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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延續(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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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花島是這時間錦州地區確切存在,後來漸漸與陸地連通、消失的一座島,與南面的菊花島相映成趣,甚至很可能就得名於更大更出名的菊花島。

    至於菊花島,其實有兩個名字,它同時還叫覺華島,這可能是因為島上佛教建築日益增多,不知道什麼時候給改的。當然,也可能反過來,正是因為佛教建築增多,才從覺華島改成了菊花島也說不定。

    但這些都跟郭進與楊再興沒關係,二人既得軍令,便各率百騎脫離大部,只在渤海邊等候,而等岳飛率大部突過錦州之時,果然也等到了御營海軍統制官崔邦弼率領的一支船隊。

    船隊規模不大……按照崔邦弼所言,因為之前的北伐戰事中御營海軍表現不佳,所謂只有苦勞沒有功勞,所以副都統李寶剛剛整編了金國海軍殘部便迫不及待的向官家討了差事,渡海掏遼東腹地兼聯絡、監視高麗人去了……沒幾艘好船留下。

    當然,這倒不是說來的船隊居然連兩百騎都運不了,而是崔邦弼覺得這個活來的太突然,影響他最後一次撈軍功的機會了——既是抱怨,也是催促。

    對此,郭大馬勺和楊大鐵槍倒是沒說什麼,因為二人同樣有類似想法……他們也想去平定遼地,進軍黃龍府,掃蕩剩餘女真諸部,而不是在這裡幫趙官家、呂相公、劉郡王找什麼十二年前的『故舊』。

    才十二年而已,宋軍中的少壯派就已經忘記,而且懶得去理會郭藥師是誰了。

    但偏偏不理又不行。

    尋找的過程乏善可陳。

    須知道,岳飛的御營前軍大隊剛剛浩浩蕩蕩從山海道而出遼地,島上的寺觀、本地的豪強戰戰兢兢還來不及,此時哪裡敢做么蛾子?

    所以,三人先登菊花島,一番搜索後不得其人,早有島上敕造大龍宮寺的主持主動前來獻策,指出島上物資有限,條件艱苦,多有逃難權貴水土不服者,當尋醫生、郎中來問細末。

    果然,眾人搜集島上醫生,很快便從一個喚做西門慶的婦科聖手那裡得知,確實有一個自稱前平州刺史的郭姓老者曾多次喚他診治,而且此人應該是久於軍伍,應當便是郭藥師了……不過,這廝雖然一開始是在條件稍好的菊花島常住,但等到趙官家獲鹿大勝,高麗出兵遼地後,這廝便心驚肉跳,主動逃到更小的桃花島去了。

    既得訊息,三人便又匆匆帶著西門慶追到狹窄逼仄的桃花島,島上人口不多,再一問便又知道,等到岳元帥都督御營前軍出榆關後,這郭藥師似乎自知自家罪孽深重,不能容於大宋,驚慌之下反而殺了個回馬槍,卻是轉身逃回距離海岸線更遠的菊花島……但此人留了個心眼,沒敢去菊花主島,反而去了菊花島北面的一個喚做磨盤山島的極小之島。

    那島上只有七八戶漁民,一口苦水井,勉強能生存,基本上都是附於覺華島過活的。

    於是,三人再度帶著西門慶折返,雖說一波三折,卻到底是在磨盤山島上的一個礁石山洞裡尋到了渾身腥臭的郭藥師父子。

    經過西門慶與諸多島上他人辨認,確定是郭藥師無誤,便直接舟馬不斷,回報榆關之後。

    三日後,訊息便傳到了平州盧龍,此地正是趙官家最新的駐蹕之地。

    「平甫。」

    盧龍城中,趙玖看完密札,主動遞給了身側一人。「郭藥師、郭安國父子俱被擒獲,你要去看一眼嗎?」

    劉晏猶豫了一下,這才接過密札,微微一掃後便也有些茫然起來:

