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章 守得雲開見月明(1 / 1)
有些日子不見,小巫女看起來和當時沒什麼變化。
乾瘦得有些營養不良,頭髮亂蓬蓬的,只有一雙眼睛像紫葡萄一樣又黑又亮。
蘇成意跟她對視半晌,對方眨了眨眼睛,神情鎮定。
「你們.認識?」
一旁的葉橘觀察了一會兒,忍不住遲疑著問道。
「不算認識。」
蘇成意慢悠悠地回答道。
只不過是幫她掩蓋過偷盜罪行的從犯而已。
「是嗎,小夏看著對你挺親近呢。」
葉橘將信將疑,又補充道:
「平日裡醫生來檢查,她都躲很遠的,見到你居然沒逃跑。」
原來不逃跑就算親近了啊,蘇成意想。
「算了算了,小夏過來,姐姐給伱介紹一下。」
葉橘牽住俞夏的手,又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腦袋頂。
「這個是蘇成意,雖然看起來挺壞的,但他其實是個好人。」
「蘇成意,這是小夏,我在這主要就是負責照顧她。
非常乖的一位小孩姐,畫畫可好看了。」
「好了,介紹完畢。握個手吧~」
葉橘就像個幼兒園老師似的,蘇成意非常懷疑她浩浩蕩蕩的兼職生涯里是不是也有托兒所的經歷。
俞夏一雙眼睛一轉不轉地看著他,手上卻沒有動作。
蘇成意只好蹲下來與她平視,同時攤開手掌伸了出去,微微一揚。
「你好。」
雖說早就見過了,但現在可以算是正式認識吧。
良久,像是審視過關了。
俞夏伸出手來,沒有回握,只是指尖輕輕掃過了他的手掌。
「好耶~小夏真乖!」
葉橘又摸了摸她的腦袋,同時從口袋裡拿出一塊巧克力放到她手心裡。
蘇成意卻垂下眼睛掩蓋住思緒。
之前見面的時候,小巫女都是裹著那件寬大拖地的長睡袍的,這也是為什麼他在心裡給她起外號叫小巫女。
今天她穿的是跟其他病人相同規格的病號服,方才她抬起手的時候,蘇成意分明看到她手腕上有大片被燒傷的痕跡。
看起來是陳年舊傷,蜿蜒扭曲的傷痕著實有幾分駭人。
俞夏接過巧克力後,雖然還是面無表情,但是漆黑的眸子裡明顯多了一點色彩,似乎很高興。
她卻沒有急著吃,而是轉身拉開了床邊的抽屜。
像是覺得屋子裡的人都值得信任似的,她並沒有遮遮掩掩。
蘇成意站在她身後,能看到將抽屜塞得滿滿當當的都是些什麼。
幾疊色彩斑斕的透明糖紙,像是吃完老式水果糖之後留下來的,都細心攤開鋪得很平整。
一個小熊造型的扁平鐵盒,如果沒有看錯的話,原本它是用來裝酒心巧克力的。
蘇成意回憶起那次朱古力被懷疑偷吃巧克力的事情,沒想到幕後兇手還收藏了贓物。
毛絨小貓玩具的鑰匙扣,花花綠綠的卡通貼紙,小孩之間很流行的解壓橡皮泥.
