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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第 17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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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四方鎮子上回來,已逾幾日。

    尋常白日裡,福生那兒接了活,謝見君便跟過去幫著搬搬東西,搭搭屋頂,賺個二三十文,這村里人都是緊著褲腰帶生活,出手自然趕不上老秀才許褚大方,但好在能賺一文是一文,碰上東家管一頓晌午飯,還能省下一口家裡的糧食。閒時,得了空,忙完家裡的活兒,他便窩在院子裡練字。

    買來的毛邊紙雖較之宣紙,價錢上要便宜些,但這般大手大腳地拿來揮灑,到底是捨不得,他從田地里找了塊略顯平整的方磚,平日裡用毛筆蘸了水,在方磚上練字。被毛筆潤濕的方磚只肖的往太陽底下一扔,三五刻的功夫就曬乾了,如此還能反覆用,一直練到對某個字有把握,他才謄到紙上去。

    轉眼,自那日拜別許褚已有十日之久。

    起早,天剛破曉,山林間薄霧將散未散,謝見君被雞鳴聲吵醒,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側身往旁邊一探,被窩裡已經涼了,隱約聽著屋外傳來「咕咕咕」敲打食盆的動靜,他麻利裹上外衫,推開屋門,乍寒的冷風穿堂而過,他禁不住打了個激靈,哈出一口白茫茫的霧氣。

    院裡的雲胡將拌好的雞食倒進食槽里,帶著滿崽站在屋檐下盥洗,今個兒適逢初五響水大集,他們倆要去集上置辦點東西。

    謝見君因著要去許褚家送字帖,便沒得與他二人同行。

    吃過早飯,趕著日頭還沒爬上來,他背上竹簍,鎖好門,將倆人送到村口界碑,眼見著人走沒了影,才緊趕慢趕地往村南邊的小院走去。

    遠遠見許褚的小院,謝見君放慢腳步,先是喘勻了氣,又整了整一路走過來有些不平整的衣衫,方才抬袖輕叩了叩院門。

    許褚等他良久,聽著動靜,立時就拉開了院門,將人迎進來。

    謝見君從竹簍里拿出兩吊豬肉和十來個雞蛋,雙手遞送給許褚,恭順作揖道,「學生謝見君,特前來拜見先生」。

    前來拜師,他不好空著手,提早從孫屠戶那兒買了豬肉,又將攢了幾日的雞蛋,一併拿了來,抵作束脩禮。

    好在許褚也並非那貪財之人,平日裡農戶送孩子來讀書,也不過就是拿些雞蛋,提一兜子白面,趕上家裡實在揭不開鍋,孩子又卯著勁兒想讀書,過來磕個頭,行個拜師禮,他也就收下了。

    如今見謝見君這般懂禮數知人事,他臉上難掩欣賞之意,「莫行這些個虛禮,你的字呢,快些拿出來給我瞧瞧。」

    謝見君低低應了一聲,腰背躬得更深了,他將豬肉和雞蛋放在院中的石桌上,把好生保存的字帖拿出來,展給許褚。

    許褚相看片刻,不由得蹙起眉頭,好半天,才緩緩說道,「你這字....」,他頓了頓,「先前見你字寫得清雅秀朗,怎練了十天,落筆反而虛浮軟弱,不成大器,可是偷懶了?」

    「學生每日都在石磚上練字兩個時辰,不曾懈怠一日。」謝見君連忙替自己正名。

    「緣何在石磚上練字?」許褚不解。

    謝見君面上閃過一抹難為情,「不瞞先生,我家中境況,先生亦是知情的,學生前些日子去鎮上買紙,單單這毛邊紙便是二十文一刀,即便我正反兩面用,這一刀紙也用不了多久,學生一手拙筆,不敢輕易浪費,便想出在磚石上練字的法子,如今看來,倒是學生愚笨了。」

    許褚頗為意外,先前他也曾聽村里人說起過這謝家小子的事情,只是那日好心提點一二,這小子就滿頭應下,十日不見,他還當這農家子一時興起說,過後便拋之腦後了,不成想,竟是個有心之人,但儘管如此,對於謝見君在石磚上練字一事,他還是不太贊成,「這石磚比不得紙張,你落筆輕重,還是要寫在紙上才能切身體會。」

    謝見君自是也知道其中的道理,如若不是家中一貧如洗,他斷不會為難自己。一時間,想要賺錢的念頭迫不及待地湧上心頭,他微眯了眯眼,斂去心中的燥意,「先生之意,學生領悟了。」

    「孺子可教也。」許褚滿意地捋了把細長花白的鬍鬚,從書箱裡抽出他當年科考用的書,拍去上面的浮塵,遞給謝見君,「這幾本書你拿回去,仔細謄抄一份,書上有我先前讀書時標註的註解,你可試著先行理解一番,如有不懂之處,便記錄下來,待幾日後,考校時,我再同你細細講解。」

    謝見君輕手輕腳地接過這幾本書,如獲至寶地小心翻看了兩頁,果真有密密麻麻的註解,他上學時曾研讀過這些個四書五經,雖不得其中全部要義,但也懂個一知半解,如今結合著許褚的註解,已是能通曉個差不離。

    許褚見他待書如此看重細心,便放心讓他拿走,帶回家中謄抄,臨走時還叮囑他,讀書之事急不得,切不可好高騖遠,急功近利,須得腳踏實地,砥志研思。


    謝見君前世十載寒窗,讀書一事亦有自己的習性,但因著是許褚的教誨,他微微躬身,端正恭敬地謝過,趕著孩子們來學堂上課前離開了。

    ————

    到了家,雲胡和滿崽還未回來,謝見君進門時,順手將院門一併帶上,平日裡滿崽嘰嘰喳喳地圍著自己身邊轉悠,如今屋裡屋外安安靜靜的,反倒是有些不適應,他將背簍往牆邊一掛,抬眸望了望不遠處的山林間,琢磨著雲胡和滿崽這會兒也該走到響水大集了。

