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蓋不住了(1 / 1)
「允你一物或一事聊表謝意。」王山笑容可掬,「但凡老夫力所能及,予取予求。」
「如前所言不敢居功。」寵渡鄭重應道,「卻有一問無從解惑。若前輩能指點迷津之一二,小子銘感五內。」
「哦?!」王山興致勃勃大笑道,「連你都不明白的困惑?且說來一起參詳參詳。」
「妖人決戰不日將至。然此次妖族兵勢雄壯遠逾當年,我道門雖人才濟濟,卻難免各種意外……」寵渡斟詞酌句地說著,「……或有弟子浸染妖性,可否從丹藥著手解此苦厄?」
不錯!
此一番言論看似藉機參研丹理,實則妖人之戰不過幌子,其深意還在探求破解妖化的法門。
到底茲事體大,寵渡不露痕跡掩飾得極好。邱銘不疑有他,目露追思面帶唏噓,分明憶起某些塵封過往,沉吟片刻後喃喃言道:「浸染妖性?……你說的是妖化吧。」
「不意挑動前輩心緒。」寵渡試探著道,「小子罪過。」
「無妨。不過是些陳年舊事罷了。」王山打個呵呵,「正好窗外都看邱銘的熱鬧去了,四下里就剩你我兩個。你若想聽我便講,權作一段故事長長見聞。」
「小子洗耳。」
王山娓娓道來,提及昔年淨妖門下一介天驕。
名曰「柯昊然」。
此子被橫眉老祖譽為「開宗數百年來弟子之中最天才」,可見其何等驚才絕艷,在當時與落雲子、牟臨川合稱「淨妖三傑」,深受橫眉器重,假以時日絕對有實力問鼎淨妖宗宗主之位。
叵奈天有不測風雲,柯昊然在封印黑風老妖一戰中不幸身染妖性。
一則此事非同小可,二則為免有心人將此事相要挾,柯昊然未敢聲張,唯有以自家修為強行壓制,同時暗中苦覓化解之法,萬不料一著不慎竟被落雲子等人無意撞破。
紙終究包不住火。
橫眉老祖終被驚動。
此後一年,化解妖性的諸般嘗試皆告失敗,又聽落雲子在議事殿前一番慷慨陳詞,「斬妖除魔」「衛道大義」云云,橫眉老祖罔顧師徒情義,廢去柯昊然一身苦修將人囚禁於摩天崖任其自生自滅。
加之牟臨川斷臂難續,其他弟子也各遭重創,下一代中便僅剩落雲子一人堪撐場面,掌教大位自然而然淪為其囊中之物。
橫眉老祖也因此有些心灰意冷,便在傳位大典之後不久,力邀三宗老祖攜手同游遠去。
時光荏苒,晃眼已是二百載。
白雲蒼狗,三傑境遇大不同。
落雲子破境結嬰,宗主之位穩如磐石。
牟臨川盜鼎叛宗,另起爐灶獨霸一方。
反觀當年被尊為三傑之首的天才弟子,單是生死便不為人所知——甚而是否仍在摩天崖上都無從斷定,遑論成就如何了。
王山不勝感慨。寵渡卻另有計較,「……透露風聲的是落雲子還是當時其他同行者?既然這王長老語焉不詳,只怕其中糾葛也自懸案一樁,並無確鑿實據證明落雲子與此有關。」
「講此一節只為言明,浸染妖性者或難免妖化。」王山嘆道,「僅就丹理而論——說來慚愧——我研習經年,漫說根除、縱是緩解一時的方子也未得片縷頭緒。」
「是啊。此情太過棘手。」
「更是罕見。」
「修為壓制可行?」
「觀柯昊然便知不長久。」
「封禁之術呢?」
「遲早要崩。」
「功法又如何?」
「按說當能標本兼治。」
「……佛宗?」
「佛門正宗天克妖魔邪魅。」王山頷首,「吾當年遊歷時曾遇一僧,與其講談兩日。確有其長。不過一般佛法怕也不濟事,非得是高深佛法,不說將妖性徹底化解,暫時壓制當是無虞的。」
「與我之前所得結果不差。看來路子沒錯。」寵渡暗思,頓時大感頭疼:由此不難觀之,落雲老兒嫉惡如仇,對妖化絕不姑息;一旦「東窗事發」,自己又該如何求存?
