 1)
三日誦經,三日聽經,慈悲殿裡的人已飢腸轆轆。
無塵大師靜坐少頃,起身走出慈悲殿,在殿門口他轉身看向邪天,想要問什麼,最終沒問出來。
「他究竟想幹啥?」
「我怎麼知道?」
「你不是自詡天下事知道九成九麼?」
「呵,那邪天就是剩下的一分。」仙風笑呵呵答了一句,瞅了眼疑惑無比的瘋老頭,淡淡道,「以我的智慧都看不出來,你就別瞎琢磨了,邪天的情緒一直很平靜,眸光從未流露過嘲諷,他絕對不是想嘲諷無塵那麼簡單。」
「這小子太過狡猾--」瘋老頭狠狠嘆口氣罵了一句,隨後又眉飛色舞道,「不過老子喜歡!」
仙風搖搖頭,看著稍顯佝僂的無塵走進灶房生火做飯,心想這位小和尚,方才怕也是想問邪天這個問題吧。
邪天究竟想做什麼呢?
沒人知曉。
只有對邪天很了解的溫水,仿佛猜到了一點點,可是他不敢相信邪天的想法能夠實現,因為離極品元陽丹的藥力耗盡,只有兩天時間了。
無塵大師煮得一手好粥,邪天聞著稠粥的香味,一勺勺細細品味,溫水也不拒絕無塵大師的貼心照顧,吃完一碗又一碗,不吃飽,怎麼有力氣將心頭的憤恨與怨毒發泄出來呢。
「這個邪天,吃東西一直都吧唧嘴麼?」仙風很是聽不慣這種讓人倒胃口的聲音,皺眉問道。
瘋老頭聞言,仿似想起了什麼,情不自禁揉了揉胃部,愁眉苦臉道:「你那幾個徒弟吃龍豹屎的時候,敢吧唧麼?」
「嘔……」
「哈哈!如何,這小子總有一點比你徒弟強了吧!」
仙風卻搖搖頭,瘋老頭大怒,不料仙風感慨的聲音響起:「心性之堅,亦強過我徒弟些許。」
瘋老頭苦思半晌,狐疑道:「影像你都沒怎麼看,你如何知道的?」
「影像里的小事算什麼,」仙風指了指下方,面色微微有些凝重,「你可知道,方才邪天若選擇成為佛修,便可解除他最大的問題--元陽之危。」
「萬一他不知道呢?」
仙風搖搖頭,認真地解釋道:「他的殺心就差一絲便會被佛性泯滅,說明他的涅槃已經成功,涅槃既已成功,他如何不知曉自己會涅槃重生?」
瘋老頭呆了呆,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是說,他放棄了生路?」
「是也不是,」仙風眸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緩緩說道,「他只是放棄了佛帶給他的這條生路而已。」
「那,那他還有其他活路?」
「你不出手的話,沒。」
「為何?」
「即使無塵因邪天的攻心傷得不輕,我也不認為他能從先天境中期的武者手裡逃脫。」仙風果斷搖頭,「更何況逃出無塵寺,他就能不死了麼?」
仙風說的是大實話,就連邪天自己也不知道生路在何方,自丹田被毀,本命內氣被無塵破了之後,他就從未想過這個問題,他只對佛,還有無塵感興趣。
無塵吃了最後一小碗稠粥,將碗筷放畢,他看向邪天,發現邪天也在平靜地看自己,佛心跳了一下。
「邪天施主,你還要聽佛經麼?」
就連溫水都能從這話中聽出無塵的小心翼翼,更何況仙風與瘋老頭?他們都清楚,無塵對邪天生出了懼意,也正因為有了懼意,他才會主動開口,詢問邪天還要不要聽佛經。
「聽得差不多了,不用了。」邪天搖搖頭。
無塵心中鬆了一口氣,端起碗筷正要出去洗涮,邪天又出聲問道:「能說說你的事麼?」
