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清濁難澄(1 / 1)
其實,也沒什麼奇怪的吧?想來想去,這算不上什麼大問題。
或許是有人告訴過他閣主的身份,甚至道聽途說。畢竟他們三個,雖然也沒見過閣主的真面目,但不也都知道她究竟是什麼人嗎?不足為奇,葉聆鵷對寒觴這樣說。這本來就算不上什麼不能說的事。歿影閣已然存在了數百年,算不上眾人皆知,也是個公開的秘密了。
寒觴大概是想明白了,便不再追究此事。但過了一陣,他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老謝剛提到的人,與我而言,倒不是什麼值得記住的人。反而還是那個無人村的男孩,令我的印象最為深刻。」
「你是說楓?」謝轍問。
「對,是他。這些天我們忙著趕路,也沒說太多話。現在既然閒下來,我又想起這回事了。我是不是忘了說,我在他的脖頸上,看到了一個奇怪的印記?」
「印記?」葉聆鵷的眼神充滿迷惑,「那時候你們之間的動作也太快了,竟然還能看清他身上有什麼東西?真是好眼力。」
「可惜記性不太好。」謝轍隨口道。
「說什麼呢!這不是想起來了嘛。」寒觴撇撇嘴,轉而對聆鵷說,「其實若全然一片漆黑,我倒還真看不清楚。我能注意到它,因為印記是在發光的。一種很特別的紅光,說不上暗沉也說不上醒目。我偶爾能看到一個清晰的紅點,隨著他的招式與動作閃爍。」
「還記得是什麼樣子嗎?」
「因為我們總是在動,具體樣子也看不清楚。只是覺得,像個花鈿。」
「花鈿?」謝轍略加思考,「那是什麼?」
「你連這個都不知道?」
「是姑娘們會往眉心上做的裝飾。」葉聆鵷稍作解釋,「但怎麼會在小男孩的脖子上?」
「花鈿?那花鈿可有什麼特別之處?除了會發光。」
「這我倒也沒再注意到什麼。說白了,他究竟是楓還是楓的幻影,我們也並不清楚。他身上的煞氣太重,也不知是不是與那標記有關係。」
「咒令?」這是謝轍的第一反應。
「不清楚。」
聆鵷想了一陣,問:「我們平日裡見他,是絕沒有那個標記的。會不會那個標記出現,就是他失去心智,管不住自己了?」
寒觴剛一激靈,覺得她說的有道理。但轉念一想,又道:
「也不對。你們忘了?在第一晚的時候,破門而入的那人,和屋裡的楓是同時出現。何況他和我們共處一室的時候,屋外依然有人製造混亂。我傾向於認為,他們是獨立的。」
葉聆鵷輕輕嘆了口氣。
「若是這樣該有多好。如此一來,說不定,他已經逃出去了。」
而不是在寒觴的那股火光中被奪去性命。
之後,他們都不再提此事了。
三人用膳後,在霂知縣的府上轉了轉。這裡竟然沒有家僕,只有那些身份可疑的黑衣人們。他們平時來無影去無蹤,整個院內顯得空蕩蕩的,可在他們迷路,或是不小心到了不該去的地方,都會忽然出來這樣的人以作提醒。這些人的聲音都不太一樣,應該不是同一人。看來僅僅是在這府上,就有許許多多這樣的人。蘭綾鎮的其他地方,應該也有不少吧。
「這地方可真大。不知霂知縣的夫人現在在哪兒呢。」
謝轍斜了這老狐狸一眼,毫不掩飾眼神中的不屑。
「喂,我看到了。你那是什麼眼神?我就問問還不行了。」
「這裡這麼大,又這麼冷清,要遇到估計很難。」只有葉聆鵷認真分析道,「說不定她與霂知縣都在屋裡,沒有出來呢。」
庭院的花花草草倒是普通,與大多數有錢人家的安排差不多。這一帶距離青璃澤很近,氣候也是差不太多的。這裡的冬天已經不會下雪了,最多下點小雨,冷冰冰的。花也常開,但品種少,院裡的多數植物都是一把把形狀各異的葉子。令他們感到驚奇的是,葉聆鵷幾乎每一種草葉都能說出名字。大部分都是常見的花,可不開花的其他季節,人們斷然是認不得的。她說她母親很喜歡折騰花草,也不請人特意弄,一年到頭自己一有空就下地挖土,被她爹說了無數次「不成體統」,最後也不管了。她跟著母親,認得很多東西。
知縣的府上最值錢的,要數那一池子錦鯉。沒有一條魚的花色是雜亂無序的,都經過精心篩選,隨便抓出一條都有自個兒的特色。有一隻純金的鯉魚,兩側對稱的鰓上是紅色,像姑娘臉上的兩團腮紅;有隻紅白交錯的,前半身是純紅,後半身是純白,界限分明;還有隻黑乎乎的,腦門頂上圓圓一團白色,像個禿瓢。除了錦鯉,池中還有許多水草蝦蟹,相較於岸上的清冷,池中真是好不熱鬧。
