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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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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了將帝國使官菩左中郎將的亡骨,從他犧牲的異族敵人的荒原中接回來。

    這便是菩珠想的到唯一一個或許可以再次打動他的理由了。

    之所以下如此的判斷,她有自己的依據。

    不說之前在都尉府的那個晚上,他親口向自己承認,他是因為敬重自己的父親,所以當日在福祿驛舍才給了她錢。光是從最近河西、天水的叛亂事件來看,雖然他醉心權力,謀劃逼宮和奪權,但在涉及國義這一點上,他還是一個算是靠譜的人。

    他被封西海王,名為撫邊,實則是個偏地閒王。讓他老老實實地待在封地里,或許這才是皇帝的本意。

    不能怪皇帝對他有如此的戒備,以他從前的事,換成任何一個皇帝,恐怕都沒法視若無睹。

    所以,對於他如此敏感的身份而言,除了知他的西海事,別的,哪怕就是獲悉了消息,最明智,或者說,最明哲保身的做法,就是什麼都不做,高高掛起,由它亂去,當不知道就好。

    這個道理,菩珠都明白,她不相信李玄度不明白。

    但他怎麼做的?

    他及時傳信中樞予以警醒,從而避免了那兩地原本極有可能將要持續動盪的一場大亂。

    這說明什麼?應該不是他蠢到如此的地步,而是謀劃奪權之餘,這個人也還有那麼一點家國為先的胸懷,還存有他作為皇族該有的一點血氣和擔當。

    作為一個日後註定將會是敵人的人,菩珠無意再多探究他到底是怎麼想的。但他的這一點「胸懷」,卻是可以成為現在被利用的弱點。

    「殿下,我的父親當日犧牲在了萬里之外的烏離,連遺體也未能獲得應有的對待。我聽說是有一個戰敗投降過去的國人於心不忍,暗施援手,我父這才得以埋屍荒野。他為你們李氏皇朝和帝國獻出了生命,這麼多年,你們給予了他如何的回報?莫說迎回他,連他僅剩的一個女兒也無辜受冤充邊八年!」

    「我有如此一個心愿,征服烏離,將我父遺骨收歸故里!難道他不配得到這最起碼的待遇嗎?所以我懇求殿下,你今日不僅僅是幫我,你是在幫一個為了李氏皇朝和帝國獻出了生命的忠臣,菩左中郎將,幫助讓他的遺骨日後能夠回歸故里,和他所愛的妻合葬,尚饗祭祀,如此而已!」

    大風呼呼地從西窗中湧入,菩珠身旁青幔狂卷,李玄度停在前方的殿口,依然背對。半晌,菩珠見他終於緩緩地轉過頭,盯著自己。

    「故而,你想做太子妃?」他發問,聲音低沉。

    「是,再做將來的皇后!權力是最起碼的!有了它,我才有希望去實現我的心愿!」她毫不諱避,眼睛都未曾眨一下。

    殿內人聲又斷了,耳邊只有呼呼風聲。

    菩珠再等待片刻,望著殿口門檻前那道大袖飄飄衣袂舞卷的背影,輕聲問:「殿下,你能再助我一次嗎?」

    窗外忽地掠過一道閃電,繼而有焦雷從頭頂滾過,雨點傾瀉而下,從那扇大窗中斜淋而入,很快將窗檻和地面漬濕,水痕慢慢地暈開,越變越大。

    李玄度終於轉過身,負手立於殿口,眼眸依然發紅,冷冷道:「你要我如何助你?」

    菩珠心中一松,立刻道:「聽聞後日太皇太后大壽過後便是太子選妃。法子我都已經幫你想好了。待大壽之夜過後,你幫我把世子藏起來,長公主丟了兒子,必定著急,何來心思再想這事?待太子選妃過後,你再將世子放回來。」

    「你倒是自視甚高,現如今便篤定你必能選中做太子妃了?」他的語氣輕飄飄的。

    菩珠含含糊糊地道:「盡人事,聽天命。」

    待長公主一伙人在姜氏的壽日壞了陳家女兒的事後,立刻就把韓赤蛟給「藏」起來,如此,自己被推舉為太子妃時,長公主連兒子都丟了,還何來的心思從中作梗?

