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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5章 得運河者得天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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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濟渠上,有一隊由數十艘大小漕船組成的船隊,正在沿著運河南下黃河。

    因為戰亂,黃河與永濟渠之間的漕運早已完全斷絕。河北運輸糧秣輜重,走到汲縣附近就不走了。河北其他地方,也停止了大規模向南面漕運,而是截留了大部分物資,小部分以供前線軍需。

    既然河北人已經翻臉,那便斷然沒有送貨關中的道理。

    方重勇站在一艘漕船的船頭,觀看著兩岸的景色。

    空曠,衰敗,只能用滿目瘡痍來形容。

    能跑的人早就攜家帶口跑路了,從前兩岸時不時就能看到給運河裡的漕船,提供酒水吃食的鋪子。

    如今這些鋪子連門板都被人拆了燒火,連個鬼影子都看不見了。

    至於那些運河沿岸三天一小集,五天一大集的「野市」,更是連毛都看不到一根。

    此時的永濟渠,已經變成了一條純粹軍需的運河,商賈旅客斷絕,自然不可能有人在沿岸渡口做生意了。

    哪怕沒有燒殺搶掠,戰爭對於經濟的破壞也是不言而喻的。只要打仗,百姓就不可能有好日子過。

    興亡百姓苦的含義,不親眼所見,便難以領悟其中的血淚。

    站在船頭的方重勇,也是唏噓不已。

    站在他的立場看,唯有天下動盪,才有出頭之日。就好比世上若無疾病,則醫者皆要餓死的道理一樣。

    沒有仗打,要武夫作甚?站在武夫的視角看,這個世界就有些黑色幽默了。

    「節帥,我們占據汴州不難,就算占據不了汴州,去淮南找一塊好地方落腳也絕對不是問題。

    只是,我們已經被朝廷宣布為叛逆,接下來該怎麼辦呢?」

    方重勇耳邊傳來車光倩的聲音。

    看到他憂心忡忡的樣子,方重勇擺了擺手,指了指永濟渠的水面說道:「答案就是它。」

    「永濟渠?它又能如何?」

    車光倩難以置信的反問道。

    「不只是永濟渠,而是包括永濟渠在內的大運河。

    大唐的輝煌時代已經是過去了,未來,得運河者得天下。」

    方重勇對車光倩解釋道。

    不過,對於他這樣「新奇」的觀點,車光倩還是沒法理解。畢竟,當代人要看到未來的歷史大勢,需要極高的眼界、知識儲備和邏輯推理能力,以及想像力。

    這些要素能集中在一個人身上,可謂是鳳毛麟角。

    看到車光倩不相信,方重勇繼續解釋道:

    「假如我們能占據汴州,卡住漕運關鍵節點。未來無論誰入主關中或洛陽,只要我們找個由頭說運河要疏通,暫時不能通行。

    那麼來自兩淮和江南的糧秣與輜重,便無法運抵關中。

    河北與河南之間的漕運,亦是被我們截斷。

    而未來運河沿岸誰想好好的做生意,都得給我們幾分薄面。

    這便已經立於不敗之地。

    若是再想辦法妥善經營運河,則利益之大,簡直不敢想像。

    得運河的便利,我們可以從容調兵,指哪打哪;得運河的財帛,我們可以從容募兵,盔明甲亮。

    以運河為路,天下之大,有何處去不得?」

    說到這裡,方重勇心中一股豪情湧起,此刻天已經蒙蒙亮,船隊穿過一小段狹窄的人工河道,面前驟然開闊起來!