    「臣不知道。」

    「怎麼說?」

    趙玖明顯不以為意。

    「之前十二年,臣對郭藥師態度其實前後不一。前兩年是耿耿於懷,靖康後一敗塗地反而不做他想。」劉晏將密札放回,一時感慨。「後得遇官家,一日日見國家起勢,漸漸又起了有朝一日的心況。不過,等到久隨官家,漸有大局,反而覺得郭藥師無足輕重起來。故此,與這老賊相比,臣還是想著能儘快回一趟岩州,替赤心騎尋得遺落家小為上。」

    趙玖閃過張永珍死前形狀,面上不變,只是微微頷首:「也是,既如此,遣人將郭藥師押到燕京城便是。」

    劉晏趕緊點頭。

    而趙玖停頓了一下,才繼續說到:「咱們一起去句話島……一來方便等女真、高麗使者,二來等遼地安定,你也方便歸鄉。」

    劉晏再度猶豫了一下:「官家要登島去大龍宮寺?」

    「正甫難道還以為朕還要求仙拜佛不成?」趙玖當然知道對方所想,立即失笑搖頭。「主要是菊花島位置好,就在榆關北面不遠,朕出關到那裡,多少能震懾一下關外諸族……當然,私心也是有的,朕一直想去觀一觀碣石,但碣石都要到了,何妨順便上島一行?」

    劉晏點了點頭,但還是努力提醒:「只是觀碣石、登桃花島倒也無妨,可若官家有心過醫巫閭山,還請務必與燕京那裡有個知會。」

    「這是自然。」趙玖坦然以對。「不過正甫放心,朕真沒有過醫巫閭山的心思……只是想看看碣石,然後等女真那邊出個結果。」

    就這樣,計議已定,沿著黃河溜達到滄州,然後又沿著渤海海岸線溜達到盧龍的趙官家,果不其然,繼續選擇了向東向北。

    其實,從盧龍到榆關不過一百里,但燕山山脈天然分嶺,長久以來,這關內塞外毫無疑問代表了一種內外之別……這是從漢時便有的,因為地理分野導致的政治、軍事分野。

    所以,當趙官家決定精簡隨行部隊,以區區三千眾啟程出榆關之後,隨著旨意傳開,還是引起了軒然大波。

    燕京最先反應過來,呂頤浩、韓世忠雖得旨意說明,依然聯名來書,要求趙官家保持訊息通暢,並要求被留在盧龍的田師中出關沿山海道布置,並派遣馬擴往榆關駐紮,曲端稍出北古口,以作側翼遮護。

    緊接著,關外山海道走廊諸州郡也開始沸騰起來……儘管這裡因為獲鹿大戰、高麗出兵遼東、燕京女真外逃、岳飛出兵,已經連續經歷了數次『沸騰』,但不耽誤這一次還得因為趙官家親臨繼續沸騰下去。

    四月中旬,趙官家抵達榆關,卻詫異聞得,就在關內昌黎縣境內,便有一座碣石山,可登山望海,傳言正是當日曹孟德詠嘆之地。

    趙玖循名而去,登山而望,只見四面碧空,身前碧海,確有盛景,所謂雖不見星漢燦爛,若出其中之景,卻也有樹木叢生,百草豐茂之態。

    但不知為何,這位官家登山眺望半日,卻終究一語不發,下山後更是繼續折身向北,出榆關而行。

    既出關,入宗州,僅隔了一日便抵達一處地方,大概是之前憑弔碣石山的事情傳播開來,也可能是劉晏知道趙官家言語,專門留意……總之,很快便有本地宿老主動介紹,說是此地往東臨海之地有一島,乃是當日唐太宗征高麗時駐蹕所在,號為秦王島云云。

