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回:無言可對(1 / 1)
人潮在分流,遠處一個人高馬大的修羅在走近。更要緊的是,他身後帶著一小隊人馬,打眼一掃,都軍容整肅,裝備精良,不像普通的巡城衛能比。
白涯心頭一跳:「動真格了?祈煥和聲寒呢?」
「不知道,興許是人擠人,被帶走了。」
「你去找——不,我們分開跑!」
他話還沒說完,君傲顏已經當機立斷潛進人群,三兩下沒了影。
「倒也不必。」霜月君還是那副淡然的樣子,「我看他們的裝束也並非尋常人等。正好,請他們帶個路。」
白涯感覺自己簡直要被氣瘋了,可謂難得。
六道無常都是一根筋!
他心裡罵著,一把拽過霜月君,強拖著向反方向跑:「進宮找人?我怕你見到正主之前就身首分離!」
好消息是,霜月君沒有再反抗什麼。他們順當地鑽出擠擠挨挨的人牆,沖回了大路上。真使起一身氣勁來,縱使武國住民,無心之下在他們面前也跟紙糊似的。也不知這麼一路撞過來,究竟傷了多少人。
壞消息是,兩人扭頭一睃,發覺那一隊的修羅,全追在了他們身後。
究竟是他們逗留太久,暴露在了追兵視線里,還是背著武器的人搭伴,目標太過明顯?當下,思考這個問題已經沒有意義。他們悶著頭在前邊狂奔,只聽後面修羅衛兵呼呼喝喝,時不時吹起尖銳的哨音。
這聲音大約是某種警報。周邊有巡城的修羅聽見,立刻離開原本的線路,也朝兩人追來。有時離得近,攆得二人緊迫,白涯少不了揮起刀,逼退圍攏的守衛。好在即便是武國,也不是滿大街都是悍不畏死的武夫。他們多半顧忌起來,沒有拼死纏鬥,給了白涯喘息之機。
略一分神,他注意到一旁的霜月君,脅差依然沒有出鞘。縱然有大膽的衛兵掄起武器揮來,霜月君亦僅僅以刀鞘格擋。那些纏繞的符文布條看著破爛,卻始終完好無損,白涯只能猜測那是某種陰陽術。
那想必是高明的咒術:在他們最狼狽的關頭,差不多有一打的守衛在他們身遭遊走糾纏。白涯幾乎以為迫不得已之下,他得當街朝此地官兵動手。可霜月君還是沒有拔刀,他只以符咒盤纏的無刃鞘面,朝前一揮。
不知從何而來的力量,仿佛一股肉眼不可見的浪潮,從刀鞘揮舞的軌跡擴散。修羅城衛們一個個人仰馬翻,就這樣被掀開,重新現出道路。
顧不上驚詫,白涯越過這一地狼藉,三步並兩步趕上霜月君。後者頭也不回地說:
「附近人越來越多了。」
他們邊跑邊一回頭,起初的一隊修羅依然綴在後頭,甚至更近了許多。沒辦法,兩人被逐漸增多的人群擠撞得東倒西歪。而那隊衛兵氣勢洶洶擠進來,都城的居民們一旦注意到,便開始為他們讓道。
「怕是再施展不開。」白涯罵道,「追個沒完了得把他們引到空曠的地方!」
「你在乎這個?」
忽視霜月君那近乎挑釁的語氣,單要把人引走,這並不容易。一時間那許多衛兵也無法挨到他們身邊,但這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白涯無頭蒼蠅樣在人海里亂竄了一會兒,強行穿過人牆,忽然眼前一空。
他仰頭看見一處高台。長時間的奔走讓大腦有些缺氧,他沒來得及細想,縱身探手在台子邊一按,拔地躍起,翻到台上。顧不得琢磨這是什麼場地,甫一落地,他抽刀旋身,往底下望去。鬧市之中,以他為中心,忽然出現一陣寂靜。白涯目光錯愕地掃過台下看客,他們都張大了嘴,不知看見的是什麼狀況;再轉過身,台子中央也有兩個人,各自提著兵器,正一臉怔愣地看著他呢。
好半晌,其中一人一抹面上血痕,語氣不善:
「擅闖擂台,還不滾下去?當心刀劍無眼!」
刀劍無眼?還沒輪到別人對他放話的時候。白涯根本沒心情搭理他。他略一上下打量,重新回身朝遠處張望。那些修羅身形高大,可武國都城魚龍混雜,在人群里,他一時竟找不到他們的影蹤。
他不理會打擂的武者,武者卻來了脾氣,提著刀走了過來:「不吃敬酒,那就別怪罰酒辣口」
他提刀往跳上台這小子後背掄過去,一條腿也大咧咧抬了起來,意欲將人踹下台。所有人都只聽見乒然一聲,和緊接著的,肉體砸地的悶響。白涯緩緩收回彎刀,搖了搖頭。霜月君說的不錯,這些上台打擂的也許有高手,可至少沒教他們遇見。
思及此處,他念頭一閃,隱約覺得自己忘了什麼。摔了個屁股墩的武者卻不容他細想,坐在地上懵了一會兒,看看手裡豁口的刀,猝然跳起來,怒吼一聲,紅了眼往上撲。白涯自然不會跟他講什麼風度,一陣刀兵碰撞的激烈聲響,他在對方的王八拳里覷了個空,提膝一腳,便把人蹬了下去。
底下的看客們一片驚呼。有好事者大膽上前,翻進擂場看那武者,回頭大聲道:
「打暈了,直接打暈了!」
眾人譁然。白涯只當要找自己麻煩,不料,這群人紛紛叫好起來:
「少俠,好靚身手!」
「好,精彩!」
他登時哭笑不得。再一扭頭,那武者先前的對手還呆立在原地,直勾勾對著他瞧。白涯惡聲道:
「看什麼,還不滾?」萬書樓
那人嗷地一嗓子,忙不迭沖他跑了兩步,又趕忙剎住,換了個方向連滾帶爬,竟就跳下台去了。白涯緊皺著眉頭,目光在人海里梭巡,試圖撈出那些修羅的身影。他們人呢?為什麼沒再追著自己和
霜月君呢?!
