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略懂一二(1 / 1)
前後不過一夜,「老魔」聲名鵲起響徹諸峰。尤其與傳聞中冠絕同儕的連師兄的連番對戰,寵渡更以強硬實力震駭全宗。
許是因此,儘管煉丹歷來被傳為一件苦差,仍不乏弟子報名入谷,只為伺機交好寵渡,以期在危機時刻或能尋求寵渡的庇護。
除此而外,或有志于丹道,或純為了開開眼界,或為躲避平日裡結下的仇怨,或指望就此拜入丹雲峰……出於各式各樣的原因或目的,拋開寵渡一行人不算,另有約莫半百弟子下到後山煉藥谷。
而這些人,——無一例外,都是在昨日「屠魔」鬧劇中從始至終都未對獻寶黨出手的旁觀者。
既混跡於江湖便總不免受傷,若說對丹藥全一無所知卻也不可能,奈何各人對藥學的了解參差不齊,且零散雜亂,王山為此特意擬定了數日課程。
一來講授丹學入門必備常識。
二來藉機闡明丹藥儲備在妖人大戰中的利害攸關。
縱然身負落雲子敕令,亟需趕製一爐秘藥,說起來並無多少閒暇工夫,不過為免眾人掉以輕心,王山仍自決定親授兩堂課。
折騰小半日勉強安頓妥當,這頭一課便安排在午後。王山自認也是深諳養氣之道的,誰承想開課不久竟險些沒憋住一腔怒意噴出火來。
「死胖子推我作甚?」寵渡埋首枕著雙臂兀自咕噥,好不容易被戚寶搖起來也是睡眼惺忪,完全不曾察覺周遭異樣,「胖爺在哪兒發財?」
「祖宗。」戚寶干著急,又是努嘴又是擠眉,「你這是睡懵了呀。」
「你這抽風呢?」寵渡正要再趴下去,冷不丁一股殺氣起在身後,隨即被一記清脆的腦瓜崩敲在頭上,「啊喲」叫著嚯然起身,始見王山肅立在側,登時睡意全消,「前輩……」
「睡得香麼?」王山鼓著腮幫問。
「香……」寵渡見王山作勢又要來敲,忙不迭護頭改口,「知錯了知錯了。前輩手下留情。」
「我說你怎挑了個旮旯位子,原是來酣睡的。」王山嗔道,「多少同道求講一段兒我都未必搭理,你小子倒好,竟在我課上睡過去了。」
「前輩恕罪。」寵渡躬身作揖。
「小老兒所言有污汝耳?」
「戰後實在睏乏,至今不得緩解。」
昨日與連續對轟確實盡興,但消耗也頗為巨大,由此帶來的惡果終於逐一顯現,寵渡渾身脹痛似要散架一般,雖及時服藥療愈,卻非立竿見影的事兒,多少要費些時候方能恢復如初。
事出有因,王山面色也緩和些許,卻咂摸著趁勢敲打一番以絕此歪風,心想:「不若趁他這會兒迷糊,拿話詐他。」於是笑道:「做下這樁案子,賺老錢了吧?」
「糊——胡言可不是這般講的。前輩玩笑了。」寵渡話到嘴邊猛然改口,惴惴暗道:「還好小爺機靈,不然『餬口而已』四個字說出去,豈非不打自招?這老倌兒壞得很,竟拿話套我。」
「明人不說暗話。」
「前輩折煞人也。此番攪動蚤市的絕非我幾個。此等罪愆我等萬死不敢冒認。」寵渡一本正經,甚而義憤填膺,「若是被我查知何人所為,定教他盡數吐出來。」
「嗯。」王山口頭應承,面上卻是另外一副表情:你說你的,我不信我的。
「我可發誓。」寵渡並指朝天,「蒼天在上。我……」
「吁——」
王山這邊尚未接話,反是其他弟子搶先起鬨,明顯認定了寵渡就是此次風波的「幕後黑手」,只苦於獻寶黨徒手腳利落將尾巴斷得十分乾淨,不曾留下實據而已。
「看看。」王山似笑非笑,「誰信哪?」
「你們吁個屁。喚牲口呢?!」戚寶仍自頂著一個半腫的「豬頭」拍案而起,憤憤不平的模樣就差跳上桌了,「不服大可跟胖爺過兩手。」
「長老在此,豈容你放卵屁?」寵渡斜眼一橫,一句「坐回去」但教戚寶一身囂張氣焰立時煙消雲散,朝王山作揖笑道:「一時情急。請長老恕我不恭之罪。」
「無妨。你這小胖墩兒倒是性情中人。」王山打個哈哈,轉而掃視眾人,「是非曲直姑且不論,就說此番風波轟轟烈烈,爾等多少參與其中。卻不知過手的丹典爾等可曾翻閱?」
「倒、倒也看過些許。」
「有本《丹素三問》我覺著寫得極好,便截留在手不曾賣出。」
「這馬屁拍得還能再明顯點不?山里山外誰不知此書正出自王長老之手?」
「有些丹經藥典頗為有趣,我對丹道知之甚少竟也看得津津有味,不然這次也不會跟著下來。」