「老衲一出家人,能有何事。」
「出家人也有出家之地,就像我來自陽朔城謝家一樣。」邪天頓了頓,微微笑道,「哪怕我走得再遠,可我還是來自那裡,改變不了。」
仿佛被邪天最後一句話勾動了思緒,無塵略微有些失神,唏噓道:「是啊,那不是我們能夠改變的,邪天施主的慧根實在讓老衲驚羨,寥寥數語,便讓老衲心神震盪。」
「說到底,還是你的心動了。」邪天的血眸里隱有平和的笑意,「就像我沒有在你面前殺人,你還是認定我有殺心一般。」
無塵沉默片刻,走到邪天面前的蒲團盤膝而坐,道了聲佛號:「邪天施主,方才你只差一步便能涅槃重生,立地成佛,為何到了最後一步,你寧願選擇兩日壽命?」
邪天輕聲道:「我想起了我是誰。」
「施主心性之堅,堪稱老衲平生所見第二人。」無塵忍不住長嘆一聲,見邪天的目光帶著詢問之意,他想了想,以無比欽佩尊敬的口吻說道,「第一人,便是老衲的師兄,法號無心。」
「他做了什麼?」
「十五歲那年,無心師兄選擇坐死禪。」
邪天搖搖頭,表示自己不懂,無塵微微一笑,沒有解釋何為死禪,反而說道:「和施主棄生求死類似,不過比你還要厲害一些。」
「這種人值得尊敬。」邪天真誠贊了句,隨即又問道,「宋國除了無塵寺,並無其他佛門聖地,你來自楚國?」
無塵嘆了一聲,舊事重提讓他心神有些恍惚,搖頭道:「老衲來自雷州大雷音寺,距宛州十萬里之遙,當初在海上漂流了足足十年,老衲方才踏足宛州。」
「夠遠的。」邪天想像了一下,發現和想像不出許展堂的人生目標一樣,自己也想像不出十萬里有多遠,「我走過最遠的路,是陽朔城到汴梁城。」
「天壤之別。」無塵笑了笑。
邪天點點頭,問道:「為何會來宛州?」
「阿彌陀佛。」
無塵道了聲佛號便陷入沉默,慈悲眸罕見地失去了清澈,變得複雜起來。
「老衲十五歲皈依佛門,因慧根差強人意,修行十載方才入門。」陷入回憶的無塵,用空靈無魂的聲音將人生的畫卷緩緩展開,「誰知剛入門的我,還來不及體悟佛祖的教誨,便發生了一件絕不該出現在大雷音寺弟子身上的事。」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沒想到你心頭還留著一絲執念。」邪天的聲音溫和得有些詭異,輕輕一句話,讓無塵的慈悲眸濕潤起來。
「是啊,所以老衲來宛州後苦修八十餘載,臻至先天境中期,但禪經方面卻沒有任何進步。」無塵的心失去了平靜,哀嘆一聲,「每每思及此處,老衲都深覺愧對師門。」
「你的執念,究竟為何?」
無塵迷茫的雙眸轉而看向邪天,看了很久,認真說道:「為你。」
「雷州淨土,也有殺修?」邪天立刻明白了無塵的話中之意,微笑問道。
無塵點點頭:「雷州舉州信佛,確是淨土一方,但也有孽障於佛光不及之處苟活,老衲入門後初次雲遊,便碰上了一個殺修。」
邪天想了想,問道:「然後呢?」
「阿彌陀佛,老衲想殺了她。」無塵面色灰敗地道了聲佛號,嘴角竟有一絲鮮血溢出,表情甚是痛苦,「可下不去手,哪怕老衲將大明王經念了百遍,也無法激起忿怒之相,伏魔衛道。」
邪天笑了:「當時的你很仁慈。」
「呵呵,仁慈?」無塵苦澀一笑,唏噓道,「老衲一念之仁放走了她,她卻用一座村子三百餘具屍體回贈老衲。」
「你深感愧疚,所以逃到宛州來了?」