    趙玖大為詫異,立即動身去看,果然在關外一處海灣中看到一座很明顯的島嶼,方圓數千步,高七八丈,與周圍沖積地形迥然。

    細細再問,周圍人也多稱之為秦王島,但也有人稱之為秦皇島,說是當日秦始皇東巡駐蹕之地。

    趙玖心中感嘆不已,於是稍微登島半日,以作憑弔。

    至於當日依然晴空萬里,終究無言而退,就不必多言了。

    這還不算。

    四月下旬,趙官家繼續向北行了兩日而已,在與郭藥師父子的押送隊伍錯開之後,抵達了宗州靠北的石家店地區,卻又再度有本地士人覲見,告知了這位官家,說是此地某處海中另有碣石,而且周圍還有秦皇當日出海求仙遺址,常有古錢瓦當出現云云。

    原本已經有些麻木的趙玖三度詫異去看,果然親眼看到海中有兩座大石聳立,頗合碣石之語。

    半日後,其人再三無言而退。

    其實,自昌黎的碣石山,到榆關外的秦王島,再到眼下的海中碣石,前後都是挨著山海道,依次相距不過數十里……略有訛傳也是正常的。

    而且,便是不論訛傳,依次秦皇、唐宗、魏武傳說,也沒什麼矛盾的,甚至頗合古意,配合著趙官家此時摧枯拉朽,蕩平天下之意,也有幾番對照的說法。

    說白了,就眼下這個天下大勢的情狀,還不許人家趙官家來首詩詞,蹭一蹭那三位的熱度了?

    不想蹭的話,為啥一路打聽碣石呢?

    只是不知為何,這位官家似乎沒有找到屬於他自己的那片碣石罷了。

    四月下旬,趙宋官家繼續北行,進入錦州,菊花島就在眼前……島上的大龍宮寺主持早早率島上僧俗渡海在陸地相候。

    不過,也就是趙玖準備登島一行的時候,他聽到了一個不算意外的消息——因為岳飛的進軍,女真人的逃亡部隊避開了遼陽,選擇了從臨潢府路繞道,往歸黃龍府、會寧府,而當他們在大定府決定轉向時,又因為東蒙古騎兵與契丹騎兵的一次迫近追擊,直接引發了一場草木皆兵的內訌。

    內訌後,大部分渤海人與部分遼地漢兒脫離了逃亡序列,自行往遼東而去,並且試圖與岳飛聯繫,請求降服。

    當然,趙玖目前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得知金國逃亡大隊第一次大規模內訌的同時,逃亡隊列中的新麻煩似乎也就在眼前了。

    「秦相公怎麼看?」

    臨潢路長寧城,一處略顯狹窄的院中,沉默了一陣子之後,完顏希尹忽然點了一個人名。

    「下官以為希尹相公說的對,接下來必然還要出事。」

    秦檜束手坐在希尹對面,聞言面不改色。「因為再往下走,便是要順著潢水而下去黃龍府了,而契丹人、奚人祖地皆在潢水上游,宋人又許了契丹人與奚人在臨潢府故地自治,耶律余睹更是已經率契丹輕騎出塞……免不了又要分道揚鑣一場。」

    「我是問相公該如何應對,不是讓秦相公再將我的話重複一遍。」完顏希尹素來嚴肅認真,不過此時這般嚴肅,不免更讓氣氛緊張。

    「不錯。」

    越往北走氣勢越足的紇石烈太宇也含笑出言。「秦相公智計過人,必然有好法子。」

    「如今局勢,計策不能說沒有,但也只是計策罷了。」秦檜仿佛沒有聽出來紇石烈太宇的嘲諷一般,只是認真作答。「真要是操作起來,誰也不知道是什麼結果。」

    「儘管說來。」

    大太子完顏斡本在上方瓮聲瓮氣插了句嘴,卻忍不住用一隻手按住自家流淚不止的左眼……那是之前在大定府內訌時夜間倉促被火星濺到所致,不是什麼嚴重傷勢,但在這個逃亡路程中卻又顯得很嚴重了。

    「如今局勢,先下手為強是斷不可取的。」秦會之依然言語平靜。「無外乎是兩條……要麼誠心以對,光明正大在分道兩走;要麼,想法子挑撥一下奚人與契丹人,再分道兩走……前者取一個赤誠,後者取一個後路妥當。」