「你們看那條」聆鵷突然伸出手,指向遠處孤零零的一條魚,「它受傷了嗎?」
的確,那條魚好像不怎麼合群,說不準是游得太慢了。仔細一看,它倒也挺漂亮,是一條三色的錦鯉。但那色彩也是十分講究,並非混雜一片。它的主體是黑白二色,像是暈染上了特別的水墨畫,加以紅色點綴。可惜它的尾巴好像受傷了,平衡性很差,不能及時跟著大部隊遊走爭食。它看上去已經傷了有一陣,因為它沒什麼活力,看上去很久沒吃東西了。
它的速度越來越慢,越來越慢。這時候,一隻龜從後方湊了上來。然後是第二隻,第三隻,越來越多的龜出現了,它們成群結隊,對這條落單的魚發起了攻擊。錦鯉劇烈掙扎了起來,但它力量有限,何況龜多勢眾,怎樣的掙扎都是徒勞。
「哎,這可怎麼辦!」葉聆鵷有些急了,「這魚兒可真可憐」
「而且這花色也很貴吧?有人來趕走那些龜,將它撈出來單獨養傷麼?再晚一陣可要變成骨架子了!」
寒觴環顧四周,不知何時身後忽然出現了一個人。他略有些驚訝,但隨即便準備向他說明情況。這位黑色絮衣的人伸出手,制止了寒觴的解釋,好像已經知道前因後果了。
「優勝劣汰本就是法則。」他的語氣平淡無奇。
「可這再怎麼說也是霂知縣的財產吧?」
「不差這些錢。弱肉強食,沒什麼稀奇,各位不必見怪。」
「」
三人竟不知如何回答。這難道是霂知縣本人的意思嗎?只聽池中的水花撲騰了一陣,聲音愈發微弱,沒多久,動靜就完全消失了。葉聆鵷始終不敢往池子裡看,只是呆呆地望著那毫無感情的黑衣人。對方站了一會,便告退了。聆鵷就繼續盯著那空地上看。
寒觴搖了搖頭,再和謝轍望向池中。魚兒就這麼被活生生地四分五裂、拆吃入腹。它就算翻了白肚兒,也神經性地掙扎了兩下,直到被瓜分殆盡。餘下的殘骸吸引了一些蝦蟹,一絲一毫的肉沫也不再漂浮。即使那裡很快變得乾淨且不留痕跡,寒觴似乎還能聞到空氣中的血腥。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是忽然覺得,整個院內比他之前感覺的還要冷。或許是太陽快要落山了吧。
「已經沒事了。」謝轍試著對葉聆鵷說。
聆鵷沒有回頭。她只是垂著眼,輕聲說:「我不想逛了,我們回去吧。」
天黑以後,院裡更加安靜,甚至到了死氣沉沉的地步。聆鵷回了自己的客房,不再和他們多說什麼了。以往,她都要在兩位公子的房子裡聊到很晚,除非那天實在是很累。今天她並沒有走多少路,卻也沒什麼話想說的。
第二天一早,寒觴推搡著謝轍出了客房,一起敲響葉聆鵷的房門。他們是知道的,小姑娘家家心思細膩,看不得打打殺殺。真實的世界總是過於殘酷,動物之間生存的戰爭也不過是江湖的另一個投影,提早接觸這樣的事,說不定更好。
她倒也早早起床了,原本坐在床邊收拾東西,現在沉著臉給他們開門,便又坐回去了。她已經穿戴整齊,就是眼上有點發黑。兩人對視一眼,沒敢多說,只是心裡都在想,葉姑娘別是因為這個沒睡好覺吧?雖然好像有點誇張,但那條魚死得很慘,這是事實。
她拿一塊打濕的布,正擦拭著那枚瑪瑙製成的塤。
「我們能順利找到歿影閣麼?」她忽然這麼說。
哦的事。這可直接決定了自己堂姐的未來命運,的確更值得多熬兩個眼袋出來。謝轍倒也平淡,他點點頭,說道:
「不是難事。睦月君告訴過我,如何找到通往歿影閣的門戶。」
「唔,你也別太緊張。」寒觴安慰道,「看我,連該準備什麼東西都沒想好呢,你的勝算不是比我大嘛。」
葉聆鵷剛張開口,但又閉上了,估計自己也不知說什麼好。就在這時候,霂知縣走了進來。他手中捏著封好的信,微笑著走上前來。
「我看公子們的客房沒有人,又看這兒的房門開著,心說你們準是在姑娘的房間扎堆。我這是什麼?」
霂知縣走近以後,他看清了聆鵷手中的東西,忽然兩眼放光。
「啊,這是」
「怎麼會有這麼大的縞瑪瑙?快讓我看看!」
霂知縣忽然將信塞進袖子裡,也不管折成了什麼樣。他一把將瑪瑙奪過來,在手中細細端詳,口中不斷念叨著:
「看看這纏絲,這質地,這顏色」
另三人有些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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