這傢伙像個拾掇破爛的。
蘇成意給出了最終評價。
但俞夏似乎都把這些當做珍貴的寶貝。
她打開小熊鐵盒,將葉橘剛剛給的巧克力小心地放到裡面。
蘇成意探頭看了一眼,裡面已經積攢了不少了。
對她來說,這可能就相當於存錢罐。
察覺到蘇成意探究的目光,俞夏很快就摟著盒子警惕地後退了兩步。
蘇成意舉起手,無奈地解釋道:
「我不吃,我不吃。」
半晌,她卻像下定了決心似的,從裡面拿了一塊巧克力,蹲下來,輕輕放到兩人中間的位置。
葉橘檢查了一下窗戶的鎖,轉過身來的時候,忍不住發出驚呼。
「天啦嚕,我們小夏怎麼這麼懂事啦?最喜歡的巧克力也願意分享!太棒了,姐姐明天要給你買一大盒過來!」
蘇成意看向釘得嚴嚴實實的窗框,發現底下擺了一盆小多肉,長得不算茂盛,有點蔫蔫的,像是營養不良。
倒是和它的主人有點像。
例行檢查結束之後,葉橘獲得俞夏的同意,將她的畫冊拿給蘇成意看。
要說起來,這本畫冊還是葉橘送她的見面禮。
因為正式入職之前,聽其他護工吐槽說這小姑娘成天就拿粉筆在牆上塗塗畫畫的,害得她們很難收拾。
所以葉橘就買了一本畫冊和水彩筆帶過來。
其實就是學校門口精品店常賣的那種,很便宜又常見。
但這個禮物讓俞夏非常喜歡,也成了她信任和接納葉橘的一道橋樑。
蘇成意聽著葉橘的解釋,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難為她能想到這些方法,如果是他的話,肯定是沒這種心思的。
原本以為畫冊里會是那種常見的兒童畫,藍天白雲,簡單的小房子,幾個火柴人手拉手
然而映入眼帘的畫卻讓蘇成意瞬間就皺起了眉頭。
大片大片的刺眼色彩,難以辨認的詭異形狀,看起來像是閉著眼睛隨便塗抹的,總體實在是非常抽象。
「你能看懂這畫的是什麼?」
蘇成意忍不住問。
「看不懂啊,但是感覺很厲害。」
葉橘一副神經大條的樣子,又往後翻了幾頁。
「喏,這幅比較好懂,好像是一個人。」
如果按身體形狀來看的話,應該的確是個人沒錯,但是臉上的五官顛倒錯位,神情扭曲驚悚。
看著讓人心裡忽然很不舒服。
蘇成意強忍著不適,隨手往後翻了幾頁,不想再看見那張人臉。
「雖然但是,你不覺得這些畫看起來不太對勁嗎?」
「嗯這副好像是有點恐怖了,昨天沒看見欸,是今天剛畫的嗎?」
葉橘皺起眉頭,看著畫冊上最新的一頁。
比起前面的抽象畫作來說,這一幅其實要好辨認得多。
畫的左上角是一間房子,一個「人」正從裡面四肢著地,以扭曲的姿勢爬行出來。
而他的身後是一大片黑色的陰影,筆觸雜亂。
蘇成意努力辨認了半晌,也沒看出來這片陰影里有什麼東西。
「哎呀,怎麼看得人心裡有點不舒服呢。」
葉橘合上畫冊,陷入沉思。
難道前面的畫都沒給你這種感覺嗎??鈍感力未免太強了吧!
蘇成意忍不住在心裡吐槽。
不過以他的藝術鑑賞能力,除了直覺不太舒服以外,也看不出更多的信息。
既然如此,就找比較專業的人問問看好了。
臨走之前,蘇成意把畫冊里讓他印象比較深刻的幾張拍了下來,發給了楚傾眠。
對方回復得很快。
「蘇成意!!!你大白天的幹嘛啊!嚇死人了!」
「刷屏刷屏刷屏刷上去!」
「好可怕!」
「警告你,不准嚇唬我!不然咬死你。」
看情況應該是誤以為他在故意發鬼圖嚇人了。
「沒嚇你,這是小孩姐的畫。你幫我看看,能看出什麼信息來嗎?」
「喔,那你再發一遍,我剛剛手動把那幾條信息都刪除了。」
「.」
蘇成意只好又重新發了一遍。
這次楚傾眠的回覆間隔久了一點。
「仔細看還是很嚇人吶!」
「尤其是最後一張,你仔細看看。」
最後一張就是葉橘方才說的最新的那張,楚傾眠編輯了一下圖片,把那片陰影圈了起來。
「我看不出來。」
「哎呀。」
楚傾眠只好用手指,勾勒出陰影里的圖案輪廓。
蘇成意這才看出來,陰影里居然有一張人臉。
牙齒尖銳,笑容猙獰。
「肯定不是隨便亂塗,是有故事性的。」
楚傾眠對此下了定論。
「最後一張畫裡,爬出來的人是在逃跑,屋子裡飄出來的人臉代表著危險和邪惡。」
「不過,小孩子怎麼會畫這樣的畫呢?難不成是做噩夢了嗎?」
在楚傾眠的解釋下,蘇成意總算明白了這張畫想表達的是什麼。
與此同時,他心裡的思考也越來越重。
最後,他又向葉橘確認了一件事情。
「你能幫忙查一查俞夏的入院記錄嗎?」
其實按道理講,這樣的信息屬於個人隱私,是不能隨便外傳的。
如果是楚大小姐的話,她會由於自身的超高道德原則而對此感到慚愧,雖然還是會口嫌體正直地幫忙查明。