    「黃河到了,你去發信號,準備輪流划槳,我們要逆流而上了!」

    方重勇對車光倩吩咐道。

    永濟渠南面的出口,對岸並無合適的地形建設渡口。若是順流而下,則是到了白馬、滑台一帶;逆流而上,才能抵達通濟渠的終點河陰縣。

    方重勇他們這一路極為順利,沒有敵軍圍追堵截,其實並不是偶然,而是皇甫惟明故意為之。

    當然了,這也在方重勇的意料之中,雙方算是達成了默契。

    放他們這支叛軍南下去噁心朝廷,總比自己這邊死傷萬人,給基哥幫忙「剿匪」要好太多了。皇甫惟明已經猜到方重勇的意圖,此行只是為了離開河北,那麼自然不會派人沿途圍追堵截。

    「得令!」

    車光倩走進船艙,在漕船的桅杆上掛起了兩盞紅色燈籠。然後吩咐漕船的船夫,逆流而上直接去河陰縣。

    進入黃河後,船速開始變緩。河陰縣是朝廷囤積糧秣的地方,一定有重兵把守。到時候,可得用些手段才行了。

    方重勇在心中暗暗揣摩對策。

    別看他在下屬面前,好像自信滿滿,似乎未來五十年的路都已經規劃好了。

    但實際上,因為被基哥擺了一道,方重勇暗中謀劃獨霸河東,企圖自立觀虎鬥的計策早已破產。

    未來要如何,他心中壓根沒底,只能硬著頭皮,一步一步走下去。

    強者自會披荊斬棘,唯有弱者才會抱怨環境。

    洛陽上陽宮的偏殿內,氣氛有些凝重。

    看著不怒自威的方有德,太子李琩竟然感覺有些心虛。他很明白,如果沒有方有德鼎力支持自己在洛陽自立,他現在什麼都不是!

    甚至在華山腳下清修,都是一種奢望。沒了基哥的權威,無論是其他皇子,還是那些野心家們,都不會讓他的這個名義上的太子繼續活著。

    「太子是說,想入主長安,對麼?」

    方有德面色平靜詢問道,並沒有發怒,也沒有詰問李琩。

    「方愛卿,確實如此,孤不想等下去了。現在情況已經變了,正是入主長安的好時機。」

    李琩一臉堅定的說道,既然他已經知道基哥不在長安了,那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為什麼還要為那個昏君守住洛陽呢?

    「殿下,您急切回長安,心急難耐,微臣非常理解。

    可是,您是被聖人冊封為太子的,您的權力,都是來自於聖人。如果國家建制被破壞了,您這個太子也就名存實亡了。

    如今神器蒙塵,大唐全境野心勃勃之輩亦是不甘寂寞,如同雨後春筍般冒出來。

    微臣以為,您身上只有聖人賦予的太子之位,尚且不能證明,您是實至名歸的太子。

    若是去了長安,則與那些亂臣賊子毫無差別。

    所以,微臣的建議,是暫且忍耐一下,以洛陽為根基,好好經營。

    現在入主長安,時機並不成熟。唯有守住洛陽,證明您確實是實至名歸的太子,能擔得起重擔。到時候無須太子提起,自然有人會恭迎太子入長安。

    請太子明鑑!」

    方有德洋洋灑灑說了一大堆,總結一句話:老子覺得時機沒到!

    李琩被說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很久之後,才長嘆一聲,對方有德行了一禮告罪道:「請方大帥諒解,是孤太過心急了。」

    他心中五味雜陳,有憤怒,有不甘,又有無可奈何的乏力感。

    李泌看到李琩非常沮喪,連忙安慰他道:

    「殿下勿憂,其實方大帥所言不無道理。現在殿下人心未服,入主長安,只會坐實亂臣賊子之名。不如微臣走一趟長安,聯絡關中有識之士,聽一聽他們的意見和想法。

    到時候一旦時機合適,入主長安便是水到渠成。」

    李泌對李琩叉手行禮說道。

    武的一手,需要方有德帶兵打通潼關或者蒲州,帶大軍打到長安城下。

    文的一手,需要李泌潛入長安,聯絡各路權貴,獲取他們的支持。

    雙管齊下,確實成功率比較高。

    一句話,終究還是要從長計議。

    「殿下,您還年輕,但微臣已經老了。

    您心急,微臣其實更心急。

    可是,世道艱難,並非心急可以解決的。

    您心中所想的,便是日夜不休的將聖人大卸八塊,一泄心頭之恨。

    但您這麼想,世道就會如你所願麼?

