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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十三章 謀定天下白虎堂(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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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間之苦?!

    東陽郭大感詫異,這不可一世的先勇侯竟然會跟他說民間之苦!

    若說這呂定國是什麼心恤黎民之人,他東陽郭可斷然不信。

    呂定國能登上大昊上柱國之位,靠的不只是呂后的扶植,更不是天下民心,而是靠著征伐天下立下的赫赫戰功,靠著兵刃,靠著殺伐,靠著屠刀上的血。

    這樣一個人,此刻卻要跟他說民間之苦,到底是意欲何為?

    可東陽郭到底是聰明至極之人,苦茶明心,半盞過後,他已經想好如何作答:

    「呂侯問我可知民間之苦,東陽不敢誆騙,確實不敢說知。只因,知或不知,都沒有意義。」

    「何解?」

    「一民之苦,在命數難測;一縣民之苦,在官昏吏庸;天下民之苦,在上欲有為。東陽是個說客,是個謀士,庶民之苦時時掛懷於心,會影響東陽的判斷。」

    「庶民哼哼」

    「對,沒錯,庶民。不過,東陽在南陸的身份已經比庶民還要低賤三分。」

    「先生不必如此自貶。」

    「呂侯既然能心繫於民,可曾想過這些年天下烽煙四起兵燹連天,皇室同袍操戈叔侄相殘,這才是造成民間之苦最根本的原因。」

    呂定國臉色微變,東陽郭妄議皇室,未免太狂妄了。

    可東陽郭即便看到了呂定國眼中不快,仍不卑不亢道:

    「天下需要掌握在一個強有力的君主手中,百姓才得安居,民間之疾苦才會消弭。」

    「先生什麼意思?」

    呂定國緩緩起身,魁梧的身軀如同一塊巨大的巉岩,將東陽郭整個人都籠罩在陰影之下。

    「呂侯,昊景帝顯然還沒能成為那樣的君主,如今呂后在朝中日漸勢微,景帝又受閹黨蠱惑」

    「先生到底什麼意思?!」呂定國用一句重複的發問,粗暴地打斷他。

    東陽郭緩緩起身,鄭重屈身下拜,道:

    「挽狂瀾之既倒,扶大廈之將傾。只有呂侯攝政監國,才能保大昊江山。」

    「荒謬!」呂定國斷喝一聲,然而卻不再有咄咄逼人之架勢,慢慢又坐回了原位。

    東陽郭面前的巨大陰影也隨之而去,他低著頭,嘴角上揚。

    顯然,自己所說的,正是先勇侯想要的答案。

    良久,呂定國才又開口問道:

    「先生如今是寧州大漢王金賬中的第一謀士,怎麼又關心我們南陸朝廷之事?」

    「侯爺,寧州諸部,包括鐵勒,也都是大昊附屬啊。」

    「不屬一族,總還是不一樣的。」

    東陽郭皺眉,他此番來下唐的目的,並非是想說服呂定國去做什麼改變整個大昊朝廷的事情,但話既至此,就不得不繼續說下去:

    「像呂侯這樣的人,只能被一個目的,一個想法,一種激情所左右,那便是天下。無所謂異族他邦,無所謂朝綱倫理。」

    東陽郭這番話離經叛道至極,但又極其蠱惑人心。

    呂定國本該怒叱東陽郭口出狂言,甚至該立即命人將他拖出去杖責。

    而呂定國非但沒有這麼做,那張原本鐵青著的臉此刻反而舒展開來。

    「此事不議,先生此番遠道而來,聽說是給我帶來了好消息?」

    東陽郭聞言,終於暗暗放下心來,臉上卻不露聲色,沉穩答道:

    「東陽這次帶來的消息,對大昊,對呂侯,都可謂是在內亂平息之後的錦上添花。」

    「哦?此話怎講?」

    東陽郭深吸一口氣,緩緩道:

    「鐵勒家世子,將入質下唐。」

    就在東陽郭話音剛落的這一瞬間,呂定國那如深潭死水般波瀾不驚的眸子閃過一絲光亮。

    但也就是那麼一瞬,幾乎無法被人察覺的那麼一瞬,呂定國眼中便只剩下一如既往的冷靜,只聽他接著問道:

    「是嗎鐵勒兀耳汗以世子體弱多病為由,拖了七年一直不肯把他這小兒子送到南陸來,現在怎麼又願意了?」

    東陽郭答道:

    「世子調養多年,身體雖弱,但已然無礙。」

    呂定國卻冷笑一聲,道:

    「調養多年?哼,東陽先生這算盤打的可夠精,大昊七年內亂,鐵勒就拖了七年,如今內亂已平,鐵勒世子的身子也恰好無礙了。」

    東陽郭尷尬笑笑,沒有馬上作答。

    呂定國卻接著問:

    「鐵勒兀耳汗受封寧州汗王,與南陸藩王平起平坐,其子出質,不應該去鄢都嗎?為何先生說質子會到下唐?」

    東陽郭似乎早知呂定國會有此一問,幾乎不假思索便答道:


    「鄢都距寧州三千里之遙,世子體弱,實在不便。況且,兀耳汗與大昊先帝有約,世子入質後,便寄住先勇侯府,如今呂侯既然在下唐,那麼質子自然也會在下唐。」

    呂定國又問:

