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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買賣(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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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呂好問呂公相正在橫掃百家如卷席。

    過年七天假,原本只該有大年初一、也就是大年初二那日被抄錄開來的一期邸報而已。但很顯然,呂公相是有備而來的,而且得到了趙官家的一力支持……接下來數日內,邸報連續不停,每日都發一增刊,竟然宛若去年戰時狀態。

    然而,這些增刊卻毫無政治文書記錄,只有往日最後兩張閒刊,所以在東京市井中得了個混號,喚做『過年七日樂』。

    兩張大紙,一張專寫《西遊降魔雜記》,很顯然,這是某人為了力挺呂公相連續爆更的結果;另一張則只寫零散閒雜文章,什么小詞小賦,什麼奇聞趣事,甚至有馮益馮二官推介東京城裡哪家的姜豉最好吃,以至於成了官家欽定商鋪……當然了,所有人都知道,這張紙上,呂公相幾日內雷打不動的『原理學概論』才是真正的主菜。

    一連五六日,假期期間,呂公相從開天闢地說到格物致知,又從順人慾辨天理說到了功利實用,以及什麼知行合一,實踐檢驗一切,最後還不忘強行說自己是從王舒王那裡得來的感悟……總之,在其餘名儒根本沒機會開口的情況下,這位平章軍國重事就是通過這種作弊一樣的手段,然後在某人極具政治暗示的推介下,以一種其餘學說根本難以匹敵的宣傳資源,用一種超越時代的方式,強行完成了這個縫合怪學說的概論。

    而這其中稍微值得一提的是,雖然邸報以官方身份宣布了呂公相新學說的名字為原理新學,呂公相這幾日也是在做『原理學概論』,但是老百姓和士人還是按照氣學、新學、理學、關學洛學什麼的命名方式,給這個明顯是強行縫合了舒王新學、呂氏道學外加新天理論的學說安了一個『原學』的簡單名字。

    畢竟嘛,大年初三的那片文章就說了,天地結束混沌以後,很快天之原便形成了原子,然後原子按照天理構成特定物資細微分子,然後分子們堆積在一起就成了天地萬物……換句話說,天地萬物都是天之原經過原子這個基本粒子構成的……這個說法大概是尋常人唯一能聽懂的一點東西。

    那麼說它是原學,也就是原學了。

    當然了,該來的總得到來,七日假期結束,一直尋不到假期邸報增刊門路的青山先生胡安國直接堵住了鴻臚寺大門,而此時正經來上班胡銓也沒有再做遮掩,卻是主動接受了胡安國的投稿,並保證將投稿放在下一期邸報上。

    且說,漢儒五德輪迴之論,天人感應之說,從政治角度而言,經歷了唐朝中後期佛道兩家的衝擊、五代殘唐的殘酷現實洗禮,到了宋真宗封禪泰山以後,基本上走向了政治上的死亡;而從思想角度來說,同樣是從見識到了佛家衝擊的中唐韓愈開始,所有儒家有識之士也都漸漸拋棄了漢儒舊學,轉而尋求新的、適應時代的新儒學。

    說白了,中國的傳統社會精英們絕不是傻子,五德輪迴、天人感應這一套到底行不行,他們身為親身經歷者、實際執行者,怎麼可能不清楚?不明白?

    但是關鍵在於,社會問題擺在那裡,漢儒不行,漢代經學不行,你得拿出新路數才行!而且經歷了這麼長時間,儒家早已經跟整個社會合為一體,且在政治上擁有了不可置疑的權威性,這就導致你想改革也得從儒家內部捯飭、回歸到儒家經典進行捯飭。

    不然呢?把儒家這層皮扒掉,來個休克療法?

