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回:舍末逐本(1 / 1)
霜月君很確定,那個名為妙妙的女孩已經死去的原因,是因為她親眼見過。
那時她用傘氣劈開牢籠,要救薛彌音出來,她連話也說不清楚,眼睛也餓花了,看不清霜月君背後的天狗。她坐在那兒,一隻乾瘦的手死死抓著欄杆,任憑霜月君怎麼拉扯也不起來。彌音甚至無法將視線集中到她臉上,嘴裡卻輕聲念著:
「——還沒有回來它還沒回來」
「誰?誰還活著嗎!」
彌音還未回答,遠處有什麼動物跑了過來。她下意識抄起傘,卻在看清那只是個小貓時放下戒備。那狸奴毛髮很長,很髒,勉強能看出黑白黃三種顏色,白的部分像抹布一樣灰。它似與彌音很熟,擋在她面前,衝著霜月君與她身後的天狗哈著氣,一副護主的架勢。
儘管天狗只是輕輕吹了一下,它立刻被風颳倒了,還翻了個跟頭。
三花兒呲牙哈氣時,有什麼東西從嘴裡掉出來,落到彌音的手邊。她回過神,注意力集中幾分,手慌忙在地上抓了兩下,才將它撿起來。那是一枚貓眼石,經過人工細細的打磨,絕不會出現在這種荒山深谷之中。
薛彌音將那枚珠子攥在手心,護在胸前,蜷縮在籠邊閉上眼睛,不動彈了。三花兒貓繞著她轉,喵喵叫個不停。霜月君嚇得以為她死掉了,連忙試探鼻息才鬆一口氣。將彌音架到天狗背上時,她手裡還死死捏著珠子,怎麼也摳不出來。霜月君覺得,這三花兒明顯是個家貓,附近也沒有它能生活的村子,它更不具備在此地生存的能力,興許是彌音養大的?她所說的「沒有回來」的,該不會就是這個小傢伙吧?還不等她做出反應,那三花貓便自覺地跳到天狗背上去,即使明顯顧慮著女孩,還倨傲得很呢。
「我也是等她醒來才知道,她說的並不是貓,而是她的朋友但她真的沒力氣了,看到友人的遺物,一旦稍作放鬆,便再也打不起精神。堅持到現在,也實屬不易。」
施無棄點了點頭,等她繼續說下去。
「那隻貓是某天忽然出現的。彌音記不太清究竟是同伴們還活著時,還是只剩下自己以後。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它總是晚上來,所以只有彌音一個人見過它。這狸奴才半歲大。你知道麼?我們見過的三花兒都是母貓,它卻是個公的。」
「確實稀奇。三千隻貓中,才會有一隻公三花兒出現。而且公三花最具靈氣,傳言能招財、辟邪、交好運,我倒不清楚是真是假。那隻公三花是玳瑁麼?」
「好運大約也算吧。花色也不是玳瑁其實就是長毛土貓,斑紋是圓形的那種。」霜月君拿手比劃了一下,但並不能表示出所以然來,「而且它的臉一半黑,一半黃,中間的線很清楚呢。我記得很久很久以前,你說過,有這樣的貓存在。」
「啊!是了,我知道,也有很多那樣的蝴蝶。但至於貓,我見的實在不多。這還是個公的,可真是難得。」
「嗯。這貓頗有靈性。我後來才知道,山谷中有一處很不起眼的靈脈,它從那裡穿梭於人類村莊。村子在群山之外,也就是我將她暫時安置的地方。村里人說常見這狸奴,沒主人,吃百家飯。偶爾它三五天不見蹤影,怕是跑到山谷玩了。那貓確實聰明,為她叼來很多東西。偶爾有金花鼠或鳥雀,大部分時候是蟲子。她都吃了。」
「她沒有選擇的餘地,」施無棄不斷地嘆息,「畢竟生火也做不到。」
「那珠子是它最後叼來的東西,我猜它是找到妙妙了。彌音那孩子緩過勁,立刻跪在地上求我,要去找到那個女孩,屍體也行。我便去了」
「你只見到她的屍體。」
「是。她一側的胳膊和腿兒都被野獸吃掉了,我沒有近看。我想,她也算作回歸大地,便鞠了三個躬,轉身走了。擱以前,我可能帶走她,或者挖個坑埋了。但那死狀太慘,我不敢讓彌音看到,何況現在的我覺得,屍身若是自然之物所需,或許更有意義。」
施無棄點了點頭,沒有做多評價。他也說不清楚,是不是自己的觀念對她有所影響。
「我告訴她,她哭了好一陣,剛緩過勁來又哭昏過去。但那之後,她再也沒有哭過。在我印象中,她第二次落淚已是前不久的事兩年前,一直跟著她的三花死了。有個玩樂器的老瘋子相中了她的貓,說要買來做一個叫三味線的樂器。這樂器你聽說過麼?」