    自然了,她口中的「藏」,意思不言而喻,以李玄度的聰明,也就不用她明說了。

    她頓了一頓,「我自己若叫人去做這事,也不一定不能成,但可能有點難,且以世子的身份,我擔心萬一失手有後患。但如果是殿下您,必定輕而易舉,也絕不會讓人查到任何的蛛絲馬跡。」

    李玄度唇緊抿,片刻後開口,唇角略微扭曲:「你年紀不大,做事為達目的,向來便是如此不擇手段?」

    菩珠避而不答,只道:「殿下,你這次幫了我,我若順利上位,日後你有需要,我也可以幫你的。畢竟,我有把柄在你手裡,不是嗎?」她的語氣十分誠摯。

    李玄度不再說話,就那樣看著他。

    菩珠怕再不回去,那邊郭家的管事和婢女到處尋自己,道:「殿下你答應了嗎?你給我一個準。你若是不願幫我,我便自己另外尋人。我知道你向來愛護後輩,你放心,我絕不敢對他有任何的不利,只是讓他幾天不露面罷了……」

    「你就給我老老實實待在郭家罷!」

    他忽然出聲,打斷了她的話,語氣生硬。

    菩珠心裡卻是再次鬆懈了下來,感激道:「多謝殿下,那我就當你是答應了,不敢再打擾殿下清修,我先走了。」

    提到「清修」,她實在控制不住,眼睛悄悄地瞟向那隻倒在雲床上的還淅淅瀝瀝往下滴著葡萄酒液的酒壺,忽然發覺他的視線掃了過來,一凜,忙收回目光,朝他行了個深深的拜謝禮節,隨即朝外走去。

    李玄度依然那樣衣襟鬆散,負手立在殿檻之前,也不退開讓道,就冷眼看著她。

    菩珠要出殿,就必須從他身前經過。快到門檻前時,她的鼻息中忽然聞到了一縷混雜著淡淡檀香的酒氣。

    和他靠得已是極近了,雖然殿內光線昏暗,但她卻清晰地看到了那道留在他喉結和胸膛上的暗紅色的酒水殘液。

    或許是緊張,她的心跳忽然加快,屏住呼吸,垂眸,小心翼翼側身從他身前經過,免得自己萬一不小心碰觸到他,冒犯了他。

    就在這時,窗外又是一道雷聲,緊跟著,一陣夾雜了魎氣的狂風再次從大窗中湧入,身後「嘩啦啦」巨響,菩珠下意識地扭頭。

    牆邊那些疊在架子上的道經黃卷也被狂風卷了下來,紛紛掉落在地。

    黃昏,暴雨,殿內光線更加暗沉了,仿佛已經天黑,酒氣也變得愈發濃郁,直鑽肺腑。

    菩珠不敢再停留,急忙扭頭,邁步欲出,不料頭上戴的那頂束髮小帽竟也被風給卷了下來,髻子本就綰得不是很牢,失了帽的束縛,髻子瞬間鬆脫,滿頭青絲散跌而落,又被風卷揚起來,菩珠便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一片長發如靈蛇般朝他飛了過去,纏在了他的面頸之上。

    她看得清清楚楚,他閉了閉目,受了冒犯似的,僵硬地將臉給扭了過去。


    菩珠慌忙從他頸上胡亂拽回自己的發,撿起地上小帽,頭也不敢回,飛快地邁出門檻,落荒而逃似地奔出大殿,定了定神,胡亂戴回帽子,衝著還站在門外的葉霄道了句「方才多有得罪」,低頭便衝進了外頭的雨簾里。

    她奔下台階,正要冒雨趕回寺院,忽然聽到身後傳來葉霄的呼喚之聲,扭頭,見他從後追上,遞來一把傘,道:「小淑女小心些!」

    菩珠感激地接了過來,朝他道了聲謝,打傘遮著雨,匆匆出道觀,很快回到了安國寺。

    寺里午後的看花人早就已經散光了,郭家的管事和婢女也發現她不見了,正焦急地在寺里與僧人到處尋找,忽然看見她現身,鬆了口氣,全都奔了過來,看著她的打扮,有些驚詫。

    菩珠收了傘,笑道:「午後睏覺醒來,自己去後山轉了轉,沒想到下了大雨,被阻了,方回來,倒是叫你們擔心了。」

    眾人見她回了,忙安排上路回城。菩珠換回衣裙,待入了城,雷陣雨卻又歇了,原本那黯如夜色的天又漸漸明亮了起來。

    回到郭家,嚴氏見天氣突變,正擔心著,見她安然歸來,也就鬆了口氣,叮囑她趕緊回屋歇著。

    菩珠回到住的院子,沐浴出來,換了身乾爽的衣裳,坐在窗前,阿菊幫她慢慢地擦乾長發,她望著窗外那一枝滴著雨水的石榴,托腮回味今日和李玄度見面的經過,出神之際,郭朗妻送來了一碗薑茶,說怕她淋雨著涼。

    菩珠接過喝了,感激道謝。

    嚴氏讓阿菊去看下小淑女的晚食,又打發走了屋裡的兩個婢女,菩珠便知她有話要和自己說。果然,聽她笑道:「昨日長公主私下向我問你的生辰八字,我這裡還沒有。我是把你當親孫女看待的,你若信得過我,往後你的婚事,便由我替你物色,你覺著如何?」

