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三章 夜雨悲歌(上)(1 / 1)
海濱城市的傍晚,夕陽總是十分燦爛,莊園區的街道上,帶有繁複的藤蔓花紋的路燈杆被照成金黃色,晚風吹過來,一張貼在路燈杆上的紙,被吹得飄舞起來,在空中畫出優美的弧線,
飛過歲月斑駁的牆壁,穿過在夕陽光線照耀下的尖頂,沿著花紋纏繞的鐵欄杆一路向下,最終飄進莊園門口的信箱裡,靜靜的躺在信箱底部。
一直帶著皮質手套的手,撥了一下信箱的鎖,將信箱的門打開之後,把那張紙拿了出來,看著那張紙上的內容,默克爾有些興奮的哈了口氣,一手拿著那張紙,一手推開莊園大門,然後遞給了正在吃晚餐的席勒。
席勒放下手上的報紙,接過那張紙,掃了一眼,挑了一下眉說:「怎麼回事?還真的有的劇團願意來哥譚演莎士比亞?而且還是「麥克白」?」
「是的先生,我就知道,你會很高興的,這可是大都會最著名的安傑麗卡劇團,他們在整個東海岸都很受歡迎,最拿手的就是沙翁戲劇……」
席勒打量著那張紙,這只是劇團簡易版本的劇目單,上面寫著劇團的名字、計劃在本市演出的劇目、主打劇目和其他的輕喜劇的名字。
這個簡易版本的劇目單也很有哥譚的風格,其中主打劇目就是莎士比亞四大悲劇中的《麥克白》,這是席勒非常喜歡的一場戲劇。
但可惜,之前來哥譚演出的劇團,都沒有能力演出莎士比亞戲劇,絕大多數都是一些餐後小品或是輕喜劇,根本不是正劇,自來到哥譚以後,席勒還沒有看過任何一場正劇。
「快,默克爾,給這個劇團打電話,幫我買一張……不,買兩張票……不不不,除了維克多之外,哈維律師應該也會喜歡這場戲劇,給他也買一張票,至於戈登警長……你先打電話問問他有沒有空,還有教父閣下,不過我想,他的動作應該比我更快?」
默克爾從席勒的手中接過簡易的劇目,笑了笑說:「明天,您喜歡莎士比亞戲劇這件事就會傳遍整個哥譚城……哦,不,或許今天晚上就會了。」
席勒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說:「自從來到這座城市之後,我很久沒有這麼開心過了,對了,他們的主演是誰?他們的後台開放嗎?我能見見主演嗎?」
「我會幫您問問的。」默克爾把椅子歸位,轉身走向電話,然後說:「但據我所知,大都會來的劇團一般都不會接受後台探訪,他們要保持演員的神秘感。」
「那樣也好,雖然我明知道他們扮演的角色和他們本人沒有什麼關係,一切都應該只停留在舞台上,但我還是很喜歡和這些扮演不同角色的演員們交流,他們在扮演某些角色時候的心境,能夠為我提供許多的素材……」
席勒向大門走去的腳步非常輕快,他說:「如果你今晚就能拿到詳細劇目單,一定要幫我看看「麥克白」安排在第幾場,希望是午飯之後,我不希望它和那些餐後小品一樣,吸引太多只會哈哈大笑的傢伙。」
默克爾比了個放心的手勢,然後就看到,席勒拿上了雨傘,走出了莊園的大門,他叫來司機,然後乘上車,穿過哥譚的街道,一路來到東區的冰山餐廳門前。
他走進餐廳之後,發現正有幾個孩子在練習端盤子,看到他進來,他們有些驚恐的後退了幾步,但隨後,他們想起之前見過席勒,想起來席勒似乎是他們老闆的朋友,於是,他們就僵在原地,不敢動了。
領頭的那個孩子小心翼翼的把手裡的盤子放下,然後跑到了樓上,過了一會,科波特就下來了,看到席勒的身影,他有些驚訝問道:「教授,您怎麼來了?」
「我來看看你的餐廳,準備的怎麼樣了?」