他心裡一驚,猛地意識到似乎在自己翻身上台前,就沒見對方人影了。他急步衝到擂台另一邊到處張望,卻見人群忽然後退,顯露出其間的修羅衛兵來。
每一個衛兵,都合力抱著根擂場圍柱。他們一聲暴喝,發力拔出那些粗木,仿佛捏起竹籤般輕易地朝白涯擲了過來。
呼嘯的風聲和飛來的木料遮蔽了感官,白涯眼前一陣天昏地暗。當木柱歪七扭八插遍他身邊,他聽見衝上前的修羅發聲吶喊,比擂台的觀眾們還要喜悅萬分,又帶著熊熊怒火:
「你再跑!」
四下粗壯的籬笆都深深地扎入擂台之中,一時半會,憑一己之力,絕無撥開它們逃出生天的可能。就算想從上方跑走也難,木樁錯開的角度讓他無處擠身。抬起頭,只有被木樁割裂成數塊的漏光的天。
「老實點,別亂動!」
白涯憋著口氣,沒有回話。但他的確安靜了下來。說實話,此刻掙扎不過是煩得慌,心有不甘罷了。他並不指望自己打翻了這一個衛兵,就能順暢逃走。畢竟,這裡不是守備鬆懈的班房。無論是森然大門,還是內里十步一見的守衛,都在向白涯說明,此地是武國都真正的大牢了。
朝里走了很深,衛兵才將他鎖進一處鐵牢。白涯握住欄杆晃了晃,結實得很,完全不是那處班房能比。
想要出去,也應當費事得多。不知道霜月君怎麼樣了
這麼想著,白涯一抬頭。過道里走來那人,那身形,那厚厚的灰發,怎麼看都眼熟。
霜月君想來也是被抓住的。不過,也許他還心心念念著見國君的事兒,沒有激烈反抗。因而,若忽視他身後亦步亦趨虎視眈眈的兩個看守,他走向牢房的姿態,簡直可謂閒庭信步了。進了牢裡,他還有閒心和白涯打了個招呼:
「唷。」
白涯罵了聲娘。
將霜月君送來的守衛沒有立刻離開。他站在走道里,與獄卒交談了幾句。白涯隱約聽見他提到什麼「典戎衛」,要來人進牢巡察,叮囑獄卒打起精神,別出什麼亂子。
進牢也沒撞上好時日。
白涯臭著臉走到牢房角落,一屁股坐下。霜月君在他對面與他面面相覷,也無甚表情。一陣寂靜後,白涯冷冷地說:
「你現在還有什麼說法?這是正兒八經的大牢。我看我們一個也別想干正事了。」
饒是霜月君也沉默了一下,才道:「不論出什麼偏差,大不了我擔著。」
「你擔著?你能擔什麼?啊?你覺著我真是怕抓起來了,把我們拉去殺頭?」白涯豁然起身,怒視著他無波無瀾的臉,「我們來找人,多少年了,不知是死是活。你耽誤著我們,你再想怎麼擔著,幫我們找一群死人?即便你身為無常,又能怎麼樣。」
半晌,他嘆息一聲,慢慢坐了下來。霜月君仍坐在那兒一動不動,雲淡風輕地揣著手。良久,他才近乎陳述,又近乎抱怨地感慨道:
「這六道無常,我也是不想當的。」
「所以你逃了。」
「我沒有逃。」
他抬頭,用黑漆漆的眼睛盯著白涯。昏暗的監獄中,些許亮光都不能進入他的眼睛。
「隨便你怎麼說。」
「不論能不能解咒,我都會回去。」
「怎麼解?」白涯移開視線,「見了阿修羅的國君,你又能如何?」
「我問他。」霜月君平靜地說。
白涯覺得腦仁隱隱作痛。
「這就是你在此地徘徊許久搜羅線報,殫精竭慮苦思多年制訂的無上妙計?」
「是啊。」霜月君理所當然地點頭,還是無所謂的冰涼語調,「我經過多年了解,發覺並沒有其它辦法。不如直接向他詢問,如若連他也不知情,至少能為我去查證更多線索。」
「你就不怕反倒是他們故意設下的圈套?」
「我為什麼要怕誰的圈套?」霜月君揚起眉毛。
這天沒法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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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回:無言可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