「我也是……可惜之前偏聽偏信,誤以為煉丹枯燥無味,而今大開眼界實感相見恨晚,今才入門也不知是否遲了。」
「仿佛一片新天地呢。」
「聽說還出現了好些孤本……」
「看來也非乏善可陳,至少教爾等對丹道一脈有了粗淺了解與更多關注。」王山抬手壓下突起的喧譁,轉望寵渡,「那你呢?」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翻過幾本。」寵渡沉吟片刻。
「幾本是幾本?」
「呃……」寵渡面對王山這樣的丹界大佬不好托大,又不知回答多少合適,唯有挑眉試探著回應,「夠用?」
「夠用?」王山神色古怪,正待再言卻聽身後講桌邊兒上有人咳出聲來,似突然被水嗆著了一般。
說起這位「邱師兄」,常去經閣者當不陌生。便是寵渡,也在首次入閣時因被誤認作妖怪而用肩膀硬扛了他一劍。
邱銘因此對寵渡印象極深,彼時雖則驚訝卻也談不上多麼震駭,只道動用法劍必能破去那身硬肉;直至聽聞發生在不器院中的種種,方知這想法不過是自家一廂情願的奢望罷了。
老魔何方神聖?
一人力挑數百歸元。
強行給童泰剃光頭。
連續都沒討到便宜。
將道秧峰山尖乾裂。
這是鍊氣嘍囉能幹出來的事兒?!
每念及此,邱銘總不免慶幸:幸虧彼時只是誤會,否則以寵渡在「屠魔」血斗中展露出的實力來看,當日若是鬧將起來,這廝絕對敢把經閣拆嘍。
身為丹雲峰首徒,邱銘是來給王山打下手的,——張羅教具之類,此刻聞言不由抽了抽嘴角,暗裡搖頭嘆道:「丹道無涯。師尊浸淫多年猶不曾誇口言夠,老魔你怎敢的呀?」
自知失態,邱銘清了清嗓子復作若無其事的模樣。卻聽王山繼續問道:「可懂?」寵渡語氣仍透著一絲模稜兩可,「略懂?」
「懂就懂不懂就不懂。」王山沒好氣,「『略懂』是懂多少?」
「略還是不略啊?」
王山聞言不語,只目露思索。眾人見狀起疑,再聯想邱銘先前異常,有心人已然預料到接下來的局面走勢。
內中最為活泛的,非戚寶莫屬。
「嘿嘿。老魔之可怕遠不止鬥法實力,豈是爾等螻蟻能料到的?胖爺發財的機會來了。」戚寶竊喜過後,攛掇周遭弟子聚攏一堆,「小几位不是不服嘛,如今機會就在眼前,敢不敢玩兒把大的?」
「胖爺想咋玩兒?」
「你很上道,曉得叫聲『胖爺』。」戚寶手指發話之人,「跟緊胖爺。胖爺帶你飛上天去。」
「打賭?!」
「怎個賭法?」
「這都看不出來,你幾個瞎啊?」
「不就是——」
「課上睡覺,想來這『略懂』當是不少。」王山岔道,「小子可敢受我一番考校?」
「看來還是把話說太滿了。」寵渡暗呼糟糕,面上卻誠惶誠恐拱手相應,「還請前輩留手。」
「少廢話。聽題。」
「前輩請。」
「天星葵為何物?」
「天星葵者,草本靈品,火屬,喜陽惡陰,盤狀,花黃,熟後每瓣生有黃豆大小的星形褐斑,因向陽而生故別名『轉日星蓮』。」寵渡應聲答道,「又因花開三十二瓣,常被喚作『三十二星蓮』。」
「藥性如何?」
「全株皆可入藥,新摘的帶瓣花盤藥性最佳,對解毒排膿有奇效,是以位列祛風丹三味主藥之首。」寵渡話鋒一轉,「然忌與龍果或化血草單配。」
「可有調解之法?」
「龍果亦陽,單配天星葵時必以伴妖草中和,否則二者烈性疊加,輕則衝破血脈,重則灼傷經絡。」
「化血草呢?」
「此草單配天星葵乃生劇毒,不過可借黑冥果之中性藥力調劑。」
「不錯。」王首稱善,心中卻道:「終不免中規中矩。」眉眼之間壓不住那種隔靴搔癢的遺憾,「可有補充?」
「另……」寵渡似明白王山的心思,一臉吊人胃口的壞笑,「其莖碾碎取汁與丹砂按一九比例研磨,所刻金剛符可增三成化煞之功。」
「對。就是這個。」王山瞠目暗嘆,仿佛身上的痒痒終於被撓了個正著,胸中怒火頓時散了個一乾二淨,側首朝講桌邊斜望片刻,大有深意。
邱銘鼓眉瞪眼當時就懵了:天星葵汁還有這等妙用?身為丹雲峰大師兄的我竟不曉得?!不行。回頭找來試試。
行家都不清楚,遑論一干新手?個個眨巴著雙眼滿腹疑竇:這什麼跟什麼?天星葵不是常見藥草嘛,咋這麼多門道?單名字就有仨?!