「功法雖好卻可遇不可求。」王山不察寵渡異樣,兀自補充道,「即如高深佛功,人家鎮宗的法門自難輕傳。」
「萬一有緣呢?」寵渡迴轉心緒。
「哈哈。他佛門倒講究這個。」王山不由笑起來,「奈何『有緣』只是糊弄之辭。你小子也非初入江湖的愣頭青,豈不知個中門道?」
「看來只能聽天由命了。」
「能盤算至此固是難得。不過八字還沒一撇,真有弟子浸染妖性時再論不遲。」王山勸道,「積慮過甚容易束手束腳。務當警醒才是。」
「您眼巴前兒活生生就有一例啊。」寵渡心頭苦笑,卻不敢表露端倪,只笑道:「承蒙前輩提點。也算就此了卻這樁因果。如何?」
「一碼歸一碼。」王山拂袖間佯作嗔怒,「還那句話:凡有所求但說無妨。」
「要不說前輩豪爽。」寵渡打趣道,「這是允了一張空白銀票,讓小子隨意往上填啊。」
「不怕你胃口大就怕你吃不下。」王山哈哈暢笑,「當務之急且隨我去召集那幫不成器的徒兒。另有幾事尚需交待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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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言丹雲峰一應安排停當,單說王山夜赴神照峰商討閉關事宜,順帶備言日間始末,只教落雲子聽得愁眉緊鎖沉默不語,半晌方道:「你說……這真是他一介鍊氣嘍囉自個兒琢磨出來的?那麼短暫的工夫。」
「後生可畏。」王山完全理解眼前這位宗主大人此刻的觀感,畢竟當時自己同樣覺著不可思議,「我兒這都準備結嬰了。假不了。」
落雲子長嘆一聲略顯力不從心,實在連月來瑣事紛擾:先有細作疑雲,後有橫眉老祖音訊斷絕,次有黑風老妖破印,再有四宗聯考亟需綢繆,而今王山又因一則丹論報請閉關。
其餘諸項雖則緊迫,所幸按部就班即可;單細作一事有燃眉之急。
值此決戰前夕的關鍵時候,細作一事若無定論必然埋下天大隱患,甚而特定情勢下或能左右戰局走向,著實令人如芒在背寢食難安。
一個陳詞。
一個寵渡。
呵。湊一塊兒正好一挑。
冥冥之中,落雲子直覺著他兩個必有其一與玄陰宗脫不開干係。
偏偏陳詞數月來一如過往百十年那般穩如老狗,縱使被飛耳峰弟子刨根究底掘了祖上三代也無任何異狀;而寵渡同樣無甚出格舉動,只是在某些方面展露出來的可怖才華的確教人猝不及防了些。
——沒一個是省油的燈啊。
「縱然如你所言,我亦有所慮。」落雲子揉了揉眉心,「不過僅就丹論本身而言,瑕不掩瑜。」
「……尚可。」連續所閱經典何其高深莫測,對丹論的評價難免較落雲子低上半籌。
「能獲大道子如此稱許,」薛燦燦躬立在側,「已是三世修來的福分。」
「就看落雲子那邊作何區處了。」連續將篇頁隨意棄在一旁,隔空望向神照峰,片刻後重新拾起棋盤邊兒上的某部佛經。
「……不妨推行全宗。」落雲子同樣放下丹論。
「到底是草創。通覽全篇,其更似心法總綱,於具體法門所涉不多。」王山應道,「有否必要由我補充梳理之後再行頒發?」
「你峰專修此道,自當如此。余者大可不必。就此原本或能少些限制,能悟多少全看彼等造化。」
「宗主思慮周全。」
「補全一事頗費心神,待你出關之後再論遲。」落雲子話鋒一轉,「籌備得如何?」