    如他所預料那般,

    走出村口沒多遠,就碰巧遇上同去趕集的福生和他娘,雲胡帶著滿崽搭了福生家的牛車,沒費什麼力氣就到了集市上。

    謝過福生後,雲胡緊緊握著滿崽的手,倆人擠在烏泱泱的官道上,被熙熙攘攘的人群裹挾著,在集市里慢騰騰地轉悠起來。

    這響水集是附件幾個村落里最為熱鬧的大集,每逢五日,十里八鄉的人都會來這兒趕集買賣東西,各式攤鋪比比林立,挑著擔子的小販好似滑溜溜的泥鰍一般,在擁擠得水泄不通的人群中鑽來鑽去,肆意穿行,清脆的叫賣聲,吆喝聲此起彼伏。

    雲胡一面牢牢抓著滿崽,不敢鬆懈,生怕人多,他給擠沒了影兒,一面墊著腳尖兒,抻長了脖子,四下張望著。他趕在這個時候來響水集,是想裁段粗布,回去好給謝見君做兩身正經衣裳,他現在穿著的,還是從前那人的破衣裳,在地上摸爬滾打,已經折騰得不成樣子,恐是再洗上個兩水,就能扯破了。

    先前他們去四方鎮賣栗子時,那金谷小二就因著謝見君穿著素樸,磨破的袖口處補了兩口碎布補丁,便斜著眼睨他。他曉得謝見君從不會將這種事兒放在心上,但自個兒心裡怎麼也不是個滋味,這才冒出想要給他做兩身整齊衣裳的念頭。

    他從布匹販子那兒扯了截黛青粗布,盤算著拿來給謝見君做長衫,這鎮子上的讀書人可都是這般穿著,謝見君本就生得雅致端方,這布料襯他正正好合適。

    至於換下來的舊衣裳,他想裁了做布鞋,滿崽個頭竄得快,腳也跟著長,今早給他穿鞋時,他便摸著這鞋有些打腳,小傢伙的大拇指頂得繃直,幾乎要將鞋尖戳破。他自小穿得都是雲松不要的鞋子,自是知道擠腳的苦滋味,左右不過他勤快些,總不能再委屈了滿崽。

    他心裡合計著,冷不丁覺察到衣袖被輕扯了扯,他微微垂眸,滿崽瞪著一雙烏溜溜的圓眸,正懵懵懂懂地望著自己。

    「怎、怎麼了?」他半蹲在滿崽面前,給他攏了攏被風吹亂的額發。

    「雲胡,阿兄還會來尋咱們嗎?」,滿崽嘴裡咬著麥芽糖,含含糊糊地問起。

    雲胡眼底閃過輕微的詫色,不曉得滿崽怎麼突然問起謝見君來,他訥訥地解釋道,「他、他不來了、他去找先生識學問了。」

    滿崽低低地「哦」了一聲,看不出喜怒,好半天,才又開口,「那阿兄是真的要去讀書了嗎?」

    雲胡點點頭,想來大抵是平日裡他們倆閒聊,叫滿崽聽了去,他沒往心裡去,卻見滿崽探出腦袋,緊張兮兮地朝著四周圍張望了一圈,而後攀住他的脖頸,煞有介事地湊到他左耳邊,小聲耳語道,「雲胡,我覺得現在的阿兄,同以前的阿兄不一樣了。」

    雲胡乍然頓住,臉色倏地煞白,他不自覺地咬緊嘴唇,直愣愣地盯著滿崽,好半天,才勉強扯出一絲笑意,裝作無事地顫顫道,「怎麼、怎麼就跟從前不一樣了?」 。

    滿崽抿著嘴,臉頰兩側的小奶膘緊繃著,一板正經地思慮片刻後,又茫茫然地搖搖頭,真要論如何不一樣,他也說不上來,「我喜歡從前的阿兄,但我更喜歡現在的阿兄。」

    聞言,雲胡稍稍鬆了口氣,一顆心安安穩穩地跌回原處,方才可真是要嚇死他了,他還當是滿崽看出了什麼異常,要知道,當初他答應幫謝見君圓身份時,可是沒想著要同滿崽說實話的。

    現下聽滿崽這般說,他才反應過來,幾乎連他都要忘了,如今朝朝暮暮相處的這個人,空蕩蕩的皮囊下,早已換成另一人了。滿崽說他更喜歡現在的阿兄,而他又何嘗不是?

    遠在家裡的謝見君冷不丁打了個噴嚏,他抬袖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暗自嘀咕了一句,「這是誰再惦記我呢?」

    他將劈好的柴火跺在院子西北角上,轉身見一旁的小柴房裡亂糟糟地堆滿了雜物,連個下腳的地兒都沒有,想著閒著也是閒著,正好將這小柴房收拾出來,入冬後,就把柴火都跺在柴房裡來。

    他擼起袖子,兩步跨進了小柴房,悶著頭收拾起來,這一忙活,便是大半個時辰匆匆而過,好不容易拾掇出能過人的道兒來,他一把掀開落滿了灰塵的篷布,冷不丁被眼前這一圓溜溜的玩意兒引了目光。

    這篷布下蓋得嚴嚴實實的,居然是一盤老石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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