    所以,到了宋朝以後,范仲淹、王安石,然後張載、二程,再到眼下胡安國這些人,是個有思想的社會精英,就都在研究相關問題,試圖提出一種新儒學來應對社會問題,順便繼承漢儒的舊學術,繼續維護中國大一統的政治文化成果。

    而回到眼前,呂好問既然開始咬牙做這個原學聖人,就已經做好了被火藥罐炸到烏七八黑的準備。而胡安國作為眼下承上啟下走得最遠的一位大儒,也是眼下肉體距離最近的一位道學名家,他的反擊也幾乎是所有人都能預想到的。

    而且不得不承認,胡安國作為研究這些問題一輩子的專家,到底是肚子裡有貨的,他上來便從自己學術角度,指出了原學的一個巨大問題——呂好問的原學沒有『氣』這個概念,或者說呂好問的原學從根基上沒有『氣』的位置。

    要知道,胡安國自己的學說將一切都放到氣上是有緣故的,絕不僅僅是從張載、二程那裡直接接受了某些神奇的觀點,照著填鴨而已……幾乎所有道學家都強調氣這個概念的重要緣故在於,氣是無形的,同時充斥著整個世界,偏偏它又明顯能被人感知到,而且還可以通過呼吸這種現象與人本身連結起來,繼而影響到思想與道德這兩個概念。

    換言之,氣是被這個時候的道學家、理學家們精心挑選出來,連結自然界與人、生命與非生命、有形與無形、內與外這些複雜哲學概念的中介概念,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是以氣的形式進行相互轉化的。

    所以,雖然各家之間有些概念上的差距,比如胡安國這裡的氣的概念就格外大一些、廣一些,其他人可能少一些,但無論如何,這個『氣』的概念在道學中都有極為重要的基礎性地位。

    而胡安國說呂好問的原學不講『氣』,其實是在說呂好問的原學沒有解釋清楚生命、道德與自然界的根本聯繫,沒有將宇宙萬物跟人跟儒家那些東西有機的聯合起來……這當然是一針見血,一腳踹在了七寸上面。

    說白了,什麼叫人身本物?

    人這種神奇的東西,可以有思想有道德的東西,怎麼就是物了?你說物載天理?難道石頭也會思考?

    這種疑問,不止是胡安國這些專家才會有,稍微有點儒學常識的人都有,而如果不能迎面擊敗胡安國的這一波質疑,那這個原學哪怕是強行靠著官家的偏心與呂好問的政治地位成為官方學說,那也最多是另外一個舒王新學,不可能起到統一思想這個作用的,下面的理學和道學還是會自己走自己的路,並且最終占據主流。

    於是,建炎五年的元月,在很多外地帥臣和武將懵逼的情況下,邸報開始以一種只在京城內部發行、每日一增刊的特殊形式,充當了學術交鋒的戰場。

    大年初八,春耕都尚未開始,邸報上便正式刊登了胡安國和許多其他大儒對『原學』的攻擊與質疑,支持與討論。整整兩張紙,再無閒雜文章故事。

    而這其中,胡安國因為心裡有貨且氣貫長虹,所以最為有力,其餘的反對者,大概是因為畏懼呂好問的學術、政治地位,外加估計趙官家的姿態,則不免顯得有那麼一點小心翼翼。

    對此,呂公相依然保持了冷靜與從容,這一期邸報增刊,他沒有理會其餘那些蝦兵蟹將,也沒有針對胡安國的長篇文章細細補全自己的性命道德、內心外物這些複雜哲學概念,以為原學作辯護。恰恰相反,平日溫吞的呂好問只是以一種論斷而平淡的語調,說出了原學中『氣』的本質。

    按照他的說法,氣也是一種物質,且只是一種物質。它其中蘊含天理是不錯,但卻與石頭、竹子、水、冰、土壤並無區別!而人之所以覺得它特殊,只是因為人在氣中,如魚在水中,很難察覺它的物質實態而已。

    這話,看起來只是在按照胡安國的質疑,敷衍而倉促的補充了原學中『氣』的概念,但實際上卻是以攻為守,且直接插入到了胡安國等其他道學派系的心臟上……因為如果氣只一個如同水、土一般的普遍性物質的話,那這些人的學說到底算什麼?

    而更關鍵的一點是,從窮究真理的角度來說,氣怎麼可能是水一般的物質?浩然正氣明明是個道德概念好不好?

    總之,這種荒唐的言論,立即激怒了胡安國和京城中的許多其他道學名士。

    畢竟,眼下大家都算是在探索,如果只是學術討論,出一點點問題是可以繼續商榷的,但問題在於,呂好問的原學明顯是要取得官方支持,然後推行天下的,而如果天下人都把氣當成一種尋常物質,那自家的學說還要不要了?