「一切妥當。」
「如此甚好。」
月近中天,不知不覺已過二更時分。
想來閉關之類的事務非屬機要,落雲子並未屏退門外值守弟子。恰逢劉力今日當差,便豎起耳朵將二人所論聽了個大概。
於是,消息就這麼傳了出去。
與此相關的常用說法是「不脛而走」,經多方串聯探聽,近乎在當晚三更前後——根本毋需等到次日清晨,寵渡丹理大佬的身分連同丹谷之事便隨著夜風吹遍淨妖宗上上下下。
堂前對問。
輕取邱銘。
力壓諸子。
王山頓悟。
冬夜風寒,卻燎起陣陣火熱。
不過在固有的認知里,小道消息難免誇大其詞,故而在最初幾個時辰里,大部分弟子猶不以為意,頂多略感驚訝罷了。
「七紙道人?頭回聽說。」
「邱銘因此封號?!」
「丹雲弟子盡皆俯首?」
「嗯嗯……我信。」
「丹理『活典』?看你幾個能把那魔頭吹成啥樣。也不怕被牛從天上掉下來砸死?」
「助王長老覓得破境契機?!」
「他咋不上天?」
「多新鮮哪。」
「編。可勁兒編。得有鼻子有眼兒才行。反正明早臉疼的不是我。」
「坐等那廝摔成十八瓣兒。」
且不論其他人如何懷疑與置喙,除卻谷中親歷其事的近百弟子外,尚有至少三人對此堅信不疑。
穆多海。
穆婉茹。
甘十三妹。
紛紛擾擾時盛時衰,如此捱到翌日清早,當更多確切的相關細節被挖掘散播開來,縱是他三個也不免疑惑:不過一夜之間,丹雲峰弟子的態度也忒令人費解了些。
「的確較量過。卻不似傳言那般哈。」
「小道消息爾等也信?!」
「那魔頭何德何能也不撒泡尿照照,還妄想贏過大師兄?」
「我等煉藥多載,豈會輸他一介半道出家的山野匹夫?!」
「這是造謠。純屬造謠。」
「不是……」
「沒有……」
「別瞎說啊。」
風向陡轉,一時撲朔迷離難辨真假。卻不乏有心人,——童泰、葉舟及宗文閱之流,琢磨半晌後猛然嚼出背後潛藏的弔詭之處。
此前確認消息的是丹雲峰。
而今否認乃至抹黑的也是丹雲峰。
「沒看明白?」寵渡一指靈力點亮傳音符聽穆婉茹搶著叨叨,眼前則勾勒著穆多海在旁邊無奈苦笑的模樣,「在穆兄看來,守住秘密難不難?」
「守秘歷來憋悶。」穆多海總算搭上了話,「非大毅力難為。」
「嗯。與邱師兄英雄所見哪。」
「邱銘?!」
「師兄望我在谷中待久些。」
「你是說……」穆多海頓有所悟。
原是寵渡此番鋒芒畢露,或招致其他峰主哄搶。邱銘不願肥水外流,自要封鎖消息。不意回神想起這茬時已然晚矣。旁枝末節早被各峰弟子套了去。
沒奈何。邱銘唯有著令丹雲諸子矢口否認,藉此將水攪渾擾亂視聽,以期延緩各峰搶人的勢頭,將寵渡多截留片刻。
但稍作推想便知其勢難止難逆,邱銘之舉不過一廂情願罷了,終不免徒勞。誠如穆多海所言,「……怕是蓋不了幾時呀。鐵證如山又那般明顯。」
即如那則丹論,丹雲峰上從鍊氣弟子到丹境強者已然人手一份競相研讀,饒是不修丹道的其他高手乃至強者也爭求一閱。
或以把柄要挾,或以重利相誘,只望從丹雲弟子口中求取一個真相。
也有人實地走訪。
最關鍵的:王山真閉關去了。
——所以就蓋不住了。
這不,便在當日午後,即有弟子從黑木峰下到煉藥谷中傳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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