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十章 廉梧(一)(1 / 1)
1689年春,潯州府桂平縣外,大群難民從水陸兩方涌了過來。
這些人的數量是如此之多,以至於東岸人不得不調來軍隊,在黔江邊用鐵絲網拉出來一大片空地,將這些人隔離開來,然後才讓城裡的郎中們依次進入,檢查這些人身體狀況。
傳染病患者自然是要被拎出來隔離的,這沒得商量,東岸人已經將城外的一些廢舊宅院給清理了出來,專門用來安置這些人。這個年代各國底層人民的健康狀況都不樂觀,傳染病更是隨處可見,因此必須予以重視。
「難民有潯州府本地的,也有從西面柳州等地等地逃過來的。最近桂西戰事正烈,李順朝廷也撕下了偽善的面具,在地方上大肆徵兵、征糧,搞得秩序完全崩潰,大批難民逃來潯、梧、廉三州避難。」潯州府城頭上,一位高級參謀正在向陸軍少校湯墨羽進行匯報。
他剛才提到的桂西戰事,指的是最近廣西和雲南明軍聯合起來組織的一場大規模會戰。而這場戰事的由來,還得從一年多前的昆明之戰說起。
1687年十月中,南明晉王李定國在戰事危急的時候,抱病出征,於昆明城北連續擊敗了大順左營兩部兵馬。雖然未能成功扭轉局面,但也稍稍遏制順軍的囂張氣焰,使得李定國得以從容收拾昆明亂局,然後收攏敗兵,鞏固昆明、曲靖等地的防務,以圖後變。
不過左營的劉忠貴也是老奸巨猾之輩。此人先前已在雲南連戰連勝,擊潰數萬明軍,眼下雖然小敗兩場,然並沒有傷筋動骨。他一面派偏師從大理、楚雄等側翼迂迴包抄,一面厚集兵力,始終死死咬住李定國的主力,避免決戰的同時疲敝其軍,打算在取得更大優勢後再行決戰。
他是被昆明附近的兩場戰鬥打得有些猶疑了。李定國這人,雖然年事已高,惡疾纏身,但行軍打仗的經驗確實豐富得可以,兩軍臨之以堂堂之陣的時候,他總能敏銳地抓住瞬間即逝的機會加以利用,然後扭轉局面。而且他身邊也有一些老底子部隊,裝備都很不錯,士氣也非常高昂,總數大概有兩三萬人的樣子,每每關鍵時刻投入戰鬥,都能擊破己方一部,令人頗是懊惱。
劉忠貴尋思著,若是李定國再年輕個十來歲,手底的老營部隊再多一些,裝備再好一些,自己能不能穩操勝券還是個問題呢。不過現在問題就不大了,自己這邊兵力是其兩倍有餘,後勤運輸雖然略有些問題(很多軍資器械需從四川補充),但並不是無法克服的,再加上一些收編的明軍部隊,只要不出嚴重失誤,耗也耗死李定國了。
不過他心裡也略略有些鬱悶。曾幾何時,自己也是一位敢打敢拼的虎將,當年左營在鄖陽府窮困潦倒的時候,是他決意入川,並帶著數萬人馬以瘋虎之勢殺進四川,戰清軍、斗吳軍,大小上百戰,何曾怕過誰?
但在面對李定國這等老辣之輩時,卻仍感覺有些跟不上節奏。先前李定國臥病在床時,他在雲南連連大勝,迫近昆明,但隨後李定國抱病出征,在昆明附近連勝兩陣,令劉忠貴損兵折將一萬餘人,這就令他感覺到差距了。雖然彼時己方有些大意,有些心思放在了搶地盤上,但在優勢兵力的情況下被擊敗,卻也是不爭的事實。因此,劉忠貴有些猶疑了,決意拖住正面戰場,避免決戰,然後派兵側翼包抄,搶占地盤,動搖明軍軍心。
應該說,他的這種策略是非常高明的,也是最符合劉忠貴軍閥本能的選擇。因此,雲南戰事從速決變成了拉鋸,收編了大量降兵的大順左營開始掃蕩偏遠的府縣,
擴充地盤,與此同時也與昆明的明軍主力保持著低烈度的拉鋸戰。
期間李定國的身體時好時壞,這嚴重影響了明軍的戰略部署,因為他們本不應該困守一隅的,不過在劉文秀之子劉震於大理兵敗身死之後,明軍軍心士氣再度變得極為低落,不敢主動出擊,只能被動防禦,或者等李定國病情好轉時再做他圖。
雲南的戰事就這樣拖了幾個月。1688年5月,李定國集結四萬餘人,與從楚雄緊逼過來的順軍大戰。此戰雖然擊退了順軍,收復楚雄府城,打通了與滇西地區的聯繫,但李定國卻又一次病倒,並再也沒有起來。
8月,從川中獲得了大量補給的順軍捲土重來,兩路威逼直趨昆明。明軍組織了幾次反擊戰,結果都不理想,反而損兵折將,士氣低落。在這個時候,臨安、新化、元江等地的土司也紛紛殺官造反,投降順國,這使得昆明城的人心更加惶惶。
9月,李定國病逝,明軍最後的頂樑柱倒下,人心、軍心大亂。順軍趁機猛攻,部分明軍殊死抵抗,給予了順軍極大的殺傷。不過他們驅趕降兵為先鋒,本部死傷並不大,士氣始終維持在一個較高的水平。夫戰,勇氣也!沒了勇氣,這仗自然也打不成了。
10月底,在部分明軍臨陣倒戈的情況下,左營士兵攻入昆明。南明永曆天子不知所終,李定國之子李嗣興與部分將領率部突圍,進入曲靖府,意欲與當地明軍聯合,再圖反攻。不過在都城被滅,天子失蹤的情況下,諸將都有些心灰意冷。李嗣興見事不可為,再度率部東行進了貴州,然後匯合了一部分當地明軍,又進入了廣西。