「啊,我知道。最早是中原叫三線的樂器,後來傳到東邊又傳了回來。原本是蛇皮蒙著音箱,不知怎麼就改用貓狗的皮了。也不知哪兒的傳言,說用三花貓的皮音質最好。我猜不過是看著好看罷了。我隨便說說,沒了解過。莫非」
「是啊那年狸奴不過六歲吧,還不至於老死。彌音定是不答應的,卻因疏忽被老瘋子設計擄去,之後便當時我並不在她身邊,回來得知此事後,那老瘋子已經死了。彌音能奪回來的,只有那把做好的三味線。」
「——!」
「人們都說那老瘋子中邪了,我追問她是不是與她有關,她卻與我爭執起來,那是我們第一次吵架。如今想來,是我當時衝動,表達不好刺激了她,讓她覺得不被信任。裂痕怕是那時起就有了」
施無棄點點頭:「確實。你若換個說法,或者早點道歉便好了。」
「我唉。之後,她也不再與我說交心的事。是我不好,不僅沒有安慰她,還第一時間質疑。這些年,她一直把我當做非常值得敬仰的人看待。不知為何,這種感情有時會讓我覺得可怕,興許是錯覺吧?我從不敢輕易蒙受別人的誇獎與喜愛,尤其是她這樣的孩子。儘管一開始我確實有些微小的虛榮,但在很快發覺其中的異常後蕩然無存。可還是晚了,或者說,我無能為力。後來我確實有點躲著她。我知道,我根本擔不起那樣熱切與憧憬的目光,就像是注視著——不誇張地講,像神明一樣。我那時確有一絲起疑:她是個情感豐富過頭的孩子,容易不受控制、不計後果,做出可怕的事。而且,她對人類非常不信任,反而對飛禽走獸十分友好。有時我甚至覺得她好像真聽得懂動物的話,而它們也能理解這個孩子。」
「我想我知道原因。」施無棄搖著頭,「這與她的經歷息息相關。你總是帶她換不同的地方——當然不怪你,也不怪她。只是這樣令她沒有安全感。最絕望時,還是一個小小的動物替她維持生命,而你在那時救了她。你既是人,又不是人,是最好的寄託。你與那狸奴是她堅守人性的最後防線。貓死後,像她也死了一回,對人性這才極端失望。過去的她又擅自將你視為高高在上的什麼,你的性子,定是一面逃避一面縱容,才會變成今天的樣子。」
「是我的錯可即使我知道如今會發生的一切,恐怕,那時的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做。還是怪我太弱,這麼久還沒有能力,才讓她心中的那個『我』跌下神壇,轉眼便萬劫不復。那一刀也才——」
「我再說一遍,你們都沒錯。」施無棄的額頭挨在併攏的雙手上,看上去也不輕鬆,「儘管這一切確實因你而起。你來找我,大概不僅僅是想問,怎麼負起責任來吧?那個叫妙妙的女孩是什麼情況?屍體蘇生,你讓我查她?」
「這是其一。我生怕與歿影閣有關,不敢去問。她說妙妙活了,來找她,說我對她見死不救,她便與我反目。其二,她捅我的那把刀很特別——應該是『妙妙』給的。」
「有多特別?」
「是封魔刃。」
「封魔刃?」他立刻抬眼看向她另一側腰間的刀鞘,「不是還在你這兒?她給你拔出來了還是不,不可能,那樣你就不再是霜月君了。」
「嚴格地講,是封魔刃的一部分!」
「一部分?不可能,你確定嗎?」
「千真萬確,就算天黑著我也能看得一清二楚。即便它只出鞘一次,哪怕我閉了眼,也能確定是它!你不信,現在就——」
說罷她便要拔刀,施無棄忽然抬手制止。
「且慢——你上次拔刀,殺了一個人,毀了一座山。我可不想這蝕光闕」
兩人都坐回去,各自勸自己冷靜。施無棄實在沒有想到,除了這一波三折的故事之外,友人還帶來令人瞠目結舌的消息。這絕不是件小事,那可是伏松風待都無法還原的刀,既然她如此肯定,就絕不是仿品。施無棄站起來,又坐了回去,只覺如芒在背。
「去找凜天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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