    而且還是那句話,氣怎麼可能只是一種物呢?原學有著這種荒謬的基礎性錯誤,怎麼能成為官方學說呢?

    王安石都知道將一些問題空置下來好不好?

    於情於理,不管是要滅除異端邪說,還是為求保全,都不能任由這個原學這麼堂而皇之繼續發展下去了。

    完全可以說,此次論戰,雙方僅僅是交馬一合,便再無商榷餘地,陷入到水火難容的地步了。

    於是乎,就在這日下午,不等再去投稿辯論,胡安國直接領著兩個太學教授,七八個中下層官員,五六個在京名士,都是道學一脈,來到宣德樓外,請求入內面聖。

    趙官家當然是一如既往的和藹可親,他直接讓藍珪出面,將胡安國等人引到了後宮。

    「臣不知陛下在行春耕禮……」來到後宮,饒是胡安國等人義憤填膺,待見到趙官家正在幹的事情以後,卻還是收住了火氣,恭敬以對。

    「不是春耕禮,今年的春耕估計還得十來天。」一身短打扮的趙官家扛著鐵杴轉過來,微微出汗,而其人身後卻有百十名內侍擼起袖子捲起褲腿在那裡勞作。「朕這是在按照呂相公原學裡的教導,實而踐之,以證道理。」

    聽到此言,原本鼓足勇氣的其餘來人心中驚惶,根本不敢說話,倒是胡安國冷靜的打量了一眼官家神情,然後不卑不亢,從容相詢:「敢問官家,這是在實踐什麼,證什麼道理?」

    「是這樣的。」趙玖扶著鐵杴坦然相對。「朕讀《孟子》,說是七十歲可以食肉矣,就有些疑惑……胡卿,你是天下聞名的大儒,你說為什麼七十歲才可以食肉?」

    胡安國微微皺眉,但還是認真拱手相對:「官家,這句話是又前後文的,原文乃是五畝之宅,樹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雞豚狗彘之畜,無失其時,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畝之田,勿奪其時,數口之家可以無飢矣。換句話說……」

    「換句話說,這是講一個家庭在五畝大的地方安家置業,在不計算在家庭在外面百畝耕地中獲取穀物的情況下,於宅地周邊種桑養殖,以達成衣料與肉食的自給自足?」趙玖接著對方話語,直接說了下去。

    「正是此意。」胡安國也有些小心起來。

    「朕不以為然。」趙玖搖頭相對。「朕總覺得五畝大小的宅院,才弄出這種程度的自給自足,有些可笑……所以朕想親自試試,看看能不能比書上更強一些。」

    胡安國絕不是一個『使天子遠儒者』,他並沒有當場駁斥趙玖什麼,而是認真打量了一下趙官家後宮荒地的開拓程度後,正色相對:「不知官家想要比書中強到什麼地步?」

    「朕就在想,能不能讓大宋上下,每人每天都能吃上二兩肉?」趙玖在身後馮益等內侍省官員無奈的眼神下,也在胡安國身後那些道學名家的面面相覷下,說出了一番荒誕至極的言語。「胡卿想想啊,若能每人每日都能吃得二兩肉,人人強壯起來,是不是就不會被金人欺負了?」

    胡安國沉默了一下,正色拱手相對:「那敢問官家,不知道官家準備怎麼實而踐之,以作這般證明呢?」

    「胡卿且看。」趙玖回身指著身後那片荒地和一堆人言道。「除去跟著藍大官、馮二官有正經差遣的,宮中尚有閒雜內侍、宮女各百餘人,皆是這一兩年漸漸回來的舊人,只在後宮各處閒居。而這片昔日是荷塘、花園的荒地,大約十四五畝,乃是艮岳那邊建起來之前的御花園所在。朕準備帶著這些人,就拿這十二三畝的地方,修葺魚塘,移植桑樹,餵養雞鴨,再尋幾個老農仔細領著教導……你說,若是能以這些地方使宮中數百口每人每日不拘雞鴨魚,吃上個二兩肉,是不是便足以證明天下人認真做起來,也能夠每人每日二兩肉?然後強壯每一人?」