    菩珠裝作什麼都不知道,應聲道好。

    嚴氏見狀,心中暗暗點頭。

    昨夜她將長公主可能看中菩家孫女的事告訴了郭朗,這才知道,這幾日,有門生私下已向郭朗提議,推舉菩家孫女為太子妃。

    郭朗不允。

    他自己的孫女今年滿十七了,就這兩個月定下的親事。如此晚,對於郭家的門第而言,有些反常。

    原因很簡單。在那道天雷劈壞明宗廟殿之前,郭朗也在指望孫女能成為太子妃,所以這兩年一直沒有議親,但在那道天雷劈了下來,他順勢成功晉位,並且確切得知,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之位也即將落到自己頭上之後,他便立刻將孫女的婚事給定了下來。

    水滿則盈,月滿則虧,在官場浸淫了大半生的郭朗深諳箇中道理。位子太過顯著便會招妒,菩猷之便是一個現成的例子。以他如今的地位,家中若再出一個太子妃,在他看來,長遠並非好事。坐穩現有的位子,牢牢占住太子太傅和將來帝師的頭銜,便就足夠了。外戚的身份,往往是把雙刃劍,弄不好便深受其害。

    所以聽到門生舉薦菩家孫女為太子妃的提議,他當場予以否決。

    菩家孫女現在已經和他綁在了一起。除了上述原因,他亦看重名譽,不想讓政敵拿這件事作為抹黑他的污點,攻訐他利用菩猷之的孫女沽名釣譽撈取利益。

    郭朗妻明白了郭朗的意思後,便作了一番盤算。

    太子妃的人選,從半年前起便在議論了。現在看起來,上官家希望不大,應該是從姚家和陳家的女兒里擇一。

    所以,關於長公主聯姻的意向,也要看最後太子妃的結果如何。

    如果是陳家女兒上位,便把婚事推掉,不可因為這門婚事而明里直接得罪上官家和陳家。

    但如果最後是姚家女兒被皇帝選中,則可以考慮答應婚事與長公主聯姻,畢竟,權臣與時更替,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想當初,煊赫一時的梁家和姜家,如今不也一蹶不振?結下這門婚事,也算是為自家日後鋪了一條後路。

    郭朗妻思量過後,來探菩珠口風,見她如此乖巧,顯見是從前吃了太多苦,如今好容易靠了自家才起復,是把自己郭家視為唯一依靠了。

    她心中滿意,握住了菩珠的手,語氣也愈發親熱,讓她好生休息,往後安心,自己定會為她選一個好人家。

    送走滿口聲聲為了自己好的郭朗妻,菩珠心中冷笑。

    人心隔肚皮。世上多親生父母也未必替子女打算,何況是自己和郭家的關係?

    前世若靠郭朗夫婦,她也不可能做太子妃。是作壁上觀的胡貴妃指使人提議立自己為太子妃,最後這才中了選的。

    現在,只要摁住長公主這邊,不出亂子,一切應該還是會照原來那樣發展下去的。

    憑了李玄度今日最後丟出來的那一句話,雖是在叱她,命她老老實實待在郭家,但其中的含義,並不難品。

    他應該是會幫自己了。

    ……

    深夜,李玄度單衣仰面,臥在觀舍寢堂的臥榻之上,雙目盯著對面素牆上懸著的那副道家兩儀四像繡像,想著今日菩家孫女給自己出的那個主意,竟要他綁人。

    這女子,外表美貌柔弱,心腸卻陰暗如斯。

    還有什麼事是她那個腦袋想不出來,不敢做的?

    李玄度嗤之以鼻。

    以菩左中郎將的風度氣節,竟會有如此女兒,實是可惜。

    罷了,看在她父親的份上,最後再幫一次便是。

    他不再想,卷衣翻身,赤足下地。

    他體熱易燥的暗疾,至今也未能完全恢復,索性不吃藥了,只要入夏,便寄居幽涼之所,跟前無人之時,更是一身清涼。

    他到了墨案之前,俯身提筆,寫了封信,喚入葉霄道:「明早將此信傳給廣平侯韓榮昌。」

    葉霄接信而去。

    李玄度順手拿起案角那冊道觀真人李清虛前兩日給的養生道經,回到榻上,仰了回去,隨意翻了翻,瞥見卷上有「引鬢髮」之法,曰,頭為諸陽之會,發乃腎所主,腎屬先天,屬坎水,酒本為水,具火性,正與坎水相應云云,忽便想起今日她出殿時頭上小帽被風吹落,長發竟撲卷到自己自己面門的一幕。

    涼涼滑滑,似靈蛇附膚,令他當場陡然生出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雖她一走,自己立刻就沐浴更衣了,但此刻想起來,脖頸被她長髮捲過的位置似還有些發癢。

    李玄度頗覺厭惡,遂起身,尋了塊雪白的帕子,擦了擦脖,又丟了帕,這才熄燈,伸了個懶腰,睡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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