如果是陳錦之,她一定會在告知信息的同時,從蘇成意嘴裡套出他需要這份信息的原因。
但好在對方是葉橘,這傢伙什麼都沒問就毫不猶豫地點點頭同意了。
「入院記錄是五年前,除了名字,其他信息都是空白的。或許是當時的程序還不夠嚴格吧。
對了,替她辦理手續的人姓高。」
這個高,顯然是高強盛的高。
回家的車上,蘇成意看著窗外,思緒起伏。
到現在為止,事情已經很明顯了。
這位妙手神偷小巫女,就是楚遠江所提起的那樁滅門慘案里唯一的倖存者。
從她的畫裡,甚至可以還原出一部分的案情細節。
她自己就是最後那幅畫裡逃跑的人。
楚遠江懷疑這個案子跟吳紹波有關係,因此將俞夏送到了療養院。
當然了,他這樣做顯然不是因為他是個超級大善人。
只是因為他想保護俞夏這個證人,以作為棋子。
當意識到俞夏精神失常,已經無法起到作用的時候,他就迅速將她作為棄子,不再關注了。
俞夏在療養院裡長大,前段時間,認識了因老年痴呆入住的徐婆婆。
徐婆婆或許是記性不好,將她誤認為自己的親人,跟她說了家裡的地址,還說了些類似於「想吃就自己拿」的話。
因此這傢伙就真的逃出了療養院,來到了清河區,也就是蘇成意家附近,從而製造了一系列的小偷事件。
也正因如此,在蘇成意教訓她讓她不要再偷的時候,她才會是那樣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
因為在她的認知里,她根本就沒有在偷東西。
忽然之間,一切線索都這樣串聯了起來。
蘇成意卻沒有什麼解謎成功的興奮感。
因為這道謎題背後的故事太血淋淋了,只讓人覺得沉重。
而且蘇成意總覺得俞夏並不是常規意義上的「精神失常」,相反,她絕對是清醒的。
但這對她來說,究竟是好還是壞呢。
或許瘋瘋癲癲渾渾噩噩地活著,要比清醒面對一切要輕鬆得多。
因為這幾天的事情,蘇成意心情十分鬱結,意識到無法靠自己調節的時候,他打電話約了一位最懂什麼是傻樂的人出門。
蘇成意挺直脊背,拉弓引弦,微微偏頭。
「嗖——」
離弦之箭帶著凌厲的風聲,穩穩命中箭靶紅心。
「臥槽,意總你練過啊?這麼准!!」
徐洋在一旁扛著弓,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蘇成意收了架勢,淡淡地說:
「從前練過一段時間。」
「太帥了,你直接去演《射鵰英雄傳》吧!飛雪連天射白鹿~」
徐洋一向最是喜歡這些炫酷的技能,眼睛都快變成星星眼了。
偌大的箭館迴蕩著他的猴叫,冷冷清清的,就只有他們兩個人。
屬於熱兵器的時代,弓箭早已落伍,淪為舊時代的象徵。
有了全自動連發的弩之後,更是連最後一個無聲的優勢都沒有了。
也正因如此,弓箭成了少數可以合法持有的武器之一。
但是蘇成意練弓箭,當然不是為了要把它當做某種武器。
只是因為拉弓引弦的時候,人的情緒繃緊到極致,屏氣凝神之時,便什麼多餘的心思都不會再有。
整個世界只剩下了即將離弦的箭,以及遠處的靶心。
對於從前的蘇成意來說,這是一種很好的解壓方式。
今天恰好徐洋提起,他便順勢答應了下來,一筒箭射完,心情的確平靜了許多。
徐洋剛學了幾天,原本以為能在蘇成意面前狠狠秀一把,沒想到卻被反秀了一臉。
兩人坐在台階旁,喝水休息。
徐洋偷偷瞥了一眼身旁人的神色,終於還是斟酌著問道:
「意總,你今兒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很明顯嗎?」
蘇成意把手裡喝完的礦泉水瓶捏成一團。
「.老明顯了。你剛剛射箭的時候,我都躲老遠了,不然總感覺你要一箭穿喉。」
徐洋略顯後怕地摸了摸自己的喉嚨,生怕突然多出來一個血窟窿似的。
蘇成意沒接話,只是輕輕嘆了口氣。
「咋了啊,有什麼事跟兄弟聊啊!」
徐洋見他這副閉口不談的模樣,登時急得撓了撓頭。
蘇成意看著面前上躥下跳的大金毛,忽然有點想笑,伸手在他頭上敲了一下。
「你放心,兄弟能幫得上的絕對幫,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咱倆啥關係啊你說,彆扭扭捏捏的快說,不管啥事,都包我身上了!!」
徐洋看起來是真的對他的狀態很憂心。
蘇成意想,有這麼明顯嗎?他還以為自己隱藏得不錯。
「真沒什麼事。」
眼看徐洋又要急了,蘇成意只好又接著說:
「只是想到了一些問題。」
「什麼問題?」
徐洋一臉不信。
世界上還有什麼是能難倒面前這位非人類級學神的?