    院中氣氛愈發艱澀。

    而停了一陣子後,復有人在院中角落竊竊起來:「耶律馬五將軍是忠臣良將,不能依靠他嗎?」

    「不錯,請馬五將軍斷後,或者約束住隊列中的契丹人、奚人……」

    「馬五將軍之忠勇不必多言。」

    還是完顏希尹義不容辭的將局勢尷尬之處給點了出來。「但事到如今,馬五將軍也攔不住手下人……不過,也不是不能倚重馬五將軍,依著我看,倒不如主動勸馬五將軍帶隊留在潢水,自尋耶律余睹做個富貴,這樣反而能使我等後路無憂。」

    「這也是個法子,但同樣也有壞處。」秦檜努力接口道。「自去年冬日開戰以來,到眼下兵不足五千,軍中無論族裔,不知道多少人紛紛而降,唯獨馬五將軍始終如一,堪稱國朝典範……如今若讓他帶契丹人留下,從實際上來說當然是好的,但就怕會讓朝中最後那口氣給散掉……傳出去,天下人還以為大金國連個外族忠臣都容不下呢。」

    這番話說的非常明晰,而且說實話,甚至有些明白過頭了。

    莫說完顏希尹、烏林答贊謨等明白人,便是大太子完顏斡本、紇石烈太宇,以及其他諸如撻懶、銀術可、蒲家奴等其他大臣武將也聽了個清楚。

    就連後面房舍中的小國主夫婦,乃至於一些邊緣人士,也都能大約理解秦相公的意思。

    首先,人家秦會之當然是在提醒人心的問題,要這些金國權貴不要拿耶律馬五的忠義當什麼可利用的東西。

    其次,卻也是在拿耶律馬五暗喻自己,要這些人不要輕易拋棄他秦會之。

    否則,人心就徹底散了。

    當然,這裡面還有一層隱含的,只能針對寥寥幾人的邏輯,那就是眼下這個逃亡朝廷是借著四太子主動殉國的那口氣,借著大家求生北走的那股力來維持的,平衡其實是非常脆弱的。而這個脆弱的平衡,則是由希尹-國主-烏林答贊謨,外加耶律馬五的部分兵馬以及國主對幾個殘餘合扎猛安的控制力度來決定的。

    一旦將軍中宿將耶律馬五再拋下,那大金國不用等著契丹、奚人對女真的一波內訌,女真自家都要先內訌起來。


    「話雖如此。」還是希尹一人認真探討局勢。「可有些事情如今根本不是人力可以控制的,咱們只能盡人事而無愧於心罷了……秦相公,我問你一句話……你果真要隨我們去會寧府嗎?」

    秦檜毫不猶豫點頭以對:「事到如今,唯有這一條路了……趙官家容不得我……還請諸位不要相疑。」

    「那好。」希尹點了下頭。「既然局勢這般糟,咱們也不必充什麼智珠在握了……請馬五將軍過來,讓他自己決斷。」

    大太子捂著眼睛,紇石烈太宇低頭看著腳下,全都無言。

    而稍待片刻,耶律馬五抵達,聽完希尹言語後,倒也乾脆:「我非是什麼忠義,不過是降過一回,知道投降的難堪和降人的艱難罷了,實在是不想再反覆……而事到這般,也沒什麼別的心思了,只想請諸位貴人許我個人隨行,等到了會寧府,若能安頓,便許我做個閒職,了此殘生……當然,我願意勸下屬好生留下,不做反覆。」

    馬五言語平靜,甚至內中反而頗顯豪氣,可不知為何眾人卻聽得悽惶。

    有人感慨於國家流亡,有人感慨於前途渺茫,有人想到將來大勢所趨,有人想到眼下個人艱難……一時間,竟無人做答。

    隔了半晌,還是完顏希尹鎮定下來,微微頷首:「馬五將軍這般行止,不是忠義也是忠義……倒也不必過謙……此事就這般定下吧,請馬五將軍出面,與行列中的契丹人、奚人做商量!咱們也不要多想,只管動身……便是真有什麼意外,也都不要怨誰,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願生得生,願死得死!」