「已經差不多了,一周之內就可以開業。」科波特沿著旋轉樓梯走下來,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領帶,說:「我正打算找人去張貼告示和發傳單呢。」
科波特
伸手指了一下旁邊的桌子,他和席勒分別坐在了桌子的兩側,服務生為他們端來了兩杯水,那些孩子們就縮在牆角,盯著他們兩個。
不管是科波特還是席勒,都完全沒有把注意力放在那些孩子們身上,他們在討論有關冰山餐廳開業的事。
「我想,那些報童和小販們,應該會給你提供很大的幫助,只要在報紙或者包麵包的牛皮紙上夾一張廣告,很快,整個東區就會知道你開業的消息了。」席勒說道。
科波特怔了一下,說:「把廣告夾在報紙里嗎?我本來還打算讓他們特地去送一趟……」
「在東區或許可以這樣,因為這裡絕大多數居民沒有獨立的信箱,但你要是想去西區宣傳,絕對不能讓他們單獨去送宣傳單,這是很失禮的。」席勒指出了其中的漏洞,他說:
「雖然我也覺得,這些規矩有些沒有必要,但是,西區的老爺們就是覺得應該這麼做,戲劇的劇目表、花店的花目表,乃至於麵包房的價格表,都可以單獨送到信箱裡,但是開業的廣告不行。」
「因為會花費時間制定這些東西,然後把它們印在一張彩色的帶香味的紙上,就證明這些店鋪就是為這些老爺們開設的,他們會很樂意去選購一些東西。」
「但如果你直接把開業的廣告塞進他們的信箱裡,寫明是東區的餐廳,再附上一份菜單,他們會覺得你是在羞辱他們,如果再看到你的名字,他們可能會覺得你是個黑幫,在強迫他們去捧場。」
科波特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說:「也對,他們可能會更想在菜單上看到一些複雜的菜式,而不是簡單的牛排或麵包。」
「這幢建築足足有七層,你難道就沒做貴賓間什麼的嗎?」席勒打量著大廳的天花板說。
我科波特噎了一下,他說:「我不太懂,應該怎麼……怎麼和他們一起,我是說,和您這樣階層的人打交道……」
席勒微笑了一下說:「之前,你當去傘童的時候,不都已經看到過了嗎?各色名流是怎麼表現的,你不是已經很清楚了嗎?」
「是的……」科波特點了點頭說:「但當我真正開始籌備餐廳的時候,我才發現,事情沒我想像的這麼簡單。」
「我猜,是你想要的太多了。」席勒轉頭看向窗外說:「你應該很清楚,物流產業發展所帶來的勞動力匯集,會給你帶來很多的財富。」
「舉個例子,莊園區的餐廳,大多富麗堂皇,每一個都擁有精緻的門臉,出入那裡的人非富即貴,可是,他們卻未必有東區最火爆的餐廳賺錢。」
「這些餐廳甚至有很多都是在賠錢,如果不是背後有十二家族支撐,早就倒閉了,那些名貴的食材銷量本就不高,又非常難以保存,一旦沒處理好,又會敗壞口碑,可以說是吃力不討好。」
「但相反的,東區這些做薄利多銷的路子的餐廳,每天都有大筆美金進賬,食材簡單易處理,客戶的口味根本沒有那麼刁鑽,如果量大管飽,幾乎個個好評,再加上毗鄰碼頭,客流量大,那些老闆個個都賺翻了。」
「看到這種情況,你當然會想分一杯羹,我們都知道,家有病人,時時刻刻都是缺錢的……」席勒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然後接著說:
「但同時,你又想實現你的野心,你想往上爬,接觸更高階層的人,所以,你選擇了這座公館作為餐廳的地點,因為這裡的設施足夠豪華,足夠吸引十二家族和富人區的那些人了。」