11月,留守曲靖府的萬餘明軍投降。至此,南明朝廷最後的堡壘,經營了數十年的雲南在經歷了長達一年的戰爭後,基本上算是陷落了。大順四川節度使劉忠貴昂首進入昆明,一面搜尋永曆下落,一面抓緊時間收編軍隊、整頓地方。至於說派兵追擊逃竄的明軍殘餘,說實話他並不是太熱心,只派了部分人馬意思意思,僅此而已。
而就在李嗣興率兩萬餘人(匯合了部分貴州明軍)躥入廣西的時候,大順與東岸對於桂東諸府的爭奪也正進入白熱化階段。大順朝廷在得知東岸人基本控制廉州、梧州二府,並開始對沔州、南寧等地虎視眈眈的時候,不得不改變既有的作戰策略,開始抽調兵馬東進,對其展開爭奪。這些其實都客觀上幫助了桂西一帶的明軍,使得其在過去一年中未被盡數剿滅,保留了一絲元氣,同時也減輕了雲南明軍的壓力,畢竟腹背受敵的滋味可不好受。
在這期間,發生了一件引人矚目的事件,即東岸大軍對著順軍搶先一步占領的沔州府貴縣進行炮擊,隨後浙江新軍第五師攻入城內,將頑抗的銀槍效節都第七指揮的一個都的人馬全殲。此戰影響之大,幾乎就挑起了順國與東岸之間的戰爭!主持這片戰局的順軍大將王萬春壓不住群情激奮的部下,連連調兵遣將,集結了一萬多人,打算與浙江新軍第五師數千人掰一掰手腕。幸好雙方的主將都比較理智,沒有進一步激化矛盾,使得事件最終低調處理:順軍撤離了貴縣,東岸人保留了這個戰利品,但也沒有順勢西進追擊。
但不管怎樣,雙方之間的不信任感再次加劇,各方都開始調集兵力,防備出現更嚴重的武裝衝突。這樣一來,順軍在廣西的攻勢頓時弱了下來,進展緩慢,南明一直到了1688年中才被攻克,對桂西的攻伐更是被大幅度向後推遲。
1688年底,李嗣興率部在桂西站穩腳跟,然後發起了幾次戰役,擊敗了一些順軍偏師,聲勢復振,遠近一些心向明國的土司、士紳率兵來投,其部擴充到了四五萬人,成了一股無法忽視的力量。
這個時候,東岸人也得到了一部分援軍的補充,原本緊繃到極致的局面得到了極大的緩解。在那個與順軍擦搶走火的艱難時刻,他們一個縣城很多時候只派駐了一個排的士兵,放棄了幾乎全部的野外,靠著少量臨時組建的僕從軍部隊艱難維持著局面。可以說,如果當時順軍下定決心的話,是可能在局部取得突破,占領一些州縣的。
不過現在局面不一樣了。1688年一整年東岸人都在調整登萊、寧波的兵力部署,然後儘可能擠出運力載運士兵和物資南下,通過西江水道進入梧州,充實各地的兵力。當然他們也派了一部分進入廉州,一方面是為了防備高州一帶那個頭腦有些不太靈光的邱總兵(據信此人受到了順國的蠱惑),一方面也是為了在與南寧府交界處構築防線,徹底斷絕順國取得出海口的可能——為此,他們還經過一番艱難跋涉,奇襲占領了南寧府上思州,然後對周邊土司進行了掃蕩,以鞏固局面。
得到增援的東岸人還占領了大半個沔州府,將上思州、橫州、貴縣、桂平、武靖州等地連成一線,利用山川河流等自然障礙構築了一條粗淺的防線,徹底將順軍勢力隔絕在了西邊。
當然順軍也不是傻瓜。在西江水道被東岸人占據、封鎖,出海口也確定丟掉之後,他們只能退而求其次,派遣部分精銳人馬調動向東,進駐了桂東北的平樂府,增強當地駐軍的實力。說實話,他們是真的害怕東岸人再來一次「貴縣事件」,在平樂府挑事,讓他們連翻山越嶺去廣東的路都給堵住,那樣還玩個屁啊!
順軍的以上調動,使得原本可以如潮水般湧入桂西的軍隊被大量留滯在了平樂、柳州、南寧等地。尤其是精銳的銀槍效節軍,主力就屯駐在柳州府不敢輕動,只能派遣其他部隊向西出征,而這也是廣西明軍能堅持到現在的最主要原因。
不過他們的「逍遙」其實也是暫時的。這不,長沙朝廷已經看不下去了,李來亨連發七道旨意,要求留駐在雲南的大順左營派遣主力東進,配合廣西順軍夾擊桂西明軍。劉忠貴頂不住壓力,只能在昆明誓師,率左營主力及明降軍八萬餘人東行,進攻廣西李嗣興部。
廣西方面,郝平也不再磨嘰,在柳州、桂林、南寧等占領區大肆徵兵、派糧,同時行文各土司頭人,讓其速速率兵來投,否則發兵剿滅,一時間弄得雞飛狗跳。廣西本來就窮,老百姓生活困難,現在再這麼一番折騰,頓時製造了無數難民,紛紛東逃進入了東岸控制區。
不過順軍認為這一切都是值得的。劉忠貴的八萬大軍已經在桂西與李嗣興部交上了手,戰果還不錯,如今他們這邊再將籌集到的兵力、物資投放過去,兩面夾擊的話,李嗣興部覆滅指日可待。因此,苦也就苦一些嘛,忍忍就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