    說著,不待其餘幾人言語,希尹便乾脆起身離去,馬五見狀,也直接轉身。

    而大太子以下,眾人雖然各懷心思,但出於對完顏希尹的信任與尊重,最起碼錶面上也無人鬧騰。

    就這樣,不過在長寧歇了半日,女真逃亡大隊便再度啟程。

    耶律馬五也果然依仗著自己在契丹、奚籍軍士中的威望安撫了本部殘兵,並與這些人做了君子之約……還是老法子,留下部分財貨,雙方好合好散就此分道揚鑣……唯獨今時不比往日,這些契丹-奚族殘兵同時還要求耶律馬五與六太子訛魯觀一起留下做人質,然後也被乾脆應下。

    不過,這並不意味著逃亡大隊如何就妥當了。

    實際上,整個逃亡過程,即便是沒有大規模的明面衝突,可其中艱辛與損耗也是不用多言的……每天都有人離隊,每天都有財貨稀里糊塗的遺失,不過更重要的一點是,他們每天都在草木皆兵,以至於所有人都越來越緊繃,懷疑與防備也在日益明顯。

    這是沒辦法的事情。

    一開始逃亡的時候,有識之士便已經意識到了。

    這個場面咋一看,跟十年前那個趙宋官家的逃亡似乎沒什麼區別……甚至那個趙官家從河北逃到淮上再去南陽這個路程,比燕京到會寧府還要遠……但實際上真不一樣。

    因為當日趙宋朝廷流亡時,周圍都是漢人,都是宋土,哪怕是盜匪蜂擁而起,也知道打一個勤王義軍的旗號。

    而現在呢?

    現在這些金國權貴只覺得自己像是宋人戲台上的丑角,卻被人一層層扒開了衣服……或者說扒開了皮。

    離開燕雲,與關內漢人分道,他們失去了最富庶的土地和最廣的大人力資源;出得塞外,遼東、遼西被大兵壓境的消息傳來,引發內訌,他們失去了多年以來的渤海盟友、高麗邦交,失去了塞外的經濟中心與軍事技術高地;現在,又要在潢水與他們的老對手,也是滅遼後一再強調的『邦國子民』契丹-奚人分割,這意味著他們很快就只剩下女真人了。

    而且接下來又如何呢?

    等到了黃龍府,宋軍繼續壓上,是不是還要完顏氏與其他女真部也做個分割?

    說白了,漢人有一萬萬之眾,自秦皇統一宇內,已經一千四百年了,便是從漢武帝從制度、文化上進一步推進大一統,也已經一千三百年了。

    與此同時,女真人不過一百萬,建國不過二十餘載,連女真六大部統一都是在反遼過程中達成的。

    這種強烈的對比之下,既襯托出了女真興起時的武力強大無匹,卻也意味著,此時此刻,這個民族真的沒有了任何迴轉餘地。

    生存還是毀滅,延續還是斷絕,這是一個問題。

    是所有人都要面對的問題。

    可能既是急切想趕到潢水下游的黃龍府(今長春周邊)一帶,也是想儘快脫離不穩定的契丹-奚聚居區,接下來一段時間裡,在沒有城市的潢水中下游地區,眾人愈發沿河行軍不停,不顧一切進發,每日晚間疲敝到倒頭便睡,天明便要走,稍作停頓,也必然是要速速燒火做飯,以至於雖然臨著潢水趕路,卻連個沐浴的空閒都無,整個行軍隊列也全都是騷臭之氣。

    而這種劇烈的艱苦環境,也使得明明正是四月間塞外最好時節,卻不停有人畜患病倒斃,大太子眼疾愈發嚴重,而國主和皇后也都只能騎同一匹馬,連秦會之也只剩下了一車財物,還得親自學著駕車。