「但很多時候,兩種客源是衝突的,富人老爺們希望有名貴和特殊的食材來彰顯自己的財力和品味,可這裡的大量客流卻只希望量大管飽,客源不同,應對方式自然也不同,但餐廳只有一個,你還沒有想好要怎麼分配嗎?」
科波特顯得有些侷促,在他小的時候,的確接觸過哥譚的上流人士,但隨著他父親去世,奧斯瓦爾德家族衰
落,他已經變得和哥譚的底層民眾沒有什麼區別。
他不知道現在富人區最流行的話題是什麼,不知道該怎麼應對那些奇怪的規則,不知道該怎麼融入這個圈子。
「我是否不應該將兩者放在一起?」科波特皺著眉,開始有些懷疑自己當初的決定,他當初的確是這麼打算的。
東區的人流可以為他帶來大量的資金,而公館本身的地理位置和曾經的作用,可以為他吸引到上流階層的客人,這本是一舉兩得的好事。
可真正實踐起來,就會發現,還是有很多問題的,比如,那幫富人都很矯情,他們絕對不會想去一個碼頭工人和搬運工登堂入室的餐廳,更不可能會和他們一起用餐。
而且,他們吃的東西和普通人也不一樣,他們願意花大價錢去買一些名貴的食材,儘管它們不怎麼好吃,但只要稀少且難以保存就行,可那些工人們恰恰相反。
想接待大量人流,一樓大廳就得改成餐廳,還要吸引富人,就得留出舞廳來舉辦舞會,餐廳只有一個,這兩方很難平衡。
席勒將雙手放在了桌面上,看著科波特的眼睛說:」你在懷疑自己曾經的決定嗎?覺得這兩方其實不能兼容?但我覺得可以。」
「如果你是我的學生,你應該在之前幾天的課上學到過這個知識——人的優越感到底來自於哪裡?」
科波特皺起了眉,他開始思考,隨後,他想到了一些什麼,但很難用系統性的語言將它表達出來。
「人的優越感來自於比較,你可以不用做這個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但只要比其他絕大多數人都富有就可以了,甚至你可以不用比大多數人富有,只要比你的鄰居富有就行了。」
「這是人類的本性,幾乎沒法改變,哪怕再淡泊名利的人,也會因在比較中的勝利而感到愉悅。」
「而餐廳的情況,現在已經有了製造比較的基礎,這家公館原本只對上流人士開放,那麼一旦普通人接到了你的宣傳單,他們就會感覺到好奇,哪怕不來吃飯,也會來看看。」
「開業初期,你會聚集到大量客流,據我觀察,這個餐廳應該是無法容納的下的,大量客流可能會造成排隊,只要你能夠保證治安,讓他們老老實實的在你的餐廳外面排隊,那這些人就是你製造比較的基礎。」
「在此基礎上,你可以給那些名流們發邀請函,走貴賓通道去上層的貴賓間。」
「在他們來到這裡的時候,他們就會看到,那些不如他們的人,只能在外面風吹雨淋的排隊,而自己卻可以被侍者簇擁著,進入華貴的包間,這就是一種比較的勝利,是對他們財富和地位的肯定。」
「或許,你可以搭建一個通道,讓這些名流們從那些排隊的人當中穿過去,或者直接讓他們看到,讓他們進行一些有限的近距離接觸。」
「但是……」科波特提出了異議:「據我所知,那些老爺們不喜歡碼頭工人,他們會覺得那些做苦力的人身上有臭味,甚至就連遠遠見到他們,都會皺眉。」
「是的,他們可能會坐在金碧輝煌的包間裡抱怨這件事,可能會抱怨上一整場晚餐,說你實在是不會做生意,說那些人玷污了他們的西裝禮服,說連看他們一眼都覺得噁心。」
「但這些抱怨其實恰恰加強了心理暗示,為了彰顯出與那些平民的不同,他們會更傾向於點更貴的菜,吃那些人吃不起的食物,開那些人開不起的酒,然後把這個作為談資,向自己的同伴炫耀。」
「他們甚至會拿你作為談資,覺得如果是他們開這樣一家餐廳,一定會做出比你更明智的選擇,一定會把那些人踢出去,只保留最有錢和地位的客戶。」