無塵聞言,面色漲得通紅,朝邪天喝道:「我一心向佛,為何要逃!」
「那就是被師門趕出來的?」邪天絲毫沒有動怒,笑問道。
「老衲本打算為村子做九九八十一天法事,可是最後一天師父帶著師兄弟趕來,問明事情原委後,當場打斷法事,將我逐出大雷音寺。」
「你很後悔?」
無塵點點頭,又搖搖頭:「除了後悔,還有遺憾,老衲後悔放走了殺修,遺憾沒有將九九八十一天的法事做完。」
「確實挺遺憾的。」邪天想了想,問道,「你就不恨師門麼,畢竟你是頭一次伏魔,沒有經驗,情有可原。」
無塵聞言,流著淚大笑:「你可知入大雷音寺者,要遵循的第一條規矩是什麼嗎?」
「是什麼?」快被邪天搞懵了的瘋老頭,呆呆朝仙風問道。
仙風面色凝重,對邪天的用意似有察覺,卻又有許多地方想不通,聞言不耐煩地回道:「凡遇魔,必誅之!」
「臥槽!難怪大雷音寺的禿驢,是舉世公認的瘋子。」瘋老頭驚叫一聲。
「凡遇魔,必誅之!」無塵的鏗鏘之音,在慈悲殿裡迴蕩,「若違此例,逐出大雷音寺!」
邪天笑道:「規矩是規矩,可我知道你依舊怨恨師門的無情。」
「阿彌陀佛,師門養我育我,讓我得見淨土光明,何怨之有。」無塵面無表情地反駁道,「邪天施主,你妄語了。」
「我沒有妄語,」邪天指了指殿門外,笑道,「若不怨恨,你何須將無塵寺大殿取名慈悲殿?慈悲住你心,你卻彰其名,此舉,不就為了發泄你心中怨恨,諷刺師門無情麼?」
噗!
第五口血,落在殿內。
吐完這口血,無塵傷勢加重一分,面容卻輕鬆了許多,他起身朝邪天一拜,道:「多謝邪天施主慈悲,解老衲心中執念,可無論如何,老衲也不會重蹈覆轍,放你離去。」
「仙風,你別拉老子!老子要鏟了這山!」瘋老頭瘋了,破口大罵道,「這小畜生居然敢做這種以德報怨的事!」
仙風哭笑不得地拉住瘋老頭,勸道:「這也不失為一個辦法嘛,總好過你出手救他啊。」
「可那禿驢不領情啊!」
「且看下去。」仙風再勸一聲,心裡卻暗罵要不是邪天的用意勾起本尊一絲興趣,鬼才拉你。
邪天怔了怔,失笑道:「我沒這個想法。」
「哎,善哉善哉。」因為邪天在參悟佛經方面表現出來的悟性,無塵對他的感觀好了一些,遺憾道,「若施主方才能涅槃成佛,老衲真有心將你收入門牆,施主,要不老衲再為你讀一遍?」
邪天搖搖頭:「無需如此,已經夠用了。」
無塵一怔:「夠用?」
「我聽經書,只是想了解你的佛。」邪天溫和一笑,看著無塵認真道,「現在了解得差不多了,夠殺佛了。」
「你,你說什麼?」無塵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要殺佛。」
無塵的呼吸急促了半炷香方才平緩,他冷冷地看了眼邪天,淡淡道:「邪天施主,佛之偉力,不是你能想像的。」
「是啊,我知道佛很厲害。」邪天理所當然地點點頭,又笑道,「所以在殺佛之前,我會先去你的師門,殺光他們之前,我會告訴他們,是你造出的因,讓我殺他們的。」
話音剛落,一道黑雷自九天之上當頭劈下,劈在了慈悲殿中的金佛身上。
暴怒中的無塵驚懼回頭,光滑的佛像上,出現了一道觸目驚心的黑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