    偏偏無人敢停。

    而終於,時間來到四月廿八這日,已經不足四千兵力,總人數三萬餘眾的逃亡隊伍抵達了一個水草豐茂之地。

    此地乃是潢水中下游重要的交通節點,南北渡水,東西行進,往東北面便是黃龍府(今長春一帶),順著南拐的潢水往下便是咸平府(後世四平往南一帶),往上游自然是臨潢府,往西南眾人來路,自然是大定府(後世承德一帶)。

    實際上,此地雖然沒有城市,但卻是公認的一個塞外交通之地,也多有遼國時修築的驛站、市集存在……到了後世,此地更是有一個通遼的名稱。

    沒錯,這一日下午,大金國皇帝、執政親王、諸相公、尚書、將軍,抵達了他們忠誠的通遼。而人盡皆知,只要過了這個地方,便是女真傳統與核心勢力範圍,也將擺脫契丹人與奚人聚居區帶來的隱患。

    這讓幾乎整個逃亡隊伍都陷入到喜悅與振奮之中。

    而大概也是察覺到了相應的情緒,行在也傳出『國主旨意』,一改往日行軍不斷的催促,提前便在此地安營紮寨,稍作休整。

    消息傳出,逃亡隊伍歡欣鼓舞,在營地建好,稍微用餐後,更是忍耐不住,紛紛開始沐浴。

    有資格占據民房的貴人們倒是保持了矜持,他們可以等侍從打水來洗,少部分女真女貴更是能等到侍女將熱水倒入桶內那一刻。

    但是軍士們卻懶得計較,卸甲後,便紛紛下水去了。

    一時間,整條潢水全都是烏泱泱的人頭和白花花的身體。

    「老師。」

    完顏希尹立在浮橋前,目光從下游掃過,然後面色平靜的看著對岸的藍天綠地,若有所思,卻不料身後忽然傳來一聲特別的喊聲,而希尹頭也不回,便知道是何人來了。

    「恩師。」

    紇石烈良弼又喊了一聲,並在背後恭恭敬敬朝對方行了一禮,這才走上前去。「恩師在想什麼?」

    「什麼都沒想,只是發呆而已。」

    完顏希尹言語乾脆,恰如他這些日子表現的一樣,理性、坦然、果斷。

    或者直接一點好了,這個逃亡隊伍能安全走到這裡,希尹居功至偉……他的身份地位、他對軍隊與朝堂的熟稔,他處事的公正,態度的堅決,使得他成為此番逃亡中實際上的組織者與裁決者。

    相對來說,大太子完顏斡本雖有威望和最大一股兵馬勢力,卻對庶務一竅不通,甚至沒有獨立領兵長途行軍的經驗。

    而國主終究是個十八歲的半大孩子,不敢說人人孩視於他,只是這般國家民族生死存亡一般的大事面前,這個年齡委實尷尬,沒有理會在這個敏感時候將原本沒給他的權柄盡數給他的。

    至於紇石烈太宇、完顏銀術可、完顏撻懶這些人,就更不用說了。

    「你在想什麼?」希尹回過頭來,注意到對方根本沒有去洗浴,還是那身又髒又臭的皮甲。「為何來找我?」

    「學生在憂慮國家與部族前途,心中不安,所以來尋老師解惑。」紇石烈良弼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選擇了某種程度上的坦誠以告。「照理說,如今逃出生天……最起碼是躲過了堂皇大軍的追捕,但一想到家父與遼王殿下生分,魏王一去不返,等到了黃龍府,那些之前在燕京按下去的仇怨、對立、派系,馬上就要重新冒出來,而且彼處雙方各有部眾追隨,還有宋軍壓上,怕又是一場腥風血雨……」

    「然後呢?」

    完顏希尹依然面不改色。

    「然後……老師……」良弼認真以對。「等到了黃龍府,老師可能繼續穩住局勢?又或者老師可有別的法子來應對?其實,上下都服膺老師,那趙官家也點了老師的名字做宰執……若是老師願意出來掌控局面,學生也願意盡力。」

