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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無愧衾影(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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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底是年輕人,身體恢復得快。若是不在海邊長期生活的尋常人,憋了這麼久的肺必然會出現不可逆的毛病。就目前而言,白涯還不算難受,唯有用力過猛地吸氣會令肺部痛得說不出話。而這個現象也逐漸隨著時間流逝而淡化了。其次是渾身酸痛。他只會在過去訓練一整天時才會出現這種情況,二者之間也時隔久遠。

    他用前半個晚上緩過神,後半個晚上講述了那片深海的景象與他遇到的情況。夜叉的族群已被驚動,之後他們不論去哪兒都必須是一個團體,一旦有人落了單就會陷入麻煩。若君傲顏沒有受傷就好了,這樣仨人就能一起下去一探究竟。祈煥這麼說著,白涯反駁他:若她沒受傷,他們也不會出此下策深入那片是非之地。

    「我留了一把刀在那裡。」白涯說著,擦了擦僅剩的白色的彎刀,「我能知道怎麼以最快的速度接近那裡。」

    「你上來的時候離這兒可挺遠,繞了不少彎路吧。」祈煥問。

    「我想也是。」他揮了揮刀,「唔,真實的距離說遠不遠說近不近的。不過我在淺水區看到一種水草,冒著氣泡。當時沒有條件去摘。我爹以前教我吃過一種海草,能在水下呼吸很久,我不知道是不是一個東西。」

    君傲顏沒聽說過這東西,她茫然地望著兩人。祈煥忽然像是想起什麼,一拍大腿,激動地說:「是有這麼個東西。你還記不記得那葉片是寬是窄,顏色是深是淺,那些泡泡多不多,密不密?還有」

    「停停停——」白涯揚起手,「你問題也太多了,這我哪兒記得。而且離得那麼遠我怎麼記得?我那時候頭暈眼花的,看沒看錯都不好說。」

    雖說已經大半夜了,祈煥卻來了精神。他將屁股往前挪了挪,頗有些興奮。

    「我們說的應當是同一種東西。我以前也聽過,很遠的地方有這種特產。當地有個特殊的名字,可我忘了,我們那兒管這叫綠鰓草。那海草的形狀很細很密,末梢一朵一朵小刷子似的,像魚鰓一樣,時時刻刻都在散發著氣泡。用法倒是挺難受的。要吃進肚子裡,胃液會讓氣泡的釋放變得緩慢,等氣到了嘴裡,再用鼻子呼出來。一片草能頂半個時辰。」

    白涯點了點頭:「看來是一樣的。我就記得小時候用這玩意潛水,難受死了。每個人呼吸本就有輕重緩急,被這草給限制住了。我記得那草鹹鹹的,後味發甜,只是我爹一次只讓我吃三朵。再後來我就沒見過這種草了。」

    「吃多了能把你胃撐炸,成年人也撐死只能吃四片。」祈煥翻了翻白眼,「這東西在岸上放久就沒用了。不過,你一定在藥店裡見過。往內陸運的基本是乾草,而且是先在海里磨碎才拿出來曬乾的,先曬就沒用了。藥粉沒這麼神奇,但是能通鼻潤肺,很多治呼吸病的藥都摻了這玩意。」

    君傲顏終於能插上話:「那我也知道了。我聽營里人說的,這東西單吃也沒效果,倒是能讓相關草藥的藥效增加數倍。」

    「是這樣!」祈煥站了起來,他很高興,「我一定要去確認一下,我很多年沒見過了。大概在什麼地方,你還記得嗎?我去摘些上來,我們一起下去。」

    白涯覺得倉促。且不論君傲顏的傷口到底能不能在水下泡這麼久,印象里,那些海草的位置也離他們也不近,不知這小子能不能撐到那裡。看白涯那仿佛質疑的表情,祈煥替他打消了顧慮:

    「我沒問題,只要你告訴我大概的位置就行。我只擔心君姑娘能不能下水。畢竟留在岸上鬼知道那群夜叉有沒有聯絡村民。真要大張旗鼓地搜羅過來,也無處可躲啊。」

    聽了這話,傲顏笑了笑。大約她的確沒有一點痛覺,因而也對如此嚴重的傷勢沒有與之相符的警覺。她一面給傷口換藥,一面從容地說:

    「無妨。若這次一併下去,傷口就能得以解決,就算變得更糟也無關緊要。」

    「我們沒有十足的把握。」白涯立刻讓她認清現實,「我不知道為什麼你總是盲目樂觀。夜叉的總數也是未知的,憑三個人去本就像是玩笑。我們對海下一無所知。還有你那沉甸甸的刀,我看基本是有去無——」

    祈煥忽然打斷了他:「等等老白,我們不一定要和他們作戰啊。我們的目標,只要找到那個所謂海神的戟,如果打不過也可以偷,不必與他們發生長時間的正面衝突。」

    白涯剛張開嘴還沒說話,君傲顏也緊接著說:

    「我認同。如果就此放棄,轉身投入那片密林,不僅我沒什麼治癒的可能,你們也很可能招惹其他麻煩。」

    「你以為海下就安全了?別對你沒看過的事兒說三道四。我現在真的懷疑那片林地都比海里安全,至少沒有殺不盡的臭魚爛蝦。」

    祈煥輕聲勸他:「別說氣話」

    「我還沒開始說氣話。」白涯不客氣地打斷他,「姓君的,我是真搞不懂你啊,你這種女的我確實頭一回見。要說真本事吧,你確實有,但我怎麼總覺得腦子差點?你出航之前有自己的計劃嗎?還是朝廷讓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我看你真是當兵當傻了,就知道服從命令聽從安排,一點點自己的思想都沒有,走哪兒算哪兒,明知是死路也要撞牆。」

    要說這話是有點過分,祈煥雖然不覺得說錯了,但這時候講這些沒必要,距離內訌倒又進了一步。不過意外的是,君傲顏非但沒打算和他吵架,反而附和地點了頭。

    「你說的沒錯,就是這樣。因為戰士是不能質疑命令的,戰士也不能後退。」


    「我求你過過自己的生活行不行?你爹走後你不是不在營里了嗎,怎麼還這德行。」

    「習慣了吧。我和我爹一樣,認定一件事,就一條路走到黑。我們只能向前,因為沒有退路。就像任何一場戰爭,如果沒有必勝的決心,別說贏不贏得了,活不活得下去都是問題。這一切從來不是告訴自己『我可以』,而是『我必須』。」

    白涯似乎有些不屑:「那不就是洗腦麼?怕死,怕失敗,怕懲罰,才刻意讓自己忘掉沒能成功後會發生的事。」

    「老白」

    「你說的也沒錯。」君傲顏示意祈煥不必勸架,「人人都會害怕。但是我們清楚自己在怕什麼。我在軍中認識了不少人,有一部分人覺得,戰士就是戰士,不該有感情可言,更不應有所畏懼。這些人中有士兵也有將軍。但我爹不這麼覺得。他教我,人該學會害怕,學會敬畏。怕死是因為家中還有妻兒老小,怕失敗是因為擔心亡國之殤,怕懲罰是唯恐自己不再被重視,不再能發揮出自己最大的價值。恐懼的背後還有恐懼,恐懼堆砌在一起,成為我們牢不可破的鎧甲,去與那些不該發生的事相抗。」

    白涯和祈煥都沒說話了,兩人齊刷刷盯著她。看來君傲顏的確是和她爹讀過不少書的,說不定在奚叔那兒也學了不少東西。她還真不是光會提著刀打打殺殺的人物。

    當真如此?

    白涯忽然發出一陣冷笑。

    「你在敵群里策馬砍殺之時,心中也會有這層敬畏麼?不見得吧。不然怎麼血濺到你的臉上,你也不會眨眼呢?」

    這是一種惡劣的諷刺。看得出,他對君傲顏的那番話著實存疑。倒不是質疑那番話的內容,而是在質疑說出這番話的人本身。她那種嗜殺的本性早已在他面前暴露無遺,現如今說的是冠冕堂皇,做的嘛

    「你也從未擁有什麼敬畏之心吧?我也不見得你恐懼過什麼。你沒有恐懼。」

    「我沒有。」

    「這是好事嗎?」

    這是另一種程度上的反諷,傲顏也很聰明,她精準地抓住了關鍵。祈煥一早就覺得,他們倆或許本質上是同一類人。無所顧慮,無所畏懼,無所敬仰。只不過,他們所不喜歡的恰好也是自己這個類型。但話說回來,說不定這兩人很適合九天國呢——各種意義上。

    「你也不知恐懼為何物。」君傲顏繼續說,「比如你此次求生,你不是怕死,你只是痛得受不了。為了避免這種疼痛,你朝著生邁進。當然了,死是一勞永逸的,但兩者權衡之下,你判斷出生還的概率更大,這種選擇更好。」

    「所以呢?」

    「所以,我想問你:若有朝一日你判斷出自己必死無疑,你還會奮戰到最後一刻麼?」

    「會。」

    「為什麼?」君傲顏輕輕皺眉,「不甘心?」

    「不堅持到堅持不住為止,怎麼知道還會發生什麼?在撐到極限之前就放棄,聽起來可真是憋屈。我不好過,敵人也別想好過。怎麼,如果是你,你該不會放棄掙扎了吧?」

    「我也會堅持到最後一刻。」

    祈煥忽然將雙臂伸到兩人面前,做著向兩邊劃開的手勢,制止他們繼續危險的話題。當然話題本身不危險,危險的是可能導致的形式。他已經確定了,這倆人就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只是廚子不一樣,賣的地方也不一樣。到最後,這倆還是湊到一張桌子上去了。

    「給我點面子,二位。我一會要是下去冒死找海草,回來發現你們撕頭髮扯臉皮打得雞飛狗跳,實在是說不過去啊。」

    另兩人也不是傻子。他們各自靠在相距較遠的兩棵樹下,都閉了眼,不再說話。保留體力是必要的,全浪費在自己人身上吵吵鬧鬧,怎麼算怎麼虧。祈煥也開始閉目養神。他不敢睡太久,夜叉隨時可能會找到他們。他還要在那之前找到綠鰓草,還要防止這兩人鬧掰

    夜太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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