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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二章 好用與不好用(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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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這個春末夏初的夜晚,滾滾雷聲之中,有人熱情如火,有人怒火中燒。有人在觸犯著禁忌,並享受著這種禁忌所帶來的莫名快樂,也有人因為其他人觸犯禁忌而怒不可遏。

    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張居正,破天荒地第一次發了脾氣,把一向視若女婿的顧實,從自己的書房裡趕了出去。看著那老實人冒著雨狼狽而逃的模樣,不少家人心裡都暗自疑惑,這個出名的面瓜做了什麼,讓老爺如此動怒?總不會蔫人出豹子,把小姐怎麼樣了吧?但是想想又都否定了自己的念頭,就這種弱雞,哪能幹出那種爺們事?

    房間內,張居正的臉色依舊難看,心腹總管兼專職醫生的姚八連忙上前為張居正診脈,卻被其揮手拒絕。

    「不妨事。這幾日裡,類似的話聽多了,早就沒了怒氣。只是我沒想到,我一向把顧實當做親生兒子看待,他卻是怎麼對我的?居然勸我即刻離京回鄉,以免被人誤會。誤會什麼?誤會張某貪戀權位,等著萬歲的第三道奪情聖旨?混帳東西,若不是看在東華公面子上,我現在就把他趕出府去!」

    姚八連忙安撫著張居正的情緒,「顧公子是個實在人,說話都是想什麼說什麼,沒有動腦子,相爺不要和他一般見識。」

    「就因為我知道這是他心裡話,才覺得氣。本來以為他只是有些呆,不想和鄒元標那些人走的太近,還學會了他們的迂腐與偏見。一個人蠢一些沒關係,但要是加上固執,就是不可救藥!我現在有些擔心卿卿,若是真嫁給他,會不會被這麼個蠢材氣死!」

    見老爺動了真氣,姚八連忙勸解幾句,又小心地說道:「其實天下才子很多,未必只有顧公子一個。當初婚姻之事本就是隨口一提,現在後悔,倒是還來得及。」

    張居正愣了愣,在盛怒之下,他確實有過一絲換人的打算。可是現在姚八說話,他反倒要謹慎思忖一番。固然與顧實並沒有任何婚約,可是大家已經是心照不宣,只是等時間,現在換人對顧實而言,和悔婚沒什麼區別。

    當然他不可能因為這點就去告自己,但是對於東華公這位故人,這樣做似乎有些難以交代。再者說來,才子很多,能像顧實這樣忠厚的倒也不多見,呆一些倒是有利於女兒把控,家中肯定是女兒做主。

    眼下是喪期,婚禮的事談不到,他決定還是將這件事壓一段時間再說,揮揮手道:

    「算了,不談他了。你去前面,把通政司楚銀台今天交來的文書給我,老夫倒要看看,有多少人一心要把老夫趕出朝堂。」

    天子的第一道奪情聖旨已經被張居正謝絕,但正如辭官需要走流程一樣,奪情也不是一夕而就的事,同樣需要走個手續。兩次拒絕三道聖旨,也是題中應有之義。在張居正不曾離京的前提下,一切都有可能發生。

    是以當皇帝的聖旨發出,同時在朝堂上下旨,要求百官就這個問題開始討論之後,奪情派與丁憂派的衝突便爆發開來。由於整件事是天子挑的頭,所以戰火一時沒波及到張居正身上,主要還是在天子這邊比並腳力。

    支持張居正奪情的被守制派視為亂臣賊子,侯守用作為首上奏章之人,更是有人喊打喊殺,直欲除之而後快。支持奪情的,則是以工部侍郎李幼滋為首,江陵黨的一部分骨幹成員跟進。

    這些人的官位不低,但是輿論上聲勢不占優勢,主要原因是說不出道理來。畢竟為父母守喪為人臣本分,即使是黔國公府之亂,也沒嚴重到迫在眉睫地步,嚴重程度距離奪情還差得遠。理屈則氣短,目前看是被守制派壓著打的地步。

    百官之中的中立派,現在也大多被卷進來。維護儒家道統,或是基於關閉書院一事對張居正的意見,再或者於考成法的反感,各種因素影響下,朝廷上的主流聲音都是反對奪情支持守制。大家不好說是皇帝瞎指揮亂說話,只是向皇帝說明,奪情一事於禮不合,當今天下的局面也沒到那麼嚴重,完全沒有必要。