    這麼多年過去了,聖人不是依舊活得好好的麼?」

    方有德一語揭破李琩心中的私密,讓這位太子有些下不來台。


    李泌在心中暗嘆,這位方大帥什麼都好,就是說話實在太坦白,不知道委婉一點。

    李琩脾氣並不算差,當然了,要是脾氣差,當年王妃楊玉環被搶的時候就該爆發,然後被基哥找由頭搞死了。

    但饒是如此,李琩此刻也是手足無措,很生氣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又是尷尬又是羞怒。

    「方大帥,太子繼承神器,繼承大統,是公事;

    太子與聖人的恩怨,是私怨。

    公事與私怨不可混為一談。

    要先公後私。」

    李泌打圓場說道。

    不過很顯然,從李琩一副不以為然的表情看得出來,方有德的話,更能直指李琩內心。

    這位太子,本身就是奔著報仇去的。給基哥添堵,就是他最大的動力。至於什麼繼承大統,牧守四方之類的空話廢話,李琩壓根就聽不到心裡去。

    天下百姓的福祉,關他什麼事?

    正在這時,一個宦官前來通報,對李琩稟告道:「殿下,河陽三城節度使魯炅求見。」

    「讓他進來吧。」

    李琩輕輕擺手說道。

    不一會,一身戎裝的魯炅走進上陽宮偏殿,看到方有德居然也在,連忙對他抱拳行禮道:

    「殿下,大帥,兩京防禦使崔乾佑,派人前來接管河陽三城,被末將趕走了。崔乾佑的兵馬,部署在蒲州和潼關兩個地方,彼此間不方便互相支援。

    若是打通了河陽三城,則二地穿過軹關便能從容調配人馬。崔乾佑著急也是可以想像的。

    只是我們應該如何應對才好呢?他們並非河北賊軍」

    魯炅有些不太確定的詢問道。

    哪知道方有德直接回懟道:「那你就把他們當賊軍便是,只要敢來北中城的,一律殺無赦。沒什麼好說的。」

    方有德一句話把魯炅憋在肚子裡的話都給堵死了!

    方大帥就是這般的剛猛無比!

    魯炅苦笑,看向李琩,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殿下,崔乾佑也是人,不是宗室出身,對殿下亦是沒有私仇,更不可能繼承大統。

    微臣這便走一趟潼關,勸說他暗地裡投靠殿下,一旦時機合適,便放我們入主長安。

    免得兩邊打起來以後,火氣越打越大,到時候想講和都難了。」

    李泌站出來主動請纓,對李琩叉手行禮說道。

    方有德沒吭聲,他是剛猛不假,也不是那種腦袋漿糊的傻子。既然可以說服崔乾佑歸順,那就沒必要去死磕了。

    「那就麻煩李相公走一趟了。」

    李琩握住李泌的雙手說道。

    「請殿下放心。」

    李泌躬身行了一禮,便直接出了偏殿。見他已經離開,方有德也藉口有軍務在身,帶著魯炅行禮告辭。

    很快,這偏殿內,就剩下李琩一人了。

    「三娘,為什麼報仇這麼難呢?」

    李琩依靠在一根大柱子上,緩緩的滑坐到地上。

    躺平裝作一切都未發生,甚至暗地裡抵制基哥,都很容易。

    但實打實的謀劃幹掉這個昏君,就很不容易了。

    才剛剛起步,李琩就感覺到了用「正統」的辦法,打敗基哥,是一件多麼艱難的事情。

    李琩想弄死基哥,可是他手下很多人,想要的只是大唐昔日榮光。對於如何處置基哥,並不上心,甚至有人直接提出,要尊基哥為太上皇。

    一如當年李二鳳對李淵。

    因此,當方有德點出李琩前進的動力,只有復仇的時候,這位太子就感覺好像被人看穿了心肝脾肺腎一般。

    這群人,扶持自己上位,到底是圖個什麼呢?