「赤蘭與血幽外相有何不同?」
「這個簡單。」邱銘忖道,「乍看之下此二者的確幾無二致,最明顯的差異僅在於葉片中埋藏的黑紋,以沸水清蒸半炷香,前者黑紋參差狀似鋸齒,後者則圓潤形如水波。」
思緒急轉,邱銘自信無有遺漏,「還就不信你能說出別的花樣來。」正想著,旋即險些被寵渡一句話嗆死。
「前輩所謂『血幽』,是花是草?」
「啥,還有血幽花?!」邱銘以為聽錯了,但晃見自家師尊臉上那副欣慰神色,顯然確有其物並非寵渡杜撰,「什麼鬼花,又是我沒聽過的?!」
「花草之別晃眼可辨,」王山撫須慈笑,「吾之所指自然非花。」
「既是血幽草……」寵渡侃侃而言,所述鑑別之法與邱銘所思大差不差,只不過臨末多了幾句,「……其實相較於沸水清蒸,另有區分之法。」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說說。」
「傳聞中的『三目火兔』。」寵渡頓了頓,「這火兔喜食赤蘭最惡血幽。可惜此兔難覓難馴更難養,或已絕跡,故而鮮有經典記載此法。」
「那你從何得知?」
「不瞞前輩,先師素喜集藏古籍,我也是在其中幾篇殘破散頁上偶然看到的。」
「言歸正傳。」王山頷首,「乳香草生於何處?」
「此草生於鐘乳石尖,無花無果,因受靈乳滋養生而帶香,聞之提神醒腦,十分罕見,有怡念養神之功,乃三清醒神丹不可或缺之輔藥。」
「煉製淬血散時,相同份量下九曲楊枝為何不能先於甘露入藥?」
「楊枝在前為良。甘露在前為毒。」
「一枚蛟丹、九滴鮫人淚、一份龍膽草、兩份龜脂、三份含霜花、五份凝血藤、一份盤龍火參、三十三份小菩葉……所配何藥?」
「加七份烏盆子同煉可得長春丹。」
「效用為何?」
「駐顏。」
「轉元丹為何選在子午二時開爐?」
「陰陽交匯。」
「奪魄散中蝕骨草可用何物替換?」
「黑冥果或三色荼。」
「地靈火芝為何不能多用?」
「量大容易炸爐。」
「渾天丹如何保存?」
「玉盒冰藏。」
……
此後二十題王山越問越心驚,不禁越說越快,根本不容多想。
而寵渡這邊既已露餡也不必藏鋒,乾脆豁出去了,偶遇難題或需斟酌片刻;除此之外,每每脫口即答,無不精準。
這樣的快節奏下,室內其餘弟子大氣都不敢喘,唯張口結舌,不由自主將眼珠在二人身上來迴轉:雖然如聽天書,但就覺得厲害。
如此及至最後一問。
「煉藥之火有何講究?」
「丹火最佳,地火次之,灶火又次之;另有鬼火、魔焰、妖炎諸般;至於天外辰火、九霄雷火或其餘異火,難遇難控,並非常例。」
「辰火煉丹可行?」王山眉頭微蹙。
「可行。」
一語言罷,王山沉默。
眾弟子:好傢夥。長老都無言了。
連珠炮似的問答總算暫告止歇,四下里陡起長短不一的吁氣聲,相識的弟子忍不住兩兩對望,明顯察覺到彼此眼中透出的那抹驚駭。
狗日的。
他管這叫「略懂」?
那他娘的啥才算「真懂」?!
相較之下,戚寶等人的感受則更為強烈,畢竟蚤市風波中的丹經藥典也看過,縱是走馬觀花按說也該多少有些印象才是,卻偏偏把王山所問九成九答不上來。
只能說跟老魔看的不是同一本兒?
敢情「略懂」是咱的。
老魔是真懂啊。
喜歡盤說
第五十七章 略懂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