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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回:無跡可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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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是一個六面的粗糙木盒,在君亂酒的手上卻拆出了八九塊木頭,形狀各異,都不是中規中矩的木板。想不到這沒鎖的盒子竟是這麼打開的。他倒出裡面一個小小的陀螺,君傲顏湊上前。她有些驚喜地拎起那東西的尖端,輕輕一捻,它便靈巧地轉了起來。

    「還有聲音呢!」

    祈煥有些驚訝。的確,從那旋轉的金屬小陀螺上,發出「嗡——嗡——」的鳴聲。聲音不大,但不單調,是一種有節奏的細小的聲音,聽久了頗為悅耳。隨著它旋轉的速度逐漸放緩,聲音也由尖細變得低沉,循環周期變長,最終完全停止,自然而然。

    「嚯,真有意思。」祈煥覺得有趣,便拿在手裡琢磨。

    君亂酒又倒了一杯酒,緩緩說道:「那玩具,是從一個胡商手裡換來的。我一看便知道不是家鄉的鐵,沒想到在九天國能碰見。這鐵堅硬又有韌性,能入石三分。」

    雖然這的確是個有趣的玩意,但柳聲寒的興趣似乎不在小陀螺的上面。她看著君亂酒面前的木頭片和木頭塊,指著它們問道:

    「這盒子?」

    「啊,這是一種特別的工藝,我從本地匠人這裡學到的,不過他們說,這技法從我們故土傳來與其說是盒子,不如說是一把鎖,只有特定的順序才能打開,合上,否則就是一堆破爛的積木。可一旦固定在一起,再脆弱的朽木,也會變得牢不可破,密不透風。我特意選了一塊不怎麼樣的木頭,琢磨了許久,加了些別的把戲,才雕出來。它也算個玩具吧。這東西,也給傲顏拿上,帶著做個紀念罷。」

    飯後,三人心照不宣,先行跟著守衛去了住所,留君傲顏與父親再說幾句話。這一別,又不知要多久了。值得慶幸的是,武國目前局勢安穩,也有足夠的力量應對外來的危險,這也是君傲顏能捨得下君亂酒遠遊的原因。況且這麼大一座都城不會長腳跑了,好歹她知道,回到此處便能找到自己父親。

    白涯很清楚這些。他為君傲顏感到高興,也難免想起自己來到此地的緣由。白砂是否會像君亂酒一樣,曾在九天國茫茫大地的某個角落,只等他去偶遇?

    大概是被這種心思觸動,鬼使神差般,他在就寢前翻找了半天,掏出了香神的蠟燭。

    說起來,君傲顏從來沒靠這香燭夢到過君亂酒。他倒是屢試屢靈。有一種很不好的聯想——儘管很無端,但

    也許是活人就夢不到了?只有死人才能託夢?

    這個設想他不是從來沒有過,可現在安靜下來,萬籟俱寂,些許的微小聲音不能從腦袋裡一晃而過了。他一聲不吭,微微攥緊拳頭,逼自己別再去想。罷了,哪怕真死了,就像歌沉國的任務一樣,死也是要見屍的。這是白涯給自己的任務。

    別想了,別想了,睡吧。他對自己說。他可一點兒也不想因為這睡前的破爛心思,夢到莫名其妙的血腥場景。一點也不想。

    「想什麼呢?」

    這次,白涯坐在海邊。

    這該算是意料中的事,不過也有些意外,因為這裡的場景是他不曾親身去過的。不過,也可能是根據他的經歷,自己的腦子杜撰了這麼一個地方出來。這是一片金色的沙灘,像老鮫人美麗的尾巴,沙子都在閃閃發光,而且很細膩,也沒有夾雜什麼碎石、貝殼什麼的。

    他坐在沙灘乾燥的部分,海水每次都恰好碰觸到他脫了鞋的腳尖。而白砂站在他面前,踩在水裡,偶爾被溫熱的海水掠過腳踝。

    他爹沒有回頭,只是背著手,眺望著遠處的光景。遠處有峭壁,還有一座巨大的、船的殘骸,很像他們登島後遇見的那艘。

    「沒想什麼。」

    「你小子還想騙我。」白砂微微側臉,但也沒有轉到他恰好能看見臉的角度,「你什麼事兒都瞞不過你爹。」

    「不只是沒必要說。都是小事。」

    「小事兒?」白砂反問,「你拔出封魔刃,這算小事兒?」

    「你不說我都忘了。」他不知為什麼夢裡的父親要提醒他,「會怎麼樣?接替霜月君,成為六道無常?」

    「你自己很清楚,不然你當時不會立刻將它合回去——你還不想死。」

    「當然,至少現在不行。我還沒找到你。」

    「臭小子,可別拿我當幌子。」

    「我沒有。這件事我沒有告訴任何人,看上去霜月君好像沒有發現。」

    「說不定發現了?他可是封魔刃現在的刀鞘,他永遠知道那玩意在什麼地方。八成是看你沒這意思,放你一馬也說不定。」無憂愛書網


    「這都無關緊要——我也不想告訴他們,祈煥的嘴準保跟炮仗一樣炸個沒完,傲顏也是沒法開口說的,何況她根本沒與我們一道。至於柳聲寒,若不是她與霜月君認識,我倒覺得值得一講。只是他們關係看上去曾經很緊密,我便知道,是萬萬說不得的。不論她是否會告訴霜月君,讓她知道,終歸不是好事。」