    胡安國再度沉默了片刻,方才應聲:「官家若能做到這種地步,當然足夠證明。而且,這是聖人的勸諫,王無罪歲的道理所在,官家想要驗證,誰也不敢阻攔……但官家須是天子,皇家須有威儀,有些事情沒必要在宮中做的,也不必官家親力親為。」

    趙玖搖頭不止:「若不能在此處做,也不親力親為,如何算是原學中的實而踐之呢?又如何能讓人心服口服?須知呂相公大年初四那日說了,實踐是檢驗天理的唯一標準。至於皇家威儀、天子職責,胡卿其實不必在意,朕只是在按照呂相公的原學在做天理實踐,一旦成了,便不會再親自糾纏下去的……些許勞動,胡卿就當是金人未滅,朕藉此臥薪嘗膽好了。」

    胡安國微微嘆氣,想了片刻,卻也只能俯首:「官家簡樸認真,更兼胡虜未滅,臣無話可說,只望不要耽誤政事。」


    「怎麼會呢?」可能是有點冷,趙玖放下鐵杴,走入亭中,但語氣卻愈發不以為意起來。「呂公相以下,趙鼎、張浚、劉汲、陳規四位相公都是一時之選,各國家政務他們大多都能妥當處置,朕完全可以垂拱而治,便是有些許爭執,朕也不過是去做個評判罷了……」

    胡安國更加無話可說,而且他也意識到,不能這麼被這位官家牽著鼻子走了,故此,稍作思索後,這名當時大儒直接扔下這些話題,就在亭外立著進入了正題:「官家,臣受閒職在家,無傳召本不該擅自求見,但今日有一事……」

    「朕知道,氣亦物也,人之不覺,如魚不覺水。」趙玖脫口而出。「是此事嗎?」

    「正是此事。」胡安國正色相對。「官家,此言荒謬至極!」

    「你怎麼知道此言荒謬的?」趙玖毫不客氣。

    「孔子云,血氣方剛;孟子亦有言,吾善養浩然之氣;便是道家亦有精氣神之說……可見氣之一道,與性命、道德相關,焉能只是水一般的實物?」胡安國當然也是脫口而出。

    「可為何不是你們曲解了先聖的意思呢?」趙玖依舊是半點都不停頓。「朕記得胡卿初次見朕,便對朕說,朕如何如何,便能出什麼氣來,使天下如何如何,而一個儒者如何如何,便也能出個什麼氣來,使自己如何如何……可朕到現在都未見到什麼氣!你若說有,為何不能實而踐之,學朕這般開塘種地,亮出來給天下人瞧瞧?」

    「官家,這種氣本是玄而又玄之物,無形而存。」胡安國認真作答。「不是臣不願意為官家展示,而是臣學術淺顯,只能感覺和醒悟到它的存在,卻不知道該如何使之現形!其實,官家氣已經齊了作用,堯山之戰便是明證!」

    趙玖點了點頭,一時醒悟:「朕懂了,你這個氣從定義上來說,便是不可見的,對不對?」

    「對。」

    「那為何不能許呂相公的如魚在水中,不能覺呢?」趙玖攤手相對。

    「官家。」胡安國嚴肅相對。「呂相公與臣等在邸報上的針鋒相對,看似是他在做辯護,其實是他在做攻擊,臣不以為官家看不出來……」

    趙玖當即失笑頷首:「是了,誰主動誰負責,誰提出誰證明……原學後發卻先攻,自然該他們證明……呂本中。」

    隨著趙官家一聲輕喚,胡安國等人詫異回頭去看,才發現不知何時自己等人身後早就多了一人,卻正是呂好問呂公相那數十年不得出仕的老兒子,江西詩派中據有一席之地的呂本中,也是各自凜然。

    且說,呂本中此人的風評其實不是太好,主要是因為他少年時因為舊黨身份連累,以堂堂呂氏嫡長的出身卻不得入仕,所以生活作風浮浪,而且身為呂氏家學天然的繼承人,道學上的成就遠不如其父,反而整日作詩填詞。