    楚江川掌握通政使司,又是張居正心腹,不會因為去呂府賀過喜,就改換陣營。之前驅逐呂調陽成功,他的貢獻也不容抹殺。此時更是主動把所有守制派的奏章內容對應姓名謄抄一份送到張府,讓張居正做到心中有數。是以張居正表面上在家中辦喪事不問外事,實際對於朝廷的動向掌握,一點也不比外間人遜色。

    姚八將謄錄的奏章以及楚江川所寫的索引文書抱到房中,又道:「這些文書小姐已經看過了,還給老爺列了目錄,按著官職高低,言辭程度分好等級。老爺說小姐有宰相之才,果然是如此。」

    「這丫頭,身子不好還不好好休息,這些勞神的事自有幕僚去做,她啊,就是不肯像別人家的女子那樣,安心刺繡女紅。」張居正嘴上雖然數落著,心中卻升出一絲欣慰之意,接連兩三日的憤懣中,總算得到了一絲安慰。

    不去看楚江川寫的索引,只展開女兒寫的文書看去,見上面羅列著守制派官員的姓名官職,並按著重要程度,進行了排序。排在守制派榜首位置的,便是吏部尚書張翰。

    吏部因為掌握文官升遷銓敘職位調動,素為六部之首,尚書稱天官,見閣臣可以不下跪,只行禮避道即可。張翰是一手提拔起來的尚書,對張居正素來言聽計從,絕無抗拒。雖然不能算做江陵黨,但大家都當他是張居正的自己人。

    眼下有關張居正的去留問題,已經逐漸演變為一個站隊問題。官場上做到部堂一級的,基本都是人精。張居正固然沒做出任何表態,可是這種不表態本身,就是最大的態度。

    他如果真想要奪情,怎麼也該有個表示,現在不約束手下人,多半就是真的有意留下。這個時候出來支持守制,不管心裡真實想法如何,被人當成反張江陵人士也不算冤枉。何況,吏部關係著官員的前途,這個尚書站出來反對守制,自然而然,就有大批官員為了依附於張翰,向張居正發動攻擊。


    展開張翰奏章抄稿,張居正看了幾眼,冷哼一聲。「保全張某名聲,這張子文倒是處處替老夫著想。他那點心思還想瞞得過我?如今內閣缺人,若是老夫丁憂,他張子文以天官身份便可理所當然遞補入閣,說不定還能掌樞,自然看我礙眼。他也不想想,當日葛守禮、朱衡兩人,不論身份資歷都遠在他張子文之上,若無老夫一力護持,他何以為天官?如今轉過臉來,就要老夫奪情,我看他張子文才是忘恩負義,無恥之尤!若說名聲,背叛恩主之人,又有什麼名聲可言!」

    他的目光看到奏章末尾,見在這抄本末尾部分,多出幾行娟秀的文字,正是愛女的筆體。低頭看去,那裡是愛女手書張翰督撫陝西時的種種劣跡罪狀,結尾部分則寫著謝思啟與張翰有素怨,王道成京察之時遭斥,於張翰銜恨已久,正合使用。

    張居正臉色略微好轉,點點頭:「卿卿錯投女兒胎,否則的話,朝堂之上老夫便後繼有人。姚八,你寫個東西給謝思啟、王道成,該寫什麼你自己心裡有數。」

    「奴婢遵令。」

    張居正的目光又在剩餘幾個守制派的名字上掠過,忽然問道:「范進上了奏章沒有?」

    「回老爺的話,范公子的奏章上過了。」

    「他不比侯守用,自己還是個觀政進士,家中又有高堂,如果他上疏支持奪情,必為百官所恨,立成眾矢之的。他的處境,也不容易啊。他應該支持奪情,老夫不會怪他。」

    姚八搖頭道:「范公子既未支持奪情,也未支持丁憂。他的奏章跟大家的路子不一樣。」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奪情守制,皆出聖裁……」

    皇宮之內,被雷聲驚醒的萬曆見馮大伴在身邊,忐忑的心漸漸穩當下來。腦海里又回憶起范進所上的奏章。這次朝爭中不管是守制派還是丁憂派,大家做的事都是向皇帝講道理,闡述利害關係,為各自的觀點服務。