    「此事兀耳汗是否奏疏聖上?」

    「呂侯放心,奏表三日前已達天聽,相信詔書不日也將達侯府。」

    呂定國點了點頭,他知道如果事實如東陽郭所述,那麼鐵勒世子入質他先勇侯府基本已經算是定下。

    縱然寧祿那權閹想從中作梗,倒還不至於敢同時與寧州鐵勒部和先勇侯府公開撕破臉。

    加之呂后定然也會從中斡旋,「勸諫」皇上促成此事。

    能手中握有這樣一枚「棋子」,無疑會為他的權謀之局更添一分勝算。

    東陽郭看到呂定國似乎非常滿意,便自然落座,端起茶盞,再品一口不苦,隨即又說道:

    「呂侯,為表誠意,此番東陽還會再獻一禮,順手為呂侯解決一個不起眼的小麻煩。」

    稷下城外四十里,正午艷陽之下,一騎在驛道上往南狂奔,揚起陣陣塵土。

    膘肥體壯的黑馬之上是一個肥碩如彘的身軀,卻正是天還沒亮就灰溜溜從城牆根「鑽出來」的田寶兒。

    時值深秋,天已寒涼,田寶兒此時卻是面紅耳赤,大汗如雨,渾身的肥肉隨著劇烈的顛簸顫抖著。

    可憐胯下那匹駿馬雖然壯碩,但仍經不住馱著這樣一人玩命狂奔,口鼻不住地往外噴著熱氣,幾近崩潰。

    田寶兒卻不管馬的感受,鞭子如雨點般砸在馬屁股上。

    好在前面就是松陽驛,到了便可歇腳換馬。

    馬兒識途,它也知道即將到站,也不覺咬牙奮蹄,又加快了些速度。

    可就在看到驛站的馬房時,也許是終於力竭,又或許是一時鬆勁,田寶兒胯下的馬前蹄一軟,竟突然跪倒下來。

    田寶兒一時不穩,仰面栽了下去,登時摔了個狗啃泥,弄得是滿面血污,甚是狼狽。

    那匹馬踉蹌站起,踱向跌倒的田寶兒,低著頭,似乎是知道犯錯。

    可田寶兒剛站起來,卻立刻轉身,掄圓手臂揮出一掌。

    他雖然肥碩,但也修練十多年的外家功夫,被寧祿收為義子後,又傳授了他一套剛猛無儔的橫練抬山掌。

    雖不及白衛山那樣的萬人之勇,但高手二字倒也擔當得起。

    這勢大力沉的一掌,結結實實地擊在馬脖子上。

    只聽一聲悽厲的長嘶,駿馬騰空飛出一丈,轟然倒地,七竅流血,登時沒了生氣,死狀甚是慘烈。

    松陽驛的驛丞聽到動靜,匆匆趕來,卻只見地上橫著一匹死馬,一個滿臉橫肉滿面血污之人凶神惡煞地站在他面前。

    驛丞頓時嚇得兩腿發顫,張口結舌,好半天才壯著膽子問了句:

    「怎怎麼回事?」

    田寶兒巨大的腦袋轉向驛丞,尖著嗓子大吼:

    「廢他媽什麼話!去牽馬來!!」

    驛丞這才看清田寶兒身上金蟒盤繞的官服,更是魂飛魄散,立刻跪下一拜,滿口答應著掉頭奔向馬房。

    田寶兒緩緩收起掌上恣意湧出的真氣,嘴裡卻還在不乾不淨地咒罵著。

    然而,就在他正準備邁開步子走進驛站喝口水時,他突然感到身後一陣刺骨的冰冷,仿佛有一個幽靈正帶著來自地獄的寒意向他走來。

    那種冰冷,從內而外,先是心臟,再是血液,最後才是汗毛倒立的皮膚。

    田寶兒感到仿佛是被毒蛇的利牙麻痹了全身,他想掙扎轉身,卻邁不開腿,他想大聲呼救,卻張不開嘴。

    那驛丞明明還在眼前,田寶兒卻無法做出一丁點能令那個驛丞關注到的動靜。

    只有無盡的恐懼,開始一點點吞噬自己。

    那種恐懼,來源於身後的巨大殺意。

    那種殺意在一瞬間化為實體,從背後緩緩刺入他的心臟。

    田寶兒感覺胸前有什麼利刃正慢慢探出,低下頭卻怎麼也看不清,日光氤氳之下,似乎是有著什麼東西折射出異樣的光彩。

    他看不見的,是一把無形之劍!

    那一點模糊的光亮又瞬間在他胸前消失,卻沒有流下一滴鮮血。

    劍刃薄如蟬翼,在刺破田寶兒心脈的同時,卻幾乎未曾在他皮膚上留下痕跡。

    隨著心臟慢慢停止向大腦供血,田寶兒的意識開始模糊起來。

    他仿佛看到義父寧祿在向他招手;

    仿佛看到呂定國正畢恭畢敬將他請到宴席首座;

    仿佛看到自己身著黃馬褂,正俯視著萬千襄龍衛禁軍。

    而當浮光掠影從眼前消失,恍惚間,田寶兒似乎聽到一句:

    「那匹馬挺好的,你不該殺了它。」

    七日後,訃報送至陽闕宮,寧祿冷冷看著上面寥寥數行字:

    「十月十五,御馬監太監田寶兒猝於下唐丹縣松陽驛,經丹縣仵作驗明,乃因心力衰竭而自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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