「但這有什麼關係嗎?科波特,你會為此而感到憤怒嗎?會為他們的觀點,而感覺到被羞辱嗎?」席勒問道。
科巴特搖了搖頭說:「
當然不,我一點都不關心他們說了什麼,我只關心他們會在這裡花多少錢,一周之內會來這裡幾次,每次是和誰來的……」
「有些時候,在人際關係當中,扮演一個蠢貨並非是完全的壞事。」席勒看向科波特說:「成為別人的談資,可能會讓你看起來像個小丑,但起碼,你的名字會流傳在這個階層當中,讓所有人記住你,就是向上爬的第一步。」
從始至終,科波特的眼神都很亮,他不知道席勒到底為什麼會懂得這些,他不知道這種理解是來自於席勒本身,還是來自於他所研究的這個科目。」
隨著與席勒的交集越來越深,科波特總覺得他對心理學的興趣越來越大,為此,他甚至在百忙之中也會去活地獄的學校里聽課,甚至在看高中的報名信息。
他那相對還比較樸素的世界觀,讓他覺得,只要能學會這些理論,就能像在賭博中出千一樣,用最為簡潔快速的方法攫取勝利,這是他最喜歡做的事。
科波特暢想了一下未來,但隨後,他又說:「我離開這個階級已經太久了,我實在是有點弄不明白他們,還好有您,教授,要不然,我真的要把廣告投到他們的信箱裡去了,這會開一個壞頭……」
就在這時,席勒從自己的外套口袋當中掏出了一張疊的很好的紙,他遞給科波特,然後說:「……你該看看這個。」
「這是什麼?大都會安傑麗卡劇團演出劇目表……是話劇團要來哥譚演出了嗎?」科波特皺著眉,看著那一連串的戲劇劇目,感覺自己毫無頭緒。
「如果你想打開某個階層的門,就要先去獲得一塊敲門磚,如果你能參與到某個熱議的話題當中,自然就可以用一種全新的方式去宣傳你的餐廳。」
科波特回憶了一下說:「在我很小的時候,我的父母也去劇院看過表演,但那裡很黑,我完全不記得舞台上演了什麼,只記得,我的父親一直在和他的鄰座交談。」
「是的,這就是去劇院的意義,其實,很多話劇我都已經知道劇情,並且看過很多遍了,但是我會和不同的朋友去看,和他們討論劇情、演員的表演、劇團的實力等等,有太多話題可聊了。」
「我要去看這場話劇嗎?」科波特盯著那張劇目表說:「但我從來沒有看過這本書,也沒看過這場話劇,如果我一次性沒有弄清楚劇情,那要怎麼參與到他們的話題里?」
「你不懂更好,或者說就算你懂了,也應該裝作不懂。」席勒又喝了一口水說:「你可以提出這個話題,然後拿出你不懂的疑問去問他們,他們一定會非常熱情的給你解釋的,要是再提起一些電影、電視劇之類的話題,就更能襯托得他們有品味了。」
科波特一邊和席勒交流,一邊思考著,不知不覺間,夜幕低垂。
席勒低頭看了一眼表說:「時間不早了,我可能還要去韋恩莊園那裡一趟,畢竟,他解決那些孩子的麻煩,可不會像你這麼輕鬆。」
提起布魯斯,科波特的臉色就變得有些不好了,他說:「我甚至能想像得到,他那邊是什麼樣的情況。」
席勒離開冰山餐廳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天上又飄起了小雨,車燈在雨水的折射中宛若霓虹。
當席勒到達韋恩莊園的時候,阿爾弗雷德並沒有出來接他,這並不正常,老管家幾乎從來不會離開這裡。
席勒自己走進了韋恩莊園的大廳,大廳里沒有開燈,只有壁爐的火光在微弱的閃爍著,木柴已經燒盡了,火焰即將熄滅。
忽然,一陣響動從背後傳來,席勒轉頭,看到了醉倒在沙發上的布魯斯·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