「你知道周岩的事嗎?」
蘇成意問。
「嗯,木頭跟我說了。」
徐洋縱使平日裡沒心沒肺的,這種時候還是垂眉耷眼,看起來有點悲傷。
蘇成意想了想,又接著說:
「你知道我為什麼覺得一定要幫忙嗎?」
「當然是因為俠義之心啊!!」
徐洋揮了揮拳頭,一臉雄心壯志。
「意總,你是好樣的,吾輩楷模!唯一的瑕疵就是沒有叫上我!」
「.」
蘇成意沉默了半晌,覺得自己早該猜到大聰明會這樣回答。
他始終認為自己其實沒那麼多所謂的俠義之心,更多時候,他甚至是個涼薄的人。
但面對這樣的事情時,他又完全沒有辦法袖手旁觀。
尤其是作為重生者。
如果說前世的自己像個過客的話,這一世,蘇成意覺得自己簡直像是世界的中心。
畢竟連時間都為他而折轉了。
那麼,或許可以說是在現在的時間線里所發生的一切,都與他有關。
越是這樣覺得,在目睹他人的苦難和遺憾而無能為力時,就越覺得難過。
「意總,你還記不記得一篇小學課文?」
徐洋忽然沒頭沒腦地問道。
「哪篇?」
蘇成意不明所以。
「暴風雨之後,一個男人來到海邊散步,發現沙灘的淺水窪里困了許多小魚,而用不了多久,淺水窪里的水就會幹涸,這些小魚也會隨之而乾死。
男人繼續往前走,忽然發現前面有個小男孩,他不斷彎下腰去撿起小魚,用力扔回大海。
男人忍不住過去告訴他,被困在這裡的恐怕有幾千條小魚,你是救不過來的。
小男孩頭也不抬,回答說我知道。
男人更奇怪了,繼續問他,那你為什麼還在扔?誰會在乎?」
徐洋講到這裡,蘇成意已經想起了這篇課文的結尾。
「這條小魚在乎。」
男孩兒一邊回答,一邊繼續撿起小魚,用力扔回大海。
「這條在乎,這條也在乎!」
「意總,你在我眼裡特別酷,真的。你是這世界上最酷的男人。」
徐洋的目光落在遠處靶子上插滿的箭頭上。
「不是因為你射箭准,也不是因為你是超強學神,不是因為你什麼都會,也不是因為你長得帥.
是因為你身上好像有種普度眾生的感覺,做很多事情,總是不計回報。」
蘇成意被他誇得有點想笑,咳嗽了一聲掩飾尷尬。
這都快把他誇成聖人在世了,大聰明對他的濾鏡未免有些太過厚重了一點。
「真的意總!所以不要為了這些事情苦惱啊。
你也不想想,你現在才多大啊,現在解決不了的事兒,說不定再過兩年,對你來說就是灑灑水啦!」
徐洋難得說話說得如此認真,眼神誠懇。
蘇成意忽然有點感動,沒想到自己真的會被大聰明說服。
是的,留在原地傷神無用,只須打起精神往前走。
縱使前方千般險阻,也總有守得雲開見月明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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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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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章 守得雲開見月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