    而在這年頭鄙視鏈如此清晰的環境下,作詩寫詞這種東西,跟道學相比終究是上不得台面。所以,即便是呂本中昔日戲謔一語,提出了江西詩派這個概念,無意間成立了中國詩詞歷史上第一個正式的詩詞宗派,占據了中國文化史上的重要一席,卻始終被人鄙視。

    但是,此時此刻,此人當面,誰再輕視他就是個傻子了。

    「臣在。」

    呂本中拱手出列,只能說其人雖然沒有出仕,但作為呂氏嫡長,身上自然早有恩蔭閒職,跟胡安國身上掛著館職不做事一般無二。

    「你聽到胡先生言語了嗎?」趙玖笑問不停。

    「臣聽到了。」不知為何,胡安國等人回頭去看之下,這位明顯有備而來的人物居然有些聲音發顫,也不知道是在怕什麼?

    「胡先生他們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原學講究一個格物致知、知行合一、實踐檢驗一切……」趙玖微微挑眉笑道,張嘴便是幾個高大上。「而如今,咱們不說的別的,只說你父親提了這個氣如水一般的意思,引來胡先生等人諸多不滿,呂公相勞苦功高,最近又整日在做學問,朕不好打擾,只能且問你兩句,這個東西你們父子能實踐證明嗎?」

    「能。」呂本中咬牙做答,好像下了什麼決心一般。

    「怎麼證明?」趙玖愈發失笑。「咱們得說好,你得設計個讓人心服口服的實驗才行,就好像朕這個十幾畝地讓宮中幾百口子每日二兩肉,才能大約比證全大宋都有可能每日每天二兩肉一般。」

    「官家、青山先生。」呂本中拱手相對。「臣有個法子,非但能證明氣如水,還能證明青山先生的氣論是錯的!」

    「說來。」隨著胡安國眉毛一皺,趙玖也凜然出聲。

    「官家、青山先生。」呂本中長呼了一口氣,再度拱手,卻最終對準了胡安國。「家父在原學中闡述,氣本物、如水,而眾所周知,魚在水中不能覺,但我等在水外卻知道水這種東西終究是有重量的,愈深愈重愈有壓力……故此,若以原學闡述,氣這個東西雖看不見摸不著,但實際上也應該是有重量與壓力的,只是因為我們在其中不好測量罷了。」

    「朕懂了。」趙玖忽然插嘴。「朕記得青山先生有言,氣充盈宇宙,無窮無盡,而若氣跟水一般有重量,有壓力,那麼豈不是要將人給壓爆了?所以,若能實踐證明氣如水一般有壓力重量,自然便是原學說的對,而胡先生的是錯的……是這意思嗎?」

    「是!」呂本中趕緊低頭。

    「那你能證明嗎?」

    「能……能!」不止為何,呂本中似乎有些慫。

    「胡先生,你以為呢?」趙玖冷冷看了對方一眼,復又笑顏相對胡安國。

    胡安國仔細想了一下,然後有一說一:「官家,臣與呂相公爭執本義在於性命道德與外物的關係,並不是什麼氣的壓力,而便是能證明氣如水一般有壓力,其實也並不能說呂相公的原學在這方面就是對的……但正如官家所言,臣與大部分道學同道都以為氣充盈宇宙,而若氣真有壓力,繼而說明氣有重量,最起碼能說明臣等在氣這個事情上所思所想有一些是錯的,那麼這件事上,終究還是臣等稍微落於下風。」

    趙玖忙不迭地點了點頭,然後扭頭相對呂本中,言語中顯得迫不及待:「呂卿聽見了嗎?」

    呂本中也連連頷首不及,卻不知為何面色有些發青。

    「朕挖魚塘、種桑、養殖……最少需要一年,多了三五年說不得才能見效,這是天時所限,不得不如此。」趙玖繼續施加壓力。「可你針對氣壓的實踐又要幾日能準備好,讓天下人看清楚?一月兩月朕能等,胡先生他們自然也有耐性,但若三年五年,莫說胡先生等人以為你們在故弄玄虛,便是朕都是不許的。」

    胡安國等人難得精神大振……他們本以為官家對呂公相、對原學的偏袒是極大的,是抱有政治目的的,但不管如何,若能在這種事情上限制到這個地步,卻也足夠說明這位官家還是講究一個公平公正的。