    兩派人的觀點雖然相左,但是在一個問題上看法則是一致的,那就是皇帝年幼,根本不懂得道理,也不具備處理政事的能力。身為大臣,只能把道理向這麼個小孩子說清楚,免得他犯孩子氣,做出錯誤的決定。

    在一干大臣心目中,這位沒大婚的皇帝並不具備執行皇帝權力的能力。倒不是說大家因此就可以不理皇帝的命令,而是要向皇帝說明事情的嚴重程度和正確方向,規勸皇帝,朝著正確的道路前進。整個朝廷中,把皇帝當成一個成年人,認為這件事應該由皇帝做主,奪情丁憂都是天子權限,大臣不能干涉的,就只有范進一個。

    萬曆眼下的知識水平,還不足以看懂太複雜的文字。像是引經據典,洋洋灑灑的一篇奏章,他能看懂的東西其實很有限。加上本身又處在中二叛逆期,對於禮法的重視程度,是不能和真正的成年人相比的。

    朝堂上的大員大多年紀大,心性已經成熟,明白禮法的存在對於維繫一個穩定統治結構的重要性。可是萬曆這種年齡的半大孩子,正處於挑戰權威推翻成法,以無拘無束為最高追求的年齡,對於大臣講得大道理實際是聽不懂,也聽不進去的。

    不管丁憂派還是奪情派,他們在禮上的爭論,萬曆沒興趣,也看不懂。范進這篇奏章文理很粗糙,用典也少,其實不大符合他二甲傳臚的身份。但是寫給萬曆這種知識平平的皇帝來看,就正合心意。

    心情忐忑的天子一方面擔憂著群臣群情洶湧,自己能否接的下來,另一方面又在欣慰著,自己親口點的傳臚果然與自己一條心,滿朝文武中,總算還有這麼一個是忠良。這次奪情事件,是萬曆第一次自己做主,也是第一次對上官員的意見。雖然這種事在未來會無數次發生,但是人對於第一次的印象總是最深刻。而在整個事件里,萬曆印象最深的一個人並非張居正,而是范進。

    左右也是睡不著,萬曆忽然來了精神,眨著眼睛問馮保道:「大伴,你是三朝老臣了,朕有件事要問你。當年皇爺爺大禮議的時候,情形是不是跟現在一樣兇險?」

    馮保笑道:「奴婢歲數小,大禮議可是真沒趕上。不過奴婢想來,那時候可比現在兇險多了。聽說那位大才子楊慎,可是帶了一大批人埋伏在左順門,差點把外省進京的張文忠和桂文襄打死。眼下麼,大家只是講道理,還不至於打人。」

    「那可說不好,大伴回頭派幾個人,保護一下范愛卿,免得他真被誰打死。」

    「是是,奴婢記下了。」

    「大伴,朕聽母后說,那時候一大堆大臣堵在宮門外哭門,要皇爺爺收回成命。滿朝文武來了大半,那情景當真是厲害,這陣仗擺開,誰都要怕吧?當時皇爺爺是怎麼處置那些反對大臣的。」

    「也沒什麼,就是個打。奴婢也是聽老人說的,派了一大堆錦衣衛下去,把堵在宮門外哭的挨個打廷杖……」說到這裡馮保忽然警覺地住口,搖頭道:「那種事也是萬歲爺爺被氣急了,平時可不敢那麼干。那些士人是咱們大明的根基,哪能隨便就廷杖。」

    「廷杖……」萬曆點點頭,把這個詞記在了心裡,於馮保的勸阻,並沒往心裡去。望著窗外如墨夜色,輕聲道:「明天還不知道朝廷里要鬧成什麼樣子,這些人……為什麼就不肯聽朕的。」腦海里不由又浮現出范進的奏章,心內暗道:若是范愛卿在此就好了,正好向他問計。大伴終歸不是文官,不好用啊。

    而此時的范進,正享受著萬曆那位宛如神仙中人般風采的皇姨娘親自服侍,而一旁,清風郎月兩人早已經無力應承癱軟如泥。感受著這貴婦人如火熱情,范進心內暗自讚嘆著:自己沒看錯,她果然是個表面高冷內里火熱的尤物,只要征服她,便會讓男人如神仙般爽利,這位李夫人,確實好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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