    「我這傻兒子,倒是很清醒嘛。」

    海風吹起白砂的衣擺,輕飄飄的。白涯覺得他爹的衣服好像一身龍綃。之前的夢裡他也是這麼一身嗎?他不記得了。畢竟這只是夢,無關的信息總是拼湊得很將就。

    「我必須清醒必須一直清醒。」

    「你已經很累了。就算偶爾休息一下,也沒什麼不好,更沒什麼人怪你。」

    「我不能休息。」

    「」

    父親的嘆息消融在風聲里,白涯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他更想知道,為什麼在這場夢中,老爹始終背對自己,從來不轉過來,頭也不回。他知道,只要自己站起來,走進海水中,到他面前就能看到他那張熟悉的面孔了。之前的夢裡他也不是沒見過。但白涯此時不想站起來,他不知道為什麼——可能是夢裡的自己不想。因為很麻煩,因為褲腳會濕,因為沒必要誰知道因為什麼。

    「你其實在責備自己。」他爹忽然說,「只是你自己都沒發現。比如駙馬的事,你還沒有放下。你看到他死時的慘狀,儘管與你無關。」

    「嗯。」白涯輕易地承認,「我當時其實沒那麼難過,不如說,震撼大於悲傷。但在得知他是為了太后才背井離鄉,我就覺得怎麼說呢,太后對他而言真的意義非凡。」

    「廢話,他沒得選。不少男人都覺得,孩子得有,老婆死了換了就是。」

    「的確如此。但很少有人想,見都不曾見過的孩子沒就沒了,妻子才是最重要的。」

    「是啊。」白砂聳聳肩,「不少人還天天抱著孩子說自己命苦,說孩子可憐,馬上又續了弦,把自己感動壞了。美其名曰是為了孩子。兒子也罷了,若是女兒,命苦得很呢。唉,其實我跟你娘當時希望你是個女娃來著」

    就算在夢裡,白涯的太陽穴還是不可制止地跳了一下。

    「你說一萬次了」

    「哪兒有?也就百八十回吧。」白砂捋了捋鬍子,「女兒肯定像你娘一樣,好看又好帶,吃的也少。就怕生了個兒子比老子還難管教。我小時候,每次都能把你爺爺氣出個好歹來。不過——你這臭小子還算是省點心,隨媽,哼就是吃得太多。」

    「個老東西。」

    「你說什麼?」

    他爹似乎是回頭要揍他了,他下意識像兒時一樣忽然低臉捂頭。停了一會,沒什麼反應了,白涯挪開雙手,發現他爹還是背對他,面朝大海。

    「你對泉姑娘,可真是心狠嘴毒。我還以為你天天吊著臉,跟你娘一樣,一點也沒繼承你爹的幽默,這輩子肯定沒姑娘喜歡。」

    「哪兒來的話?您真當我傻,不知她的意思?」白涯撈起一把沙子,微微鬆開手,感受它們緩緩從指縫溜走,「她太小了,什麼都不懂。異族之情,怕也沒什麼好結果。看看迦樓羅與迦陵頻伽就知道了父母處理不好的事,都讓兒女承擔,自然會釀成大錯。」

    聽了白涯這話,當爹的忽然不說話了。他沒有回應,但身體確乎是僵了一下。白涯自知說錯了話,惹得他爹尷尬。但話也沒說錯,他當然不打算道歉,只是

    「我沒說你們。」他想了想,又將手塞進溫暖的沙子裡,「你們都很好。也都不容易。可我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找到您?傲顏和他爹,大概已經冰釋前嫌了,我卻連您一根頭髮絲都沒找到。是死是活,老東西也沒個準話。」

    白砂輕輕笑了幾聲。

    「你老子就在你心裡。」

    「別淨整這些虛的。」

    白涯抱怨著,他爹又不說話了。老傢伙挺直了腰板,忽然朝前走去。前方是一望無際的湛藍的海水,白砂卻沒有猶豫的意思。直到海水沒過他的腰,白涯才有些著急。

    「你去哪兒?」

    白砂停了一會,繼續向前,任由海水繼續上漲。白涯急了,他站起來,不知何時雙腳陷入在細膩的沙子裡,怎麼也拔不出來。他奮力地掙扎,想追上前,卻寸步難行。白涯感覺這水像是鑽進自己喉嚨里一樣難以呼吸,而不是他爹。眼看著海水淹沒了他爹花白的頭髮,他伸出「手臂」揮了揮。天光之下,那柄鋒利的鐵臂亮得刺眼。

    白涯忽然從夢中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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