    希尹沉默片刻,依然平靜:「我此時能穩住局勢,靠的是魏王殉死對諸位將軍的震懾與逃亡諸人的求生之欲……等到了黃龍府……甚至不用到黃龍府,我覺得自己就未必能把握住誰了……你須知道,大金國就是這個樣子,饒了一圈回去,還是要看各部的家當,我一個完顏氏遠支,憑什麼掌握誰?便是掌握一時,也掌握不了一世。」

    「我本以為可以的。」良弼聞言反應有些怪異,既有些釋然,又有些哀傷。

    「本來的確可以有的。」希尹搖頭以對。「可以靠教化、制度來收攏人心,就好像當初那個趙宋官家南逃時,只要想,總能收攏起人心一般……但宋人沒給我們這個時間和機會。」

    紇石烈良弼深以為然。

    「良弼。」希尹再度打量了一眼對方身上髒兮兮的皮甲,忽然開口。

    「學生在。」紇石烈良弼趕緊拱手。

    「若有機會,還是要帶著國族學漢話、寫漢字、讀漢書的……那些東西是真好,比咱們的那些強太多了。」希尹認真交代。

    「這是學生的夙願。」良弼毫不猶豫,拱手稱是。「而且不止是學生,學生這一代,從國主到幾位親王子侄,都懂這個道理的,」

    希尹點點頭,不再多言。

    而又等了片刻,有侍從來報,說是國主與皇后沐浴已罷,請希尹相公御前相見,二人順勢就此別過。

    今日事,似乎就此了結。

    然而,不過區區半個時辰,營地便忽然亂了起來。

    事情的起因非常簡單……軍士先行洗浴,結束後不久,等到了傍晚時分,天色稍暗,隨行女眷們也忍耐不住,便借著蘆葦盪與帷帳遮蔽,嘗試下水沐浴。

    而正所謂飽暖思**,曠野之中,洗浴後的軍士們吃飽喝足無所事事,便打起了女眷的主意,很快便引發了零散的強暴事件。

    對此,希尹的態度非常堅決和果斷,乃是派遣合戰猛安部隊迅速鎮壓和處決。

    可很快,幾位大金國棟樑便驚恐發現,他們處置這類事件的速度根本跟不上類似事端發生的速度……強暴和劫掠好像雨後草原上的青草一般開始大量出現。

    緊接著,很快又出現了聚眾對抗合扎猛安執行軍法的事端,以及成建制衝擊女眷、輜重的事情。

    到了這一步,所有人都明白髮生什麼了。

    軍隊的忍耐到極限了,譁變在即。

    當然,隊伍中有無數軍務經驗的老手,銀術可、撻懶,包括訛魯補、夾谷吾里補等人立即一致建議,要求國主下旨,將所有權貴所攜侍女一併賜下,並放出部分財貨,尤其是金銀布帛毛皮等硬通貨作為賞賜。

    沒有任何多餘念想,這個建議被迅速通過,並被立即執行……便是希尹這般講究的人,也明智的保持了沉默……然後,終於搶在天色徹底黑下來之前,將譁變給恩威俱下的彈壓了下來。

    金國高層又一次在危難之際,盡全力維持了團結。

    大金國似乎依然有足夠的向心力。

    但是,等到了三更時分,正當各懷心思的金國逃亡權貴勉強放下各自心事,稍微安睡下去以後不久,潢水北岸卻忽然火光琳琳,馬蹄不斷。

    完顏斡本等人剛剛出房舍,便近乎絕望的發現,大部分部隊連對岸情狀都沒搞清楚,便直接選擇了攜帶女子財貨逃散。

    而很快,更絕望的情形出現了。

    隨著對岸亂兵逼近,他們聽的清清楚楚,那些人居然是以契丹語高呼,要殺盡完顏氏,為天祚帝報仇。

    而且,還有人喊出了奉耶律馬五之命的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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