    冷靜下來後,李琩心中忽然冒出一個很是奇怪,又令人恐懼的問題。

    「把弓弩放下!都放下!」

    方重勇對前面的何昌期大喊道。

    河陰縣郊外那片已經燒得爹媽都不認識的渡口旁,有一群人正在跟剛剛下船銀槍孝節軍士卒對峙。

    兩邊的氣氛很緊張。

    看軍服,這些人似乎是河南本地的團結兵,只有軍服是統一的,身上的盔甲都是有什麼掛什麼。甚至還有把厚紙板裁剪一下,刷上黑漆就披掛上陣的。

    看起來有些不倫不類,一看就是草台班子。裝備連河西秋防時參與訓練的團結兵都不如。

    「可是元結當面!」

    方重勇對人群中領頭的那人喊道,從隊伍中間走到最前方,他已經認出了老熟人。

    「把刀都放下,是自己人!」

    元結從人群中出列,看到方重勇,眼淚都差點掉下來了。

    「節帥,您可算是來了!

    太子自立,河北反叛,我們一路逃到河陰縣,進城就被扣押。

    待太子的人馬走了,皇甫惟明的叛軍又來了,我們不得不逃進附近的山林裡面。

    等叛軍退走了才敢回來!」

    元結老臉一紅,並沒有說他們為什麼要來運河渡口候著,還對這些漕船如餓虎撲食一般上來就搶。

    其實說白了,元結就是想黑吃黑,打劫過路漕船!

    然後乘坐漕船繼續南下回老家魯縣,用漕船上的物資,在家鄉拉起一支隊伍等待朝廷的任命!

    至於誰是朝廷,那就看到時候誰家大業大了!

    沒想到漕船靠岸後,下來的都是孔武有力,全身披掛整齊的丘八!讓元吉他們直接傻眼了。

    一時間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你們為啥不打劫本地大戶?卻要攔截運河上的漕船?」

    方重勇好奇問道,打劫本地顯然效率更高啊!

    當然了,本地也不是那麼好洗劫的。

    這年頭民間的秩序,都是靠著大唐官府壓著。現在河北反叛,朝廷建立的秩序開始迅速崩壞,各地還能家裡喘氣的,都不會是什麼善男信女。

    真正怕麻煩怕事的,早就遁入山林了。

    「我們想借點盤纏上路,也得人家給面子才行啊。」

    元結訕訕說道。

    方重勇看了看他背後那幾百個不像樣子的團結兵,似乎明白了什麼。

    大唐本地世家大戶,都是以「莊園」的形式作為經濟基礎的。雖然不知道跟西歐的莊園是不是一個玩意,但現在就是叫這個名字,一個字也沒改。

    既然是莊園,那便有很多人在裡頭勞作,也不會缺乏一些基本的軍事設施。

    元結帶著這幾百人如乞丐一般的團結兵,去那些世家大戶家裡「借錢」。

    搞不好就被別有用心的人扣押,然後淪為佃戶奴僕了。現在兵荒馬亂的,什麼吊事都有可能發生。

    連河北叛軍都不會輕易動那些人,因為他們就是大唐的統治基礎。不管什麼人奪得天下,這些人都是能爭取,就要儘量爭取。

    「何老虎,帶著一些精幹的兄弟,跟著這位元刺史,去本地大戶那邊轉轉,找他們借一點糧食。

    說話客氣點,讓車光倩當面打欠條,我們是借,絕不是搶。

    切記,要以當朝聖人的名義打欠條,別以本節帥的名義。去吧!」

    方重勇大手一揮,指示何昌期說道。

    「得令,末將這就去辦!」

    何昌期哈哈大笑,拉著元結的胳膊就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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