    而果然,呂本中明顯陷入疑難姿態,許久方才重重頷首:「家父在鑽研學問,難為此事,請與臣一月為期,借調工匠、人手,為父代勞。」

    「好。」趙玖點了點頭,卻又緊逼不舍。「要多大場地,宣德樓前可行?」

    呂本中戰戰兢兢,周圍胡安國等人看的清楚,此事春寒料峭,對方居然出了汗,儼然是被趙官家逼到牆角,『氣』虛了。

    但不管如何,呂本中長呼了數口氣後,還是重重頷首:「全依官家!」

    趙玖連連頷首,滿意至極,卻又扭頭相對胡安國等人:「卿等聽到了,朕來做主,從明日起,邸報暫停刊登道學、原學之爭,雙方私下討論皆可,卻不得相互攻擊,只是各自偃旗息鼓,靜待一月之期,然後在宣德樓前讓天下人見個分曉……正如胡卿所言,此事雖不敢說誰握真理,卻足以稍決勝負……今日都散了吧,朕要繼續挖魚塘了。」

    胡安國等人吃了定心丸,本欲拱手告辭,但想了下,卻還是跟呂本中一起留下,幫趙官家擔了幾筐土,方才心滿意足,從容離開。

    然而,且不說一月之後,雙方將要在宣德樓前一決勝負,來定下原學生死。只說接下來數日,春日漸漸轉暖,各處事務堆積起來,而趙官家只是一如既往,或在宮內挖土,或去敷衍朝堂儀式,稍有空隙也只是與陳規往大相國寺、往城西嶽台大營盤桓,端是不務正業。

    當然了,有了絕對權威的官家不亂插手,未必不是一個好事,垂拱而治嘛,國之大事唯戎與祀嘛……但是隨著元宵結束,春耕展開,朝堂上關於一件軍國大事的爭論卻越來越激烈,最後終於到了需要這位官家做決斷的地步。

    事情很簡單,岳飛在洞庭湖按兵不動多日,引發了地方上的激烈抗議!馬伸、劉洪道等地方大員以下,包括數十名軍州級官員,紛紛上奏彈劾岳飛養賊自重,耽誤天時,誤國誤民。

    其實,中樞各處對於岳飛的停滯本來就有意見,只是被趙玖壓制住了而已。

    但現在,隨著年節過去,完顏兀朮單騎入大名府,然後與粘罕攜手北歸的消息傳來;隨著洞庭湖周邊春耕被耽誤,春汛隨時可能到來;隨著岳飛數萬大軍在洞庭湖北側駐紮,後勤消耗對地方上形成了巨大的壓力,老百姓苦不堪言,很多人反而趁勢拋荒,逃入洞庭湖做賊……種種事端,南北內外,卻是終於給了所有人堂而皇之的反對理由。

    最後,御史台、戶部、兵部各處也連番彈劾起來,隨荊襄地方上連成一片,要求中樞正式施壓,讓岳飛儘快結束戰鬥,不得耽誤大局。而很快,身為荊襄地方派首領的都省副相劉汲也再度站了出來,表達了希望岳飛儘快結束戰事的意願。

    這種情況下,原本就對岳飛軍事行動停滯趕到不滿的都省首相趙鼎保持了某種說不清是好是壞的沉默,而一力支持岳飛的樞密使張浚則不得不獨自承擔壓力,這名性格跳脫的年輕宰執無奈公開上書,表示願意全家百餘口性命來為岳飛做擔保。

    而也就是此時,趙鼎也忽然上書,建議讓張浚南下督師,以樞密使之尊監督催促岳飛平叛。

    趙玖猶豫了一下,選擇了同意……原因很簡單,他的壓力也很大,他無條件相信岳飛,但問題在,地方上的後勤壓力、中樞的憂慮也是赤裸裸的,且合情合理的。

    那麼他這個官家,但凡講點道理,都必須要為自己之前的決斷做出政治姿態,付出政治代價。

    政治也好學術也罷,身為一個天子,焉能做無本的買賣?

    ps:第一百一十萌來了